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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青春三部曲

小學校里的舊時光

滿園的桐花,斑駁的老鍾,一排坐北朝南的起尖老屋,幾間簡陋的辦公室,一座守護校門的矮房,幾棵蒼翠的古柏,一盤圓形的花壇,還有木槿花下的那塊捐資建校功德石碑,便構成了小學校的整體輪廓,這所跨越半個世紀的小學校,是這個老村的文化中心,一代又一代土生土長的農家孩子,在這裡瞥見了外面的世界,也許是這片園地的土壤肥沃,也許是嚴師教導有方,也許是因為老村勤樸向上的民風,小學校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國家幹部、人民教師,還有技有專長的工程師、商界精英,不見經傳的小學校,使村子成了遠近聞名的人才聖地。

門外

四十年前,這是一所融初中、小學為一體的大學校,深厚的底蘊,一流的師資,引得附近幾個村子的後生在此就讀,這些輝煌的往事都是從老人的講述中了解的,在我最初的記憶里,這裡已經是只收本村孩子的小學了。

第一次去小學校,是因同宗的一個五保戶的喪事,大隊為這個無兒無女的可憐人,辦了一場體面的葬禮,中午酒席設在小學校,也正是那一次,我第一次知道村裡還有這麼一個好玩的地方,此後的日子裡,我經常挎著一個摘棉花用的布包,裝上幾本發黃的冊子,尾隨小姑上學。小姑在屋裡上課,我趴在窗檯下偷聽,時而有不認真聽課的男生,對著我擠眉弄眼,甚至是指指點點。老師發現了,一通呵斥,追根溯源,陰沉著臉朝我走來,我很害怕,低著頭飛奔而去。

這種場面,同幾年之後妹妹尾隨我上學的情形如出一轍,那個時候,在懵懂孩子的眼裡,小學校是一個莊嚴又新鮮的地方,這裡有著吸引人的魔力。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在南大坑裡挖膠泥的我,被母親領到了小學校,從那天起,我再也不能敞胸露懷地光腳瘋跑了,開始學著小姑的樣子,每天挎著母親縫製的花書包,和後院的小強一起上學。

啟蒙

小學校發書了,小姑找來報紙,連夜為我的新書包上封皮,小姑為她的手藝洋洋自得,而我卻是滿腹的遺憾,因為我看不到封面上的彩色圖畫了,而那彩畫又是那樣地誘人。書本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各式各樣的符號,我看不明白,但紙張縫隙里散發的淡淡墨香,卻令我心明意爽,那縷書香,深深吸引著我,也吸引著同我一樣好奇的小夥伴們。

漸漸地,我們學會了查數寫數,學會了拼音字母,還認識了許多好玩的東西,比如彩色的拼音圖片,比如精緻的計數器,還有可以當玩具車滑行的算盤。

後來,我學會了讀課文,「春分吹,天氣暖,冰雪融化,杏樹開花,我們來到小河邊,來到山崗上,來到田野里,我們找到了春天。」正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知道:有個叫春天的地方,那裡泉水叮咚,芳草成茵,鶯燕呢喃,蜂蝶逐花,那裡有老村裡看不到的美麗風景。

再後來,我們又學到了:「大興安嶺,雪花飛舞,長江兩岸,油菜花開,海南島上,椰林飄香。」我又第一次知道:我生活在一個叫祖國的大家庭里,而這個大家庭是超乎想像地遼闊。

再往後,我又知道了許多祖國大家庭的歷史故事、英雄人物、地理氣候、自然風物。這個小小的學校,在一個朦朦朧朧的年代,讓我隱隱約約看到了世界和生活的樣子。

成績

在小學校里,除了老師經常批評的「嘴賤」的毛病,我還算是一個比較正面的學生,這主要得益於還算不錯的學習成績,除了一級未留的基本成績指標,我還有過輝煌的時刻。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炎炎烈日下,西屯聯中操場上舉行了一次學區聯考,憑著一篇叫《月夜》的作文,我獲得了語文三等獎。半年後,全學區的元旦表彰聯歡會上,我光榮地領到了平生第一張獎狀,還有一個夾著紅樓夢彩色繪畫的紅皮日記本,一支明晃晃的「永生」牌鋼筆。

