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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法》:褒斜道石門十三品摩崖(上)

漢中位於陝西省西南部,是陝、甘、川三省交界,「褒斜道石門及其石刻」是1962年公布的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穿越秦川的褒斜棧道,把八百里秦川與漢中盆地連接在一起。早在東漢時期,人們就用火焚水激法開鑿了世界上最早的穿山交通隧道——石門。歷經兩千年的古道和石門,留下了數以百計的摩崖石刻。後因修築水壩,其原址大部分沉沒在褒河之中不可復見。1970 年,經文物部門搶救鑿出的十數品經典石刻遷至漢中博物館陳列,這些石刻被稱為「石門十三品」。2017年第10期「褒斜道石門十三品摩崖特輯」策劃期間,本刊編輯特地赴漢中走訪考察,拍攝實景照片,並邀請年逾八旬的漢中博物館原館長郭榮章先生、年逾七旬的原副館長王景元先生撰文,對 「石門十三品」的來歷、搬遷、書刻藝術等方面進行介紹和研究。本特輯用大量版面將高清原石、拓片圖版呈現給讀者,以期為讀者提供更為全面的學習與研究的資料。在此特別感謝漢中博物館同人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石門十三品」底蘊管窺

郭榮章

石門水庫外景

「石門十三品」是從百餘品石門石刻中遴選出的精品,分布於陝西省漢中市境內的褒谷之中,以其漢魏石刻居多,故稱「石門漢魏十三品」(以下簡稱「十三品」),又以其多方面的魅力,在我國為數眾多的古代石刻群體中享有盛名。先後探索者代不乏人。筆者長期供職於漢中市博物館,因有地利之便,加之個人喜好,早在20世紀70年代即與之結緣,甚而朝夕與共。經多年之探索,致有些許淺見,今不揣譾陋,欲就其原本質態等基礎課題試陳拙見,以盡本土之誼,並祈請方家與同好賜教。

先由石門說起

石門水庫外景

說起石門,或以為是相互對峙的兩山口之名;或是某一縣、鄉之地名。殊不知這類石門為數甚多,可謂司空見慣。如將陝西漢中的褒谷石門與此混同,實則誤矣。漢《石門頌》有云:「至於永平,其有四年,詔書開斜,鑿通石門。」意即公元61年,漢明帝劉庄下詔,開通褒斜道並鑿通此道南端的一段隧道。因當時尚無隧道這一稱謂,故稱其為石門。現已察知,此隧道高、寬各四米多,長十六米多,岩質為堅硬的石英岩。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沔水篇》云:「褒水又東南歷小石門,門穿山通道六丈有餘,」即謂此。《石門銘》云:「穹隆高閣,有車轔轔。咸夷石道,肆牧其駰。千載絕軌,百輛更新。」如實描繪了石門棧道通車的盛況。漢時一軌之寬1.5米,石門的規模正是通車之佐證。

在我國歷史上,隧道應如何定位,似應予以考究。公元前722年,在鄭國曾有一樁「闕地及泉,隧而相見」的趣事,《左傳·隱公元年》曾記之。其大意是,鄭武公之妻姜氏,有二子。其長子庄公,系睡夢初醒時所生,故名「寤生」,視之不祥而惡之,偏愛次子共叔段。及二子長大,姜氏欲使次子繼承武公之王位,遭武公反對而未遂。長子庄公(寤生)即位後,次子共叔段,在其母庇護與縱容下,於其封地(河南滎陽京縣)擴建城郭,聚積士眾,圖謀不軌。在其形跡畢露之際,庄公率軍一舉滅之。共叔段逃亡他鄉。庄公置其母於城穎(鄭地),且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時有穎考叔其人,聞知此情,特攜禮謁見庄公,獻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之策,使母子重逢於地道之中。這裡的地道,系掘土為之,雖有「隧而相見」之功用,但非真正的隧道,顯然與石門不同。

此外,《史記·河渠書》記述,西漢武帝時,有人上書稱:「臨晉(今陝西大荔)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今陝西蒲城縣東南)以東萬餘頃故鹵地。誠得水,可令么十石。」朝廷以為然,遂發卒萬餘人穿渠。因穿渠得龍骨,故名曰龍首渠。這種深居地下的人工井渠,亦稱「坎兒井」,在我國西北與華北皆不乏所見,亦堪為我國古代文明的又一輝煌見證。但就其功用和質態而言,當與石門隧道迥異。

