偶引稚孫問初月，漫容時輩量汪波——黃遵憲的一副佚聯解析

提起黃遵憲，我們都知道他是「詩界革命」的巨匠和旗幟，以「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的膽識，縱橫捭闔，「獨辟境界，卓然自立於二十世紀詩界中」，其文學成果極其豐碩。早在2005年，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就編輯有《黃遵憲全集》，舉凡詩詞曲賦、聯對奏章收錄極富，其中共收錄黃遵憲聯句十八副。然而滄海遺珠，黃遵憲的作品時有散見。近日，筆者翻閱古直的《隅樓集》時，發現其中收錄有黃遵憲自作聯句二副，其中一副較為少見，現稍作解析，就教於方家學者。

古直的詩集《隅樓集》之卷六《抱甕齋聯語偶存》收錄有黃遵憲佚聯一副。圖為古直部分著作書影

收錄於古直詩集《隅樓集》

古直(1885-1959)，字公愚，號層冰，梅縣梅南人。曾任國立廣東大學(後改名中山大學)文學教授，其所著《客人三先生詩選》《客人駢文選》《客人對》等廣為人知，對客家學研究著力頗多。筆者所翻閱《隅樓集》是古直的詩集，其中卷六為《抱甕齋聯語偶存》，抱甕齋為古直的書齋，其在卷首序言中指出：「茲所輯錄，蓋出偶然。間寄酒壚人邈之恨，略存鄉邦故老之風。敝帚之珍，良由於此。」酒壚，借用了西晉時期「黃公酒壚」的典故，借指友朋離散，知己難覓。最可寶貴的是其存續桑梓文獻，展示故老文風，對宋湘、黃遵憲、溫仲和、丘逢甲等人的聯句多有記載。

《抱甕齋聯語偶存》中涉及到黃遵憲的自作聯句有二則。其一：「黃公度先生人境廬中有自題一聯云：偶引稚孫問初月，漫容時輩量汪波。」其二「黃公度先生晚年造一舟，榜曰安樂行窩，並題聯云：尚欲乘長風破萬里浪，不妨處南海弄明月珠。」「尚欲不妨」一聯比較常見，《全集》中已有收錄，但「偶引漫容」一聯卻未收錄。古直《層冰堂詩集》卷四有詩一首《與偉軍、梧生、春帆、翼群、枯桐、幹甫諸公晚過人境廬，復登在勤堂，歸賦一絕呈諸公》：「彌天四海此歸墟，昏照猶存成瀨書。三十餘年人代改，芸籖冷盡感何如。」由此可知，古直曾與羅翼群、黃枯桐、黃幹甫等人登臨人境廬，也許是在瞻仰的過程中留意到了這則聯句，在感慨人事代謝之餘隨手記錄下來。

《抱甕齋聯語偶存》書影

源自與丘逢甲唱和之句

「偶引漫容」一聯出自黃遵憲的七言律詩《人境廬之鄰有屋數間，余購取其地，葺而新之，有樓巋然，獨立無壁，南武山人為書一聯曰「陸沉欲借舟權住，天問翻無壁受呵」，因足成之》：

半世浮槎夢裡過，歸來隨地覓行窩。

陸沉欲借舟權住，天問翻無壁受呵。

偶引雛孫問初月，且容時輩量汪波。

灣灣幾曲青溪水，可有人尋到釣蓑。

南武山人即是丘逢甲。戊戌政變（1898）之後，黃遵憲被放歸故里，期間丘逢甲前來探訪問候，有「陸沉天問」一聯相贈，表達了對時局的擔憂和志士扼腕的同情。此聯在《抱甕齋聯語偶存》中亦有收錄，彰顯了丘、黃二君之間的一段翰墨因緣。這首律詩是與丘逢甲的唱和之作，「陸沉天問」句作為頷聯，「偶引且容」句作為頸聯，對仗工整，深合格律要求。後來黃遵憲親手書寫並將其懸掛於人境廬中，只是內容上有了「且容」與「漫容」的區別。

佚聯彰顯黃遵憲人格魅力及對青年的期待

晚年興辦新學佳話傳

黃遵憲賦閑在家，一直過著「閉門讀書以廣智，習勞以養生」的生活，致力於督促子侄孫輩讀書學習。課讀餘暇，看到新月初升，一天的疲憊頓然消釋。興之所至，開始和孫輩們閑聊，可能是古詩詞的吟誦，也可能是五大洲經歷的解說，一言一語，灌注的都是殷勤的希望。「汪波」典出《後漢書·郭泰傳》：「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指東漢名士黃憲（字叔度）的度量寬廣，風神氣度，卓然不群。黃遵憲的取名，也與此公的人格感召有莫大關係。

「時輩」既指黃遵憲的子侄輩，也指嘉應州的有志青年，這要引出黃遵憲晚年興辦新學的一段佳話。鄉居期間，黃遵憲發起「嘉應興學會議所」，自任會長，推行師範教育。其在《敬告同鄉諸君子》一文中指出：「凡興辦學務，必須有師範生……鄙人已揀派二人往日本弘文學院學師範，明年夏間可以卒業回國。所望吾鄉諸君子，各就己鄉中學揀擇端謹有志、聰穎自愛之士二三人，開具名單，緘送興學會議所。」後來，舉眾人之力，黃遵憲在東山書院舊址開辦了東山初級師範學堂，培養師資，推行新學教育。「時輩」當指黃遵憲著力培養的這批師範生，期望他們能夠學有所長，以廣博學識，寬廣的氣度，投入到新學教育中。

「漫容」「且容」意思相近，都有幾分散淡與從容。黃遵憲一生出使海外，周遊列國。戊戌政變之後，被迫還鄉。由起初的壯志難酬，欲呵無壁，到後來的含飴弄孫，致力普及新學教育。在這種進退取捨之間，恬淡從容之下，我們看到的是黃遵憲世事洞明後的超越，是「明於識，練於事，忠於國」的那份練達與赤誠。（作者系歷史學碩士，中國客家博物館文博館員）

網編：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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