一九九二年的春節,我又在期末考試中獲得總分第四名的好成績,我的名字,在街中間關帝廟前的紅榜上,光榮地展覽了一個年假,不過這次沒有得獎,獎狀獎品被老師發給了語文單科前五名和數學單科前五名的學生,總分第四名的我稀里糊塗地名落孫山。

正是那次連老師都只能牽強地自圓其說的獎勵,讓我記住了那一片火紅的光榮榜,讓我看清了教育在老村人心中的位置:孩子的成績,是可以張貼到大街中心正對廟堂神靈的。這也許就是老村成為人才聖地的秘訣吧,感謝那位粗心傷害過我的老師,讓我定格了老村人崇文重教的神聖儀式。

零食

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孩子們的玩具多是自製的,佐餐食品無非就是饅頭加鹹菜條、烤紅薯、焦花生,頂多就是幾塊熥得焦黃的饃片,是小學校,讓我知道了世上還有一類叫作「零食」的時尚吃食。

那個時候,護校室的走廊里,每天都站著一個賣瓜子的人,那個人肢體殘疾,說話含混不清,村裡人都喊他勝,聽大孩子們說,勝小的時候學習非常好,後來有一次上樹捋榆錢,一個閃失從樹上跌了下來,先是落到了屋頂上,接著又摔到了地上,從那兒以後,他就成了殘疾人,走路的時候,兩條腿像麻花一樣相互纏著勁,踉踉蹌蹌的,十分艱難。

勝的樣子有些怕人,黑瘦的臉上,顴骨高高突起,像是嘴巴上方撐起了一把小傘,夏天的時候,他時常敞開衣襟,我看到了那根根突出的肋條,那種情形,恰是對「皮包骨頭」的最好闡釋,此後的二十五年里,除了老人描述災荒年月的故事中,還有非洲難民的新聞圖片上,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那麼瘦削的人。

這個賣瓜子的「怪」人,每天都去小學校,挎著一個巴斗籃子,籃子里放著瓜子、糖棍兒、巧克力糖、影視貼畫等,主業是賣瓜子。勝的腦袋瓜好使,發明了一種容易操作的計量工具:一個廢舊的手電筒皮,裡面塞上厚厚的木塊,一毛錢一小筒,簡單明了,不過後來有細心的孩子發現,那個手電筒皮里的木板越來越厚了,為此我們還背地裡罵過他的貪心。

皺皺巴巴的一毛錢,換來一小捧香噴噴的瓜子,一枚五分錢的硬幣,換來一根彩色的糖棍,鮮艷的影視劇照貼畫,兩毛錢一版,正是這個賣瓜子的人,讓我發現了壓歲錢的巨大價值,讓孩子們有了攢零花錢的強烈衝動。

勞動

四年級的時候,小學校的老師組織我們在校園裡植樹,孩子們從自己家裡帶了鐵鍬、水桶,植樹比上課快樂得多,大家比賽挖坑,看誰挖得大,挖得深,一個力氣最大的孩子挖得最大最深,老師跳進坑裡,地平面已達到了胸口,老師的手臂張開,正好夠到邊緣,其他孩子挖的坑也小不了多少,我們的出格舉動,挨了老師的批評,說是這麼大的坑,得澆多少水才能壓住樹根?後來我們又回填了許多土,才把桐樹苗栽上。

小學校的另一次勞動是在半年後的秋天,學校要在西南角蓋一座教師廁所,那天下午,我們四年級的學生參與到了這項工程中去,我們的任務是往近前搬磚,老師一再叮囑要注意安全,可還是有個別男生學著蓋屋班的樣子撂磚接磚,一個沒留神,我的眼角被一塊飛來的磚擦皮而過,滿臉是血哇哇大哭的我,把老師和砌牆的師傅嚇得半死,好在那位同學準頭不好,我的眼角僅僅是擦破了一層皮。半個月後,拆下繃帶,我驚異地發現,這十多天的包紮竟然成就了我左眼的雙眼皮,加上幾年前的右眼奇遇,我徹底變成了雙眼皮。(兒時跟著大孩捋榆錢,大孩在樹上撅樹枝,我在下面仰頭張望,一不小心,被掉下來的樹枝擦著右眼皮,傷口癒合後,右眼成了雙眼皮。)