另有古墓中的墓道,《周禮·春官·冢人》亦稱其為「隧」。而鄭玄注曰:「隧,羨道也。」賈公彥疏曰:「隧道上有負土……羨道上無負土。」從考古實踐中得知,在1957至1958年發掘的定陵中,自外牆通向墓室的通道確系隧道。而定陵始建於萬曆十二年(1584),竣工於萬曆十八年(1590)。晚於石門一千五百餘年。

經上述考訂,似可斷言,位於陝西省漢中市境內的褒斜道石門是我國最早的穿山隧道。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要鑿通石門呢?是否為了標榜政績?這是誤會。

《史記·貨殖列傳》云:「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以所多易所鮮。」是說蜀地與關中兩個天府之國的豐富物產,通過褒斜道相互交流,彼此互通有無。由於褒斜道南端的七盤山十分險峻,影響了南北經濟交流。為解除其交通瓶頸,乃在七盤山下開鑿石門隧道。這一盛舉,正是褒斜道重要地位之標誌。

現時的隧道作為現代交通的重要設施,遍布全球各方,如英、法之間的英吉利海峽隧道,國內貫通長江、黃河的河底隧道等,其巍然巨制,足以令人嘆為觀止。而古石門隧道距今約兩千年,開現代隧道之先河,當是我國古代文明的又一光輝力證。可惜世人對此並未盡知,盼能引起社會賢達的廣泛關注。

石門水庫外景

石門石刻的肇始

石門舊照

曾有人說,石門開通後,過往的文人、學士,瀏覽褒谷山水,感發於懷,即興為文賦詩,就地勒石,遂有石門石刻。這也是誤會。公元66年鐫刻的《鄐君開通褒斜道石刻》,如實記述開道的起因和過程。而且是當時人記當時之事,隨即在原地刻石為念。記事者、書丹者、刻石者都沒有留下名字。這是最早的石門石刻,從中很難找出某某文人學士的蹤影。公元148年鐫刻的《石門頌》,記東漢順帝時司錄校尉楊孟文疏請復通褒斜道事,撰文者漢中太守王升,與楊孟文同是四川武陽人,楊是前輩。建和二年(148),王升至石門,感念往事,乃為文彰顯楊孟文之功德。書丹者未直接署名,而由款文中推知,當是書佐王戒其人。王戒職位很低,不會被視為「文人、學士」之流。公元155年的《李君表》,公元173年的《楊淮、楊弼表紀》,也未署書、刻者之名。公元509年的《石門銘》,直署王遠書丹,武阿仁鑿字,標誌了歷史的進步。但世稱王遠「並無書名」,意即不是書法家。列入「十三品」中的「袞雪」二字榜書,傳為曹操所寫,其餘諸品皆非名家手筆。可以說石門石刻的書者,都不是書壇名家。歷史上的褒斜道通塞不恆,每有大的修治,皆就地勒石而記之。浩瀚的石門石刻是褒斜道通塞的見證,這才是其肇始與流傳之主因。後世,過往石門的文人、學士,為文、賦詩,只能是其副因。

「十三品」的組合及其形制、部位

石門摩崖石刻整體區域分布示意圖

清代中晚期,隨著碑學的崛起,碑刻或摩崖備受社會關注。唯因其數量過多,良莠混雜,不便觀賞,遂有遴選精品之舉。從百餘種石門石刻中遴選的「十三品」,即為其例。眾所周知的河南洛陽的「龍門二十品」,亦屬此類。由於遴選角度不一,致有不同的組合。清代和民國所稱的「十三品」,有十一品屬共同認定,茲以時代先後為序,將其名稱述後:

漢《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漢《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漢《右扶風丞李君通閣道》摩崖、漢《楊淮、楊弼表紀》摩崖、漢隸「石門」榜書摩崖、漢隸「玉盆」榜書摩崖、漢隸「石虎」榜書摩崖、漢隸「袞雪」榜書摩崖、北魏《石門銘》摩崖、南宋《晏袤釋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南宋《山河堰落成記》摩崖。

另有兩品二者指認不一:

清時所指認者:南宋安丙《游石門題詩》、南宋趙彥吶等《游石門題名》(即《保慶題名》);

民國時所指認者:曹魏《李苞通閣道題名》、南宋《晏袤釋潘宗伯、韓仲元、李苞通閣道》摩崖。

20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修建石門水庫時,即將民國時所指認的「十三品」鑿遷至漢中市博物館,經修復後已供公眾觀賞。至於清時指認的南宋安丙《游石門題詩》和南宋趙彥吶等《游石門題名》,今仍湮沒於水庫之中,令人不勝惋惜。

