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上的學校

——所有的樂町，必不可少的特徵之一是愛

我的小學在我們家背後那座山的頂峰上，被一大排老柏樹遮住。這裡的柏樹很繁盛，唯一不足的是：因為樹太大，打雷的時候被劈了，所以十多棵樹就像被誰惡作劇刪掉了一部分，看著就像大樹的肚子被剖開，黑漆漆的。按照老人的話說，是因為有大蛇在樹下躲雨，所以老天爺生氣了，可是啊，樹又不會動，難不成告訴大蛇讓她走？

那時候，我們逢上雷雨天，一定會繞開這些樹，倒不是因為老師講過雷電知識，單純是因為萬一遇上大蛇怎麼辦？穿過這片學校的「保護色」地帶，你能看到一排土木結構的房子，當然土更多。總共四間房，排成一排，第一間是老師的辦公室兼伙房，旁邊三間都是教室，一年級到三年級。高一些的學生就不會在這裡讀書了，要麼不讀放牛去了，要麼去鄉里的小學了。

教室是土和樹枝混在一起糊出來的，也許是當時的匠人偷了懶，從裡面能夠看到外面，有很多縫隙，陽光從那裡鑽進來，灑在我們的書上，教室里的光線一下子好很多。寒風也從那裡吹進來，呼啦呼啦，冷到打哆嗦，老師會讓我們拿不用的報紙堵上上，短暫的抵擋。如果遇到下雨天，靠牆的地方就不能坐人了，所有人坐到教室最中間，因為你會看到牆上再度斑駁。

我們的課桌，稱不上課桌，你在新聞里看過的貧困山區的桌子都比我們的好。一塊板子加上幾條腿，就是我們的桌子，一張桌子一米左右長，坐三個同學，擠在一起暖和。教室里多半時間光線都是不好的，所以早上前面一節課在外面讀書，下午最後一節課課外活動，下雨天就沒有辦法了，是的，那時候沒有電，家裡都是用的煤油燈。

除了教室之外，還有廁所。下面一個大坑，上面鋪上板子，板子中間隔開，最上面一個頂，左邊男廁，右邊女廁，用油漆寫在木板上，至於有沒有門，我記得各自有塊帘子。幸好那時候都比較單純，不然估計又得生出多少事情，我在那裡上學的時候唯一一次被告狀也是因為廁所。拉肚子，從教室跑去廁所，給我急的，剛掀開帘子就開始脫褲子，沒有完全掀開，等我方便完出來，老師就在外面等我。因為剛剛有個男孩子看到我在廁所外面脫褲子，報告老師去了，用現在的詞語嚴重點叫做有辱斯文。我只是被處罰以後必須進廁所之後才能脫褲子，我大概是個傻子吧。

教室雖然小了一些，但是活動場所挺多的。剛辦學校的時候請學生家長一起平了一個小山包，變成我們的操場，課外活動還是能容納下一百多個學生。還請水泥工砌了兩張乒乓球台，沒有人有球拍，那就變成了我們表演節目的小舞台。當然還有別的作用，有一次因為兩個男生在路上玩水晚回家，家長跑到學校找孩子，老師很生氣，第二天早晨讓他們趴在檯子上游泳，手腳不能挨著檯子。這次之後，再也沒有人上學放學路上玩水。

教室背後的狹窄走廊全是泥，下課之後大家都蹲在牆角，看著高年級的學生用手指在泥巴里畫圈圈，「地牛子轉轉，我給你吃稀飯」，這是我們那時候最流行的民謠，據說這樣可以把小動物吸引出來，反正我沒有成功過，但是大家樂此不疲。

教室說完了給說說我們老師吧。三個年級兩個老師，都是男老師，我上學的時候有四十歲的樣子，待了許多年。一個數學一個語文，負責全校的學生，所以總會有一個班在上自習課。我對數學老師印象不深刻，感覺一年級的學生沒怎麼上數學課，基本上都是老師教古詩，我們學著讀，然後在本子上抄下來。語文老師很逗，他教我們生字的時候總是讀錯，整體韻讀讓我們拼出來，教我們唱歌的時候沒有哆瑞咪發嗦，只有12345……我一直覺得老師是故意教錯，讓我們自己去發現。

老師們就在學校吃飯，自己做。我們會從家裡帶點菜給老師，比如每人一顆大白菜，每人五個土豆，每人帶點米～我媽媽會在地里挑最大的那顆白菜，我帶著白菜上山，不小心摔了白菜，外面那一層被磕壞，我會把那一層撕掉，這樣到了學校之後只剩了白菜心。山路陡峭，有的地方沒有辦法騰出手拿菜，找一根樹藤捆起來，掉在書包上，好不容易上去了，結果白菜咕嚕嚕滾下去了……

老師偶爾會家訪，這一點很可怕。我和院子里的哥哥一起上學，沿路總想搞點事情，所以很多草木灰，你應該知道我們做了什麼。火一旦旺起來，一定要趕緊熄滅，連綿不斷的大山，（森林防火，人人有責）用樹條抽，用鞋子踩。所以家訪的時候我們通常會帶著老師從別的路繞，也算不上是路，一直往下走就對了。天色暮了，老師回學校，爸媽會給他一個火把，照亮回去的路，老師很厲害，反正我白天都不敢一個人去學校，文具盒一直響，總覺得有人跟著我。

那所小學從我爸爸上學的時候就有了，我在那裡讀完一年級過了兩年之後，就沒有學生了。很遺憾的是，你也不能看到當時的學校了，沒有學生，學校早就荒蕪，房子還原成最開始的泥巴，靜靜的躺在那裡。木桌子被腐朽，找不到一丁點兒被寫寫畫畫的痕迹，如果運氣好，那個乒乓台應該還在。

沒有人來資助我們學校，至少十多年前是這樣。百十個學生、兩個老師，百十個希望、兩個播種者，這就是全部。現在我們那邊這種大山上的學校都被遺忘了，條件好了，都去城裡上學，有營養餐還有漂亮的教室。

我很慶幸在那裡呆過了我最自由的童年，大柏樹不會忘記我，我不會忘記拿戒尺打我手板心的老師。我很愛那所不避風雨但是啟航的破落學校，外部條件決定不了你是否開心，愛可以。正是如此，我才有一路前行的力量。

毫無疑問，現在的中國仍然有這種地方，所以教育之重任，吾輩需砥礪前行，我將和中國千千萬萬教育者、關心教育的人一起努力，迎接清晨第一道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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