惡作劇

小學校不上夜校,但有早自習,冬天亮得晚,小孩子們起來上學的時候,天還黑著,三三兩兩,啃著熥得焦黃的饃片,一路追逐,一路嬉戲,我們每天的上學路上,都是這樣的情形。

記得有一回,那是農曆的十七,外面的大月亮把窗戶照得白花花的,我誤以為天亮了,早早挎著書包上學,走出衚衕,才發現自己受騙了,街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上學的孩子,老村還沉醉在夜的懷抱里,樹影斑駁,偶爾傳來的幾聲孤零零的狗叫,我有些害怕,仗著膽子走到了學校。

月光與黑夜掩映的校門口人頭晃動,有兩個人,那是同班的山和強,他們倆偎在牆角津津樂道昨夜的電視劇《封神榜》,「姜子牙坐在八卦壇,周圍一圈蠟燭,姜子牙閉著眼念經,一會兒就下雪了……」正講到凍死費仲十萬大軍的時候,我來了。

山猛地一拍大腿「咦!咱也學學姜子牙咋樣?點一圈蠟燭,我坐到當中念經……」我們仨一拍即合,費了很大的勁扒過校門,從窗戶跳進教室,把我們班桌斗里所有的蠟燭都搜集起來,明晃晃地點了一圈,山坐在中間的桌子上念念有詞,我和強站在窗戶口守著,正在山念得起勁的時候,遠處的學校大門吱呀呀開了,緊接著有同學擁進了學校,原來是天快亮了。

山突發奇想,「你倆把大襖脫下來,蒙在我的頭上,我裝鬼嚇唬嚇唬他們,哈哈哈。」我們按照山的造型設計,把外面的大襖包在了他的頭上,靜靜地等著那聲殺豬般的尖叫,遺憾的是,那天我們沒嚇著膽小的女同學,反倒讓老師嚇著了我們,老師一進學校就看見教室燈火通明,徑直就過來了,我們倆見勢不妙,鑽到了桌子底下,大襖蒙著頭的山,在念咒正酣的時候,被老師揪著耳朵帶走了。

喝水

小學校沒有通水,夏天的時候,孩子們都自己從家裡捎水,有的用啤酒瓶,有的用罐頭瓶,條件好的用買來的小水壺,各種容器里灌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有的孩子灌的是糖水,有的孩子灌醋酸水,有的孩子把白糖和醋都放一些,調製成又酸又甜的飲料,大多數孩子在味道上下功夫的時候,一些孩子在顏色上動了腦筋,他們從代銷點買來色素精,把瓶子里的水調製得色彩艷麗,光鮮誘人。還有一些孩子在喝水的方式上動腦筋,他們買來五顏六色的塑料吸管,一端插進瓶子,一端噙在嘴裡吸著喝。

一瓶水本來是一個下午的解渴飲料,但實際上,孩子們常常把它當作攀比或遊戲的工具,不停地變著花樣喝,往往是還沒上課,水就喝完了。兩節課下來,學生口渴難耐,紛紛利用課間到學校附近的人家找水喝,這個時候,挨著小學校住的孩子最受歡迎,那感覺似乎有點王子公主的味道了。

有的時候,一群孩子去借水喝,有壓水井的人家正在演電視,如果電視里演的是武打片,喝完水的孩子就不願意走了,擠一屋人,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電視,全然忘記了上課,好多次,都是老師找上門來,虎著臉把我們揪走的。