鑒於前後兩種「十三品」雖指認不同,但皆屬石門石刻之列,筆者乃予以歸併,裒為專輯,共十五品。由於「十三品」之稱已習以為常,因此仍延用舊習。現將這十五品的名稱和排列順序述後:

漢《鄐君開通褒斜道石刻》、漢《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漢《右扶風丞李君通閣道》、漢《楊淮、楊弼表紀》、漢隸「石門」榜書、漢隸「玉盆」榜書、漢隸「石虎」榜書、漢隸「袞雪」榜書、曹魏《李苞通閣道題名》、北魏《石門銘》、南宋《晏袤釋潘宗伯、韓仲元、李苞通閣道》、南宋《晏袤釋鄐君開通褒斜道》、南宋《山河堰落成記》、南宋趙彥吶等《游石門題名》、南宋安丙《游石門題詩》。

石門隧道兩側摩崖石刻分布情況手繪圖

上述十五品,都鐫於自然的崖面上,與山石混為一體。它們的大小、形狀皆無定例。大者如《山河堰落成記》,通高226厘米,上沿寬510厘米,下沿寬506厘米,略呈長方形,當中鼓出,兩邊後縮為圓弧狀。小者如《李苞通閣道題名》,其殘高36厘米,上下寬各24厘米。此雖系殘刻,下半段因崖壁崩塌而缺損,但由缺字估計,所缺部分與上半段大小相當,上下合起來,通高約為70厘米。鐫於公元66年的《鄐君開通褒斜道石刻》,右面狹窄,左面寬闊,略呈不規則的四邊形,上沿平直,長272厘米,下沿傾斜,右高左低,斜長280厘米。其首行僅8字,末尾幾行至11字。通高142厘米。鐫於公元148年的《石門頌》,呈豎立之長方形,正文22行,行30—31字,排列規整,通高261厘米,寬205厘米。上有題額,文2行10字。鐫於公元173年的《楊淮、楊弼表紀》,呈狹窄狀的豎立長方形,刻字的排列上疏下密,首、足前傾,腹部後縮如弓形。鐫於公元155年的《李苞通閣道題名》,呈四邊形,甚小。鐫於公元509年的《石門銘》摩崖,亦呈四邊形,唯題額「石門銘」三字在右側,與《石門頌》的題額在上者有別。「石門」「石虎」同為豎列的漢隸大字。「袞雪」系橫列的漢隸大字。「玉盆」有二,橫列的為漢人鐫刻的漢隸大字,豎列的系宋人所仿刻。南宋晏袤的《鄐君開通褒斜道釋文》及《山河堰落成記》兩方摩崖,崖面經過琢磨,四周有邊飾。在石門內外的其他宋代摩崖甚多,但皆無此裝飾。這可能因晏袤是南鄭縣令之故,不能據此判定凡宋代摩崖都有邊飾(前人曾有此說)。晏袤性嗜好古,且工書法,他作為地方官至褒谷山崖間撰文勒石,其精心製作,竟為石門摩崖之冠。這是一般遊客的題名、題記所望塵莫及的。南宋安丙《游石門題詩》和南宋趙彥吶等《游石門題名》,皆無邊飾,呈豎高形。

關於十三品的部位,亦依序述後:

《鄐君開通褒斜道石刻》,在石門南250米處褒河西岸的山崖間,在其下方50厘米處,即為南鄭縣令晏袤所撰寫的釋文。

《石門頌》位於石門西壁中部,距石門南口五米多,其南側半米許為《楊淮、楊弼表紀》摩崖。

《石門銘》在石門東壁中部偏北,約在《石門頌》的斜對面。

「石門」漢隸大字摩崖在石門北口西壁,其南側緊接漢《李苞通閣道題名》。

北魏《石門銘》在石門東壁,距北口兩米許。在《石門銘》下方,有北魏《賈三德題記》,亦稱《石門銘小記》。

「玉盆」漢隸大字,鐫於石門南側1500米處的河中巨石上,靠近褒河東岸。「袞雪」漢隸大字,鐫於石門東南河中巨石上。距石門約25米。

《李苞通閣道題名》,位於石門北口上方東側之山崖間。

《山河堰落成記》鐫於石門南的山崖上,其下距谷底3米,上距漢魏古棧道壁孔約二百二十厘米,其東北角上方兩米許,即晏袤《潘宗伯、韓仲元、李苞通閣道釋文》。

「石虎」漢隸大字,鐫於石門對面稍南褒河東岸的石虎峰下。

南宋寶慶趙彥吶等《游石門題名》,在石門東壁。

南宋安丙《游石門題詩》,在石門南的崖壁間。

楊淮、楊弼表紀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十三品」拓片揀選嘗試

漢中博物館外景

任何拓本的選擇,旨在求全、求精。全者,指存字比較齊全,前後連貫,以保全其文獻價值。精者,指字跡清楚、腴潤,以顯現其藝術造詣。「十三品」更不例外,從20世紀80年代起,筆者為選其精拓,輾轉耗去數年之歲月,終無一中意者。1979年3月,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石門頌》原大影印本,據稱是「明代拓本,拓工精良,雖略有填墨,無損精神面目」。而一經過目,亦不盡然。至後文物出版社又出版了《石門頌》的縮印本,雖字數較全,但筆畫纖細,有傷神韻。一九八二年四月,上海書畫出版社又出版了《石門銘》原大影印本,經與原刻校對,竟有多處缺漏。這個意外的發現,引起了我對原刻的注意。原刻作為摩崖石刻,表面凹凸不平,有些字恰在凹下的部位,拓印時不易著墨。又因原刻分布於褒谷中的山野之間,山風呼嘯,空氣潮濕,這種自然環境對拓印極為不利;加之,多數拓工以拓印為業,但求謀生,而忽視質量的現象也時有發生。過去傳世拓本的缺字,就是在這多種原因的影響下造成的。好在「十三品」的原刻,迄今健在,雖經搬遷,而其面目完好。遂請漢中著名拓工張忠發先生親手拓印,不求速效,但求質量。

現將他拓印的《石門頌》《石門銘》拓片,與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石門頌》《石門銘》相互對照,以窺其各自之優劣。為了敘述方便起見,姑稱上海書畫出版社的為舊本,新拓的為新本。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拓片局部,漢中博物館提供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先說《石門頌》:

題額「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十字中,「司」字下半段「口」部右側的豎筆,舊本不可見,新本尚隱存。「校」字的「木」旁,舊本泐甚,新本清晰;「交」旁的右下捺,舊本也沒有新本清楚。正文:「惟」字豎心旁的垂筆上部,舊本被填墨掩蓋,新本則保持原刻真面。「川澤股躬,澤有所注」八字,舊本「澤」字僅存上半部,「注」字僅存下半部,「川澤」之後「股躬澤有所」五字均缺,而新本不僅不缺字,任何拓本的選擇,旨在求全、求精。全者,指存字而且每字都很豐潤。「春宣聖恩」,「恩」字舊本泐甚,竟無從得識,新本雖泐而可識。「咸曉地理」,「地」字右下部舊本全泐,新本尚存。「王府君閔穀道危難」,「危」字舊本泐甚,幾不成字,新本泐而隱存。「或解高格」,「高」字下部的「口」部,舊本無所見,新本尚健在。「守安陽長」,「長」右下捺,舊本全泐,新本隱存。

上述舊本之瑕疵,只能歸結為拓本之拙劣,非原刻毀敗之故。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碑額拓片,漢中博物提供

在舊本中另有「高祖受命」的「命」字和「世世嘆誦」的「誦」字的下垂筆都被截斷了。致使有傷筆意。「以漢詆(右旁應為「氏」)焉」和「焉可具言」兩個「焉」字,前後寫法不同,而舊本將前一「焉」字右下方向右彎轉的弧形筆畫,人為地肢解了,從而混淆了這兩個「焉」字的區別。「垓鬲尤艱」的「尤」字右下筆末尾的挑筆,舊拓本也予截斷。「謀合朝情」,「情」字的左偏旁舊本為「米」。凡此,不會是拓工之過,很可能是拓片編製過程中加工者臆斷所致。至於何以有此臆斷,則是很值得考究的。

舊本也有優點,如「履尾心寒」,「心」字下橫彎筆末尾的挑筆比新本清楚。「焉可具言」,「具言」二字,新本石花較重,不如舊本乾淨。「至建和二年」,「至」字下橫筆,新舊本皆泐,新本尤甚。「魏整字產伯」,「整」字舊本好於新本。此外,舊本的筆畫尚能充分表達原刻的意態,不失為臨摹學習之佳品。這些,皆可視為石刻在早前歲月中的真跡,當是十分可貴的。舊本之早,似無可諱言。遺憾的是,這樣一個早期的拓本,由於人為的失誤,致有上述弊病,誠可誡也。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再說《石門銘》:

舊本首行「此門蓋永平中所穿」的「此」字猶存,是甚為難得的「此」字本。「此」字毀於清初,至後所拓者,皆無「此」字。然亦有作偽者,以《石門銘》中「導此中國」的另一「此」字補之。今審視舊本中先後二「此」字,前後寫法有別,可知皆為真跡無疑。新本無「此」字,這是無可補救的。

正文中「廻車已南」,「南」字新本泐甚,舊本尚存。「以紀鴻塵」,「以紀」二字,舊本也比新本好。

舊本所不足者如後:

「以天險難升」舊本缺一「以」字,新本「以」字泐而尚存。「領徒一萬人」,舊本缺「萬人」二字,新本泐而可識。落款中「卅日戊申」,「戊申」二字,舊本沒有新本清楚。《賈三德題記》:「本西壁文後漢永平中開石門……」這一段文字,新本非常清晰,舊本十分模糊,且缺少「文後漢」三字,須知這三字原刻迄今健在。舊本又多出宋人題名一段:「曹彰、李稟紹定己丑熟食日識。」紹定者,南宋理宗趙昀之年號,己丑系紹定二年(1229),此段題名,本與《石門銘》無干,不知何以被收入《石門銘》拓本之內?

還有一個問題,即舊本後面的釋文,出現了幾個錯字:如「戎夷遞作」,「戎」釋作「屯」,令人費解。此字本系「戎」字。《說文》:「戎,從戈甲。」屬會意字,寫法比較怪異,但無論如何不會是「屯」字。「磵閣堙褫」,「堙」字很清楚,取其堙沒之意,而被誤釋為「煙」字。「自廻車至谷口」,「谷」字被誤釋為「洛」字。「漢德是強」,「漢」字被誤釋為「憑」字。「水眺悠皛」,「皛」字被誤釋為「晶」字。另有「領徒一萬」的「萬」字,「填磎棧壑」的「壑」字,「永懷古烈」的「古」字,舊本中皆隱隱可見,釋文中卻以□示缺。凡此,皆有損拓本的文獻價值,也給臨摹帶來了困難,因此有必要予以釐正。

通過上述比較,可知新舊拓本各有所長,舊本因拓制較早,石刻面貌自應比後來的好;但限於當時的條件及操作的粗糙,接連出現了一些人為的失誤,以致使拓本遭到不應有的損害。新本拓制較晚,若因石刻原貌受損,則是無可挽救的缺陷;若因人為的失誤,則可在精細的操作中予以彌補。事實說明,後者的潛力是很大的。新本《石門頌》和《石門銘》能夠優於舊本,當為明證。

石門銘摩崖拓片局部,漢中博物提供

石門銘摩崖原石,漢中博物館藏

石門銘摩崖手繪圖

石門銘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十三品」字形、字意考辨舉要

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拓片局部,漢中博物館提供

十三品中,為時最早的《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是在許慎《說文解字》以前鐫刻的。次如《石門頌》《李君表》《楊淮、楊弼表紀》等摩崖,雖鐫於許慎《說文解字》之後,但因地域的限制,其中的一些冷僻字亦為《說文解字》所未載。因此說,十三品中有相當一部分刻字,並非約定俗成而又規範化的文字。它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地域的特色,也反映了書者個人的習慣。對這部分刻字,歷代識者頗多,注家蜂擁。其中確有見地者,如宋代歐、趙、洪諸家,清代的王昶和馮氏二兄弟等,都做出了不朽的貢獻。這是石門石刻研究中所不能忽視的。

十三品中,最為諸家賞識的莫過於《石門頌》,現以此為例,簡要介紹一下前賢的著錄:

歐陽修《集古錄》云:

古漢司隸校尉楊厥碑,用字簡省,復多舛謬,惟以巛為坤,以余為斜,漢人皆爾。獨詆(右旁為「氏」)字未詳。

按:「」見於《石門頌》正文首行「靈定位」之句,原字是「」而非「巛」。「余」亦見於《石門頌》首行「余谷之川」之句。余即褒斜之斜。歐陽修說「漢人皆爾」,說明這兩字在漢時已通用。《郙閣頌》摩崖有「兌之間」即可為例。趙明誠《金石錄》云:

余嘗讀《後漢書·鄧騭傳》有雲,「時遭元二之災,人士荒飢。章懷太子注以謂元二即元元也。古書字當再讀者,即於上字下為小二字,後人不曉,則讀為元二……又曰『中遭元二,西戎虐殘,橋樑斷絕』,若讀為『元元』則不成文理,疑當時自有此語。漢書注未必然也。」

按:「元二」見於《石門頌》正文五行「中遭元二」之句,緊接此句者為「西夷虐殘」,趙氏錄文中將「夷」誤作「戎」。洪适《隸釋》云:

碑雲司隸校尉楊君厥字孟文,《水經》、歐、趙皆謂之楊厥碑。蜀中晚出楊淮碑雲,司隸校尉楊君厥諱淮字伯邳,大司隸孟文之元孫也。始知兩碑皆以厥為語助……趙氏雲,此碑有曰,「中遭元二」若讀為「元元」則不成文理。予按:漢刻如《北海相景君碑》及《李翊夫人碑》之類,凡重文皆以小二字贅其下。此碑有「蒸蒸」「明明」「蕩蕩」「世世」「勤勤」,亦不再出上一字,然非若「元二」遂書為大二字也。又孔耽碑雲「遭元二坎坷,人民相食」,若作元元,則下文不應又言人民。漢注之非,明矣。王充《論衡》云:「今上嗣位,元二之間,嘉德布流。三年,零陵生芝草五本。四年,甘露降五縣。五年,芝復生。六年,黃龍見,大小凡八」。《章帝記》所書,建初三年以後,靈芝,甘露之瑞皆同。則《論衡》所云「元二」者,蓋即位之元年、二年也。鄧君傳雲,永初元年,夏涼部畔羌搖蕩西州,詔騭將羽林軍五校士擊之,冬,征騭班師,迎拜大將軍時遭元二之災,人士饑荒,盜賊群起,四夷侵畔。騭崇節儉,罷力役,進賢士,故天下復安。四年,以母病求還侍養。則此傳所云「元二」者,亦為元年、二年也。《安帝紀》書兩年之間,萬民饑荒,羌貊叛戾。又與傳同。此碑所云「西夷虐殘,橋樑斷絕」正是鄧騭出師時,則史傳碑碣與《論衡》合,建初者,章帝之始年。永平者,安帝之始年。乃知東漢之文,所謂「元二」者如此。

按:洪氏對《水經》、歐、趙關於「厥」字之誤和章懷太子李賢關於「元二」即「元元」之誤,辯之甚明。唯洪氏引王充《論衡》所云:「四年(章帝初建),甘露降五縣。五年,芝復生。六年,黃龍見,大小凡八。」而《後漢書·章帝記》謂「是歲(四年)甘露降泉陵、洮陽二縣。」又謂五年,「零陵獻芝草。有八黃龍見於泉陵。」其間略有小異。但《論衡》所稱「元二之間」在章帝建初元年二年,仍應肯定。至於《後漢書·鄧騭傳》所云:「元二之災」正是《石門頌》中的「中遭元二」。洪氏備述《石門頌》中由兩字重疊而成的詞,如正文十行「蒸蒸艾寧」,十二行「君德明明」,十三行「無偏蕩蕩」,十七行「世世嘆誦」,十八行「勤勤竭誠」,這五處重字,原刻均以小二代之,此小二書作「」,均書於上一字的右下側,而「元二」之「二」為大二字,與此迥然不同。洪氏對此的辨別,確有其獨到的眼力。

由於《石門頌》摩崖日漸殘損,傳世拓本又常因拓工低劣而失真,歷代識者僅以拓本為據,難免會有失誤,因而在諸家著錄中常有歧見,甚至有舛誤和疏漏。

如《石門頌》正文二行「益域為充」的「充」字,洪适釋為「沖」字。後世附和者甚多,筆者亦曾持此論。久經思慮,沖字於文意有悖。原文是「斜谷之川,其澤南隆,八方所達,益域為充」。意即褒斜道向南發展,使各方商旅由此道通往益州,從而使益州為之充牣殷富。這個「充」字,即充牣之充,而非要衝之沖。《石門銘》中有「充牣川內,四民富實」之句,可為佐證。充與沖,形、意各別,從無通假之處,二者無由混淆,乃重予正之。