遊戲

小學校辦學條件差,沒有什麼體育器材,孩子們的玩具以自制為主,推鐵環,打陀螺,踢毽子,跳大繩,跳房子等等,不過男孩子們更喜歡對抗性的遊戲,比如碰拐,比如兩軍對陣摔軲轆,尤其是摔軲轆,是我們的最愛,那個時候,幾乎每一個男孩子都是評書愛好者,單田芳、劉蘭芳、袁闊成,《岳飛傳》《楊家將》《呼家將》《水滸傳》《三國演義》,國讎家恨,恩怨情仇,無一不是兩國對壘開兵見仗的好戲,我們也學著評書里的情節,兵對兵將對將地戰鬥,開戰前約法三章:只摔軲轆,不興踢打,更不興掐咬。雙方主帥號令一下,兩軍殺出,肉搏交鋒,真是痛快。

二十年後,小學校一點一點地萎縮,學生一年一年地減少,後來變成了一個只有三個年級的教學點。

再後來,就沒了學生,小學校徹底安靜了下來,像一位年邁的老人,躺著現代化的大公路之側,聆聽著現代社會的律動,咀嚼著散落在風塵里的點點滴滴。

鄉中那年……那些事

絮語

離開鄉中二十年了,奔波疲累的心,還是會在某個華燈初上的黃昏,抑或月白風清的深夜,不自覺地想起這個地方。這裡鐫刻著我年少輕狂時的斑斑劣跡,也定格著那份青澀朦朧的美好。

偶有機緣,擇寒暑假一風和日麗的天氣,帶上妻子孩子欣然前往,試圖鉤沉些什麼,但我的腳步踏進這裡的一剎那,一縷恍若隔世的失落油然而生,故園空空蕩蕩,那些熟悉的景緻,那些年輕的老師,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再也回不去了,來前預想的場景,彷彿都已埋在了深深的地下,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我與鄉中已經隔了一層厚厚的障壁了,那不僅僅是時間,還有莫可名狀的朦朧……於是,我成了這裡的陌生人,獃獃地坐在那裡,任思緒飄飛,記憶在慢慢撫摸這片土地。

時代

我在鄉中就讀是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中期,那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年代,土地上耕作千年的人們,不再滿足於一畝三分地的饋贈,不安分的心,循著廣播電視里誘人的訊息,飛向了大平原之外更加廣闊的世界,於是外出打工的涓涓細流,頃刻彙集成了洶湧的潮流。

當懷揣夢想的農民走出故土的時候,另一批懷揣夢想的人,以絢麗的姿態在這裡迫不及待地登陸。隨著港台、都市、歌手、榜單這些新詞,成為街頭巷尾販夫走卒嘴裡的時髦辭彙,那些帥氣十足、魅力四射的影視歌星,幾乎是一夜之間,飛入尋常百姓家,成了全民的偶像。

丁字街

自從大陸流行樂壇被喚醒之後,鄉中所在的古老集鎮也癲狂起來,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流行唱片一經打榜,不出三天,鄉中所在集市的丁字街口,就會迅速跟上節奏,處處洋溢著都市的旋律,回蕩著時代的潮音。

丁字街是這個集市的核心地帶,不管是否逢集,都會有一些賣菜的,打火燒的,撐傘賣肉的,這是一個繁華的生財寶地,更是我們的時尚之都,磁帶店外面的音箱,每天撩撥、激發著我們對於新潮的暢想,精品店裡懸掛的流光溢彩的明星招貼,讓我們知道了誇讚一個人的長相時,除了「好看、排場」等詞之外,還有「帥氣」「靚麗」。

分頭

流行歌星在鄉中登陸之後,激起的第一波潮流就是「髮型革命」,小青年們彷彿一夜之間有了自知之明,他們意識到之前的平頭、齊眉發是多麼老土,開始迫不及待地梳起分頭。當時流行的分頭髮型有二八分、三七分、四六分、中分,二八分、三七分、四六分又統稱為偏分,以劉德華、黎明、林志穎為代表,偏分也很帥氣,但在我們的心目中,代表分頭最高品級的還是郭富城的中分。

為了向心中的偶像看齊,長頭髮的男學生,開始擺弄起那一頭黃絲絲,亂蓬蓬的頭髮,曾經一個月不洗頭的邋遢孩子,開始嘗試「日洗頭」模式,這招還真見效,久而久之,果然頭髮捋順多了,終於留起了明星式分頭。短頭髮的男生,卻沒有那樣的幸運,他們總是為頭髮苦惱,怨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把頭髮留起來,而是選擇剃成土豆似的平頭,對於長發的渴望,使他們每天多了一項工作:早起薅下一根頭髮,比著標尺測量一下,看看這一夜頭髮是否長長了些。

半年之後,想留分頭的男生都如願以償了,只有幾個被視為只會「傻學」或「發育遲鈍」的土老帽還保留著原始的土豆髮型。教室里,到處都是明星熒熒的小圓鏡子,愛美的男生,對著鏡子,照一照那一條筆直潔白的分道印,嘻嘻,多麼美氣!為了讓自己的秀髮時刻保持疏疏朗朗分開的樣子,同學們是煞費苦心,有的人準備一小瓶清水,隨身攜帶或放進課桌,以備感覺頭髮變形的時候,隨時用水拍整齊。有的同學頭髮短或者發質太硬,用水的效果就會很差,他們會一咬牙買瓶髮膠或摩絲,往頭上抿,這樣頭髮就定型了,一次能撐好幾天,雖然這會花去兩周的菜錢,但他們覺得超值。

每次上課,都會有忙於梳頭而忘了聽課的學生,氣得老師每節課都會摔碎幾個小鏡子,但不到一個小時,小鏡子又會人手一個,恨得老師們咬牙切齒,氣憤地稱他們痴迷的這種分頭為「流氓頭」,但很多時候,他們自己也留著「流氓頭」。

那時候,品論人的長相,分頭是最重要的一筆,記得那年我們英語老師結婚了,好奇的同學們紛紛打聽她男人的長相,一個了解內情的男生只說了一句:「中分頭,個子很利亮。」大家就心領神會地開始為老師找到一帥哥而讚歎了。

遊戲廳

沒有電腦和網路遊戲的時代,電子遊戲廳是厭學搗蛋生的樂園,遊戲廳里,煙霧繚繞,遊戲機里的打拳聲、怒吼聲,大廳里的啪啪拍打鍵盤聲、喊罵聲,此起彼伏,在那個烏煙瘴氣的世界,多少出身農家,聰明伶俐的孩子迷失了方向。

逃課的孩子,在遊戲廳輕鬆地花光了一周的菜錢,然後用飯票抵債,飯票花得不能再花了,就四處找人借錢,在所有熟人圈裡混臭了之後,就開始打起了歪主意,先是找大個硬幣冒充遊戲幣,有時也能僥倖得逞,可大個硬幣的代價又實在是太高了,他們就開始找家裡的螺絲墊子,可成功率又太低了,於是有人在老闆抽屜上下功夫,他們趁老闆出去解手,迅速偷出幾枚,得逞的不少,但運氣不好的也有,他們會被老闆痛打一頓,逐出門外,永不歡迎。

錄像廳

九五年,集上開了一家錄像廳,那些天,班上幾個年齡較大的男生,有事沒事總愛擠在牆角,抱著腦袋神神秘秘地議論著什麼,時而一陣怪笑,如果有女生或老師過來,他們就趕緊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走開。

一個大雪飄飛的夜裡,我和一個好哥們,在好事者的慫恿下,趁著夜幕的掩護,借著雪夜的微光,踏著咯吱咯吱的積雪,鬼鬼祟祟地鑽進了錄像廳。說是廳,其實就是三間空房子,房子山牆處放著一台二十一寸大彩電,電視前橫放著一條條木板,這就是觀影的座椅,裡面煙熏霧罩的,嗆得人睜不開眼,咳嗽聲不斷,電視機的聲音非常小,謹慎的老闆仍然把門和窗戶封得死死的,從外面看,這就是一座黑乎乎空蕩蕩的倉庫,即使這樣,想要看到開眼的畫面,仍然要等到十點以後,十點之前,常常放一些港產警匪片或武打片,偶有一個帶色的脫衣服鏡頭,錄像廳里就會一陣騷亂,後面坐的人呼呼啦啦跑到了前面,前面的人一陣唧唧歪歪的牢騷,這個時候,錄像廳老闆就出來維持秩序了,「大家別吵了!別著慌,等一會兒,開眼的在後面呢,管夠,呵呵。」