再如正文一行「川澤股躬」,「股躬」二字,《潛研堂金石文跋尾》釋作「股肱」;《褒谷古籍輯略》釋作「服躬」,皆非。原文是「坤靈定位,川澤股躬。」股者,肢也;躬者,體也。意即主管大地的神靈,安排山河的位置,使山川如同人的軀體和四肢。此系股躬之妙用,似不宜作他解。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原石局部,漢中博物館藏

「十三品」書法小議

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拓片局部,漢中博物館提供

平心而論,「十三品」作為摩崖,其主要功能在於記事述史,其文獻價值是第一位的。然而,從書法角度看,今人給以很高的評價。稱其為「書法寶庫」;日本著名書家種穀善舟先生題刻稱「石門石刻,日本之師」。「十三品」中的《石門頌》和《石門銘》,有幸被列入學界公認的書法經典。這一切,自非偶然。蓋其書者,雖不是名聲顯赫的書法家,而他們的字,本來有深厚的功力,卻長時默默無聞,這叫實至名不歸;近現代以來,他們的的字被書壇推崇備至,才得以實至名歸。他們在普通勞動中,創造了並不普通的業績。這是最令人稱道的。

近世,對「十三品」書法品評多不勝舉,其中引起共鳴者,莫過於隸草之論。而愚以為,此論或有可商榷之餘地,特就此奉懇,以侍明教。

考「隸草」之稱,肇自東漢趙壹《非草書》一文,該文云:

蓋秦之末,刑峻網密,官書煩冗,戰攻並作,軍書交馳,羽檄紛飛,故為隸草,趨急速耳,示簡易之指,非聖人之業也。

這裡的隸草,系指章草而言。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亦有「隸草」之語,其文曰:

《楊孟文碑》(指《石門頌》)勁挺有姿,與《開通褒斜道》疏密不齊,皆具深趣。碑中年(實為命,康氏誤)字升字誦字,垂筆甚長,與《李孟初碑》年字同法……隸中之草也。

其後,附和者甚多,或被視為圭臬。其實,未必然也。

試想《石門頌》全文六百餘字,何以只將「命」「升」「誦」三字的垂筆拉得很長?可能是因此三字在書者心目中有一種極為神聖的特定含義。「高祖受命」,象徵著天意。《尚書·詔告》:「惟王受命」,孔氏傳曰:「所以戒成王,天改殷向惟王受之」。所謂「高祖受命」,即指漢高祖劉邦受命於天,或者秉承天意,與下句「興於漢中」相銜接,言發跡於漢中而定天下。這個「命」字自然關係重大。書者預先將命字安排到石理剝裂處,書寫時將其垂筆拉長至二格許,恰填其空。這一垂筆不僅破格的長,而且筆力十分厚重,意味著強大的漢王朝久遠不息也。以此理推之,「世世嘆誦」的「誦」,其垂筆之長,預示後輩對前輩楊孟文其人(漢順帝時的司隸校尉)的功德長誦不已也。而「王升」的「升」字,其垂筆之長,既表露書者對頂頭上司漢中太守王升的崇敬,又隱寓太守官位的升遷。值得注意的是,在《石門頌》後文中,另有「趙誦字公梁」之「誦」,這一「誦」字的垂筆卻未見拉長,可證前一「誦」字的垂筆之長,並非隨意而為。總之,「命」「升」「誦」三字垂筆之長,原系書者以形寓義、隨事喻旨之情在筆下的流露,當屬書外之因。正如翁方綱《兩漢金石記》所云「命字垂筆有長過一二寸者,蓋指此《頌》也。然此處特因石理剝裂不可接書而垂下耳,非可以律隸法也。」翁氏之言,甚為中肯。其「非可以律隸法」之說,尤有深意。

僅舉此例,意在說明書寫中的書外之因,對此不能不察。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原石,漢中博物館藏

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摩崖手繪圖

就《石門頌》的整體而言,其隸草特色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其一,《石門頌》鐫於石門隧道西壁,其表面並不像一般石碑那樣光平,好在書者很善於因地制宜地施展技法,使其通篇疏密相間,且字形大小參差不齊,有別開生面的野逸之趣,比之流行漢碑,未免有某種草意。所以,在科舉制度盛行之時,士人並不鍾情於《石門頌》。近世,它備受書壇青睞,以其固有魅力使然。

其二,《石門頌》本屬摩崖,而又與常見的摩崖不同。一般常見的摩崖,分布於崖壁之間,書丹者上下左右尚無限制。而《石門頌》位於隧道之內,由於隧道內壁呈拱形,使其表面有弧狀,特別是「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十字之題額,恰在上方的部位,弧狀尤甚,其字徑雖比正文大了許多。而筆畫反比正文纖細。可以想見,書者在書丹時,因受隧道頂部的限制,必然身體後仰,儘力揚臂向上,毫端所及,自然非同尋常。此題額十字之纖細,雖無傷大雅,但這一反常之勢態,豈非又呈現出某種草意?