那一夜,我們倆終究沒等到開眼的時候,由於害怕學校鎖門,又想著下雪天不好扒牆頭,十點之前我們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們一面抱怨著花光了兩天的菜錢,連個啥都沒看著。一面快樂地趟著雪粒滑冰,那夜的街道靜悄悄的,只有我們不時發出的尖叫聲和胡哨聲。

租色情書

繼錄像廳開業之後,學校門口開了一家書店,說是書店,其實就是一間小煤房,一張木板床,上面稀稀拉拉地擺著一些破舊的雜誌,幾本連環畫,沒想到這間其貌不揚的小書店,竟成了差生的「文化聖地」,不要說學生了,就連十里之外村子裡小學二年級畢業的二狗子也來光顧,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家小書店有壓箱底的「鎮店法寶」,那些書不擺到明處,如果想看,老闆自會滿足你的願望,只是租金不菲,租一天就得花兩天的菜錢。那些書,我在宿舍里見過一次,具體內容已記不清了,只記得滿書都是省略號,直到多少年後,我還一直把使用省略號的頻率作為書是否健康的衡量指標。

推「拖拉機」

推「拖拉機」是一種紙牌賭博遊戲,許多逃學的學生經常玩,有時在寢室,有時在校外的桑樹園,一圍一圈,吵吵嚷嚷,有錢押錢,沒錢押糧票,一毛錢為底,二兩糧票也行,推「拖拉機」考驗牌運,也角逐膽量和智慧,有的人起了一手好牌,卻因膽氣不足而收穫寥寥,有的人起一手差牌,卻能把其他的好牌給詐唬飛了,愛推「拖拉機」的人都上癮,一賭上就不想撒手,除非輸得「飄起來」。

有一回,一個傢伙輸得差不多了,但心裡又不服氣,不甘心自己的錢和糧票就這麼被別人拿走,於是想了個孬點子,他突然一扭身,大呼:「校長來啦!」其他人聞聲而跑,驚慌失措之間,不小心把粘在床頭的蠟燭碰翻了,黑乎乎亂鬨哄之際,那人一把抓走了床上所有的錢和糧票。

打撞球

早在我進入鄉中之前,集市上就開了個撞球廳,說是廳,實際上就是一個普通的院子,擺上了兩個撞球案。那個時候,撞球是鄉中學生心目中的時尚運動,那種魅力不亞於現在的高爾夫球。

放學之後,小夥伴們常常對錢打撞球,為了多玩一會兒,大家往往事先商量好「陰謀」——彼此讓著點對方,為了多玩一會兒,有時候我們還趁老闆不注意從倉里偷拿出個球,輸贏不重要,關鍵是能超值享受,反正是按局收錢。有時錢緊,我也用過飯票,打撞球次數雖不多,但我的球技還是相當不錯的,直到現在,還能陪著朋友打出幾桿漂亮的球,應該說都是那時的積澱。

吃包子

對大魚大肉見多不鮮的我,時常想念鄉中二伙房的包子,記憶里,吃包子總是在冬夜,夜自習放學之後,離家近的學生都回家睡覺了,住校的學生剛剛迎來一天的快樂高潮。喜歡鍛煉的男生跑到校外的操場投幾次籃,拔幾個單杠,知道學習的女生還點著蠟燭,在教室里溫習著一天的功課,喜歡聊天的女生三三兩兩在校園裡踱步,竊竊私語,聊著男生永遠聽不清的小秘密。而我,卻喜歡去二伙房,聞一聞熱氣騰騰籠屜里散發出來的包子的香味。