其三,《石門頌》中,有些字的運筆就有行書意味,如「途路澀難」之「路」字,「故司隸校尉」之「故」字,「魏整字伯玉」之「整」字,此三字右偏旁的「攵」,皆系今之行書;又如「綏億衙疆」之「衙」字中間上部的「五」,「政與乾通」之「乾」,皆有行書意態。可以說以行書的部分筆畫入隸,《石門頌》堪為嚆矢。

平心而論,《石門頌》的魅力,並不限於其隸草特色。在此不妨舉例如後:

例一,《石門頌》中同一字時常兩次或多次出現,而書者以其嫻熟之技法使其容貌各別。如9個「君」字、6個「道」字、8個「字」字、5個「安」字、4個「漢」字等等相同之字,在用筆和結體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差別。儘管相同之字達5字、6字、7字、8字、9字之多,也絕無例外。而且,同一部首的多字,寫法和意趣各別;8個「字」字和兩個「守」字的10個「宀」部,其兩側的下垂筆長短各異,且各具篆意,上面的點,或正、欹、直、彎、斷、連,其間總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沒有絕對相同的點。此乃功力使然,毫無半點虛假。大凡著名的漢碑,皆不乏重字異寫之先例,但比之《石門頌》卻有遜色。

例二,《石門頌》中的主橫筆最具風采,如「章」「卓」「安」「上」「其」「有」「者」「毒」「晏」「而」「平」「升」十二字(實際還很多)。不難看出其橫筆的奧妙。同是落筆的上挑,而相互有別,同為橫筆的波勢,而各呈其姿。善隸者,常稱這一橫筆為主筆,多刻意著力於此,致使其模式化,難免入俗。似《石門頌》這般意態相宜又脫塵出俗,卻實屬難得。

例三,《石門頌》中的多數字,結體寬博,點畫勻稱、豐潤,筆力遒勁,意到筆到,顯得黑白分明,天清氣朗。另有少數字,字形較小,而字勢毫不遜色。如「五官掾南鄭趙邵字季南,屬褒中……」等字,此屬《石門頌》正文之後敘說承辦者職銜、姓名的一段文字,因承辦者系太守下屬人員,故比正文低二格,且字形亦略小。漢《西狹頌》摩崖正文後的《題名》,也作如上之處理,此乃時俗使然。

例四,《石門頌》中雖不乏筆畫稠密的繁體字,但就多數字而言,似有力求簡約之趨勢,如「蔭」「德」「寧」「繼」「毒」等12字。從中不難窺見漢人去繁就簡的風尚。值得注意的是,在其他漢刻中,亦有類似情況出現。如《西狹頌》摩崖,也有許多簡筆字。這些簡筆字,肯定是時之流行字,書者基於達意之宗旨,不假思索,信手而書。筆畫雖簡省,但無空疏之感,仍不失中和之美。

上述諸例歸結起來,似可說明,《石門頌》這方摩崖,無論在用筆、結體、章法乃至用字等等方面,都是富於變化的,而這種變化全憑書者才情技藝的瞬間表露,就像藝術家、文學家、詩人的靈感那樣,是難能可貴的。無怪乎清人王昶《金石萃編》稱:「是刻(指《石門頌》)書體勁挺有姿……推為漢人傑作。」楊守敬《評碑記》云:「其行筆真如野鶴閑鷗,飄飄欲仙,六朝疏秀一派皆從此出。」張祖翼跋曰:「三百年來習漢碑者不知凡幾,竟無人學《石門頌》者,蓋其雄厚奔放之氣,膽怯者不敢學,力弱者不能學也。」類似評說甚多,或有過譽之辭,而《石門頌》的魅力,卻是諸家認同的。

「十三品」的書法包羅甚寬,在有限的短文中,似難一一備述。以上所論及者,只不過是其冰山一角。僅此也有待書壇賢達審示。(作者系漢中博物館原館長)

漢中博物館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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