二伙房的老闆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他的身上,卻有著遠超同齡人的精明,每天夜自習放學,他都會蒸上幾鍋熱乎流油的包子,說是肉包子,實際上裡面並沒有多少肉,更多的是豬油耗過之後的脂油渣,拌上燉得爛爛的粉條,還有拌得油乎乎的白菜油饃餡料,即使這樣,也強烈地刺激著孩子們的味蕾,每個寒冷的夜裡,籠屜前都會圍上好幾圈等著熱包子的學生,男生女生,說說笑笑,爐火旁熱氣騰騰,望著籠屜里溢出的熱氣,盯著牆上緩緩走動的錶針,一鍋包子剛一出來,便哄搶一空,交錢晚的只能等下一鍋。

那些冬夜,最大的遺憾就是兜里沒錢,雖然偶爾也會奢侈地花上半斤糧票換個包子,卻總是捨不得大口吃,只是用嘴一點一點地嘬包子的香味,從未酣暢。

喝酒

第一次喝酒,就是在鄉中。那一年與一個外班同學發生了摩擦,聽說那同學要在放學後叫一幫人堵我,我彷彿看到一個個凶神惡煞拎著凳子腿圍了過來。越想越害怕,情急之下,我也找了幾個幫手,放學後,那場架終究沒有打起來,因為雙方的幫手有熟識的,他們給調解開了,這不能不說是我的好運氣。

事後,為了表達對幾個哥們的謝意,我從二伙房賒了兩瓶白酒一包煙,還有幾袋花生米,幾袋炸干蝦。我們幾個逃了課,躲在校園東面的大沙崗上喝酒,那時的我們,大都不會喝酒,也不知道喝酒的規矩,酒瓶打開之後,一個個如狼似虎搶著喝,兩個酒瓶輪著轉,「咕咚咕咚」,不一會兒全都醉了,有兩個還當場噦了,喝醉酒的我們走路輕飄飄的,感覺既舒服又難受,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一面走一面吼唱,相互攙扶,稱兄道弟,說到興緻處,耳酣眼熱,非要衝北磕頭拜把子。那一夜我們幾個在沙土堆上,點了三根香煙,插在沙土裡,對著月亮磕頭盟誓,說著同生同死的豪言壯語,好痛快。

夜裡糶糧

隨著鄉中周圍娛樂場合的增多,鄉中飯票的功能是越來越大,拿著飯票不但可以租書,打撞球,買酒買煙,打電子遊戲,甚至還可以到二里之外的代銷點消費,飯票的走俏,讓許多聰明的學生看到了過「好日子」的門道,糶糧食一時間成了那些人相互學習的經驗,糶糧食是背著家長進行的,所以常常趁著夜色進行,糶糧食的地點,總是選在離家好幾里的安全地區,糶糧食走的路線也是精心設計的,盡量避開任何人的眼線。

時間長了,許多家長漸漸發現,孩子花的糧票是越來越多了,學習成績卻是直線下降,其實他們沒發現,囤里的糧食也悄悄地少了很多,我沒有膽量從家裡偷糧食賣,卻幫助過好幾個有膽量糶糧食的哥們,當然,幫忙之後免不了一次大快朵頤的牙祭。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當初風雲人物早已不知去向,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也在歲月的沙漏中漸漸淡去,人近中年的我,偶爾還會想起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想起那時的自己,可氣,可樂,甚至可惡,但不可恨,會心一笑,呵呵,畢竟我還年輕過。

那年,我們十八歲

混混沌沌中,2017年悄然划過,2018新年的清晨,窗外依稀的曙光透了進來,睜開惺忪的眼睛,習慣性地打開了手機,朋友圈裡鋪天蓋地曬起了十八歲的青春舊照,發黃的相紙,懵懂的神采,像一根神奇的魔棒,指揮著我,穿越兩耳生風的往事,找到了那久違的十八歲。

那一年,全世界的人憂心忡忡地揭開了新千年的日曆,欣喜地發現:那條網路世界裡的「千年蟲」並不是科幻想像中的那樣可怕,人類再次用智慧牢牢把住了新世紀的舵盤。

轉憂為喜的同學們津津樂道的有這麼幾件大事:韓日世界盃上羅納爾多的神勇,姚明衝刺NBA前不斷刷新的戰績,上海磁懸浮列車即將躋身世界高速行列,南海沉睡億萬年的可燃冰有望開發,還有上個世紀遺留的那場千年之爭——九九一班「世紀班花」究竟該花落誰家?

那年,我們十八歲,正值高二,還真的照過一次相。

那個周日下午,已經沒有任何一種記憶中植物佐證它的季節,但空氣里彌散的荷爾蒙的甜味,還有老伙房前漂滿油花的羊肉湯的腥香,依然那麼濃烈,同寢室的幾個哥們,穿上最體面的衣服,捋著油滑的長髮,手心攥著那部珍貴的相機,神神秘秘地向校外走去。

膠片相機是小鵬借來的,小鵬的爸爸是學校的校長,雖然貴為校長之子,但他骨子裡卻沒有絲毫的紈絝習氣,除了成績不好之外,他幾乎是一個完美的人,為人謙和,逢人說話臉先紅,談吐彬彬有禮;古道熱腸,每次鏟雪或大掃除,他幾乎都把家裡能拿的工具都拿來了。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還能與我們這群來自農村的孩子一起吃鹹菜豆醬,雖不住校,但在我們的心目中,他早已是我們寢室一位不可或缺的好弟兄。

照相的發起人阿勇,我的初中老戰友,黑岑岑的麵皮,從來不缺少幽默,能吹會拉的他,當之無愧地晉陞為我們303寢室的大哥。阿勇是每晚卧談會的主角,幾乎每次「班級之最」的評選項目,都源於他的奇思妙想。他知道的事情特別多:上至空間站,下到可燃冰,前至周秦兩漢,後到宇宙黑洞命運,還有「南蠻中原盜寶」的神秘故事。好多次卧談會開到了深夜,起夜的寢管大爺實在忍無可忍了,咬著牙扣下了我們的班分,此後的日子裡,教室里到處都是303寢室聲名狼藉的各種傳聞。

老道是照相活動的醬油客,不冷不熱的清高是他一貫的性格,老道真名鴻飛,綽號源於單田芳的評書,單老恩怨情仇的武俠世界裡,「鴻飛」這一名號多次被安到三清弟子的頭上,於是深諳評書的好事者送他這樣一個綽號。單看名字,此人貌似四大皆空,實際上,這傢伙頗有桃花運氣,一則長得帥,二因學習好,加上剛直又不乏靈活的性格,老道成了我們寢室最有女生人緣的傢伙,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但寢室的兄弟都醋溜溜地不願承認。

老道的另一特點就是喜歡抬杠,與阿勇,與小澤,與邵司令,見面就掐架,緣起很簡單,多是某一道數學題,或是關於某一新聞事件的基本立場分歧,雷煙火炮,急頭白臉,不歡而散,但這絲毫不影響轉臉之後的嬉戲調侃。

照相的堅定支持者小澤,小澤是同學中皮膚最白的,用小鵬的話說「白得有點不正常」,小澤的領導指揮能力很強,這一點在軍訓期間深得教官的欣賞,軍訓結束後,他順理成章地當上了體育委員。小澤具有天生的經商智慧,這跟他家的經商氛圍有直接關係,高一那年的暑假,十八歲的學生,竟然跑成了一單價值八千元的龍門吊交易,這一點讓所有人驚訝不已。

小澤也有不受待見的時候,那是因為他的「小氣」,那個時候,班裡沒有熱水,想喝水必須去鍋爐房買,當然一個價值不菲的保溫水瓶是必需的,很多同學都捨不得買,走給人湊水錢蹭水瓶用的路子,對於這一點,有保溫瓶的小澤非常反感,每次打來水之後,他要做第一件事就是把一袋子中藥粉粒撒進壺裡,氣得我們暗地裡罵他,說他真不愧是奸商,竟然用天天喝葯的方法堵我們的嘴。直到一年之後,班主任神秘兮兮地把我們幾個叫了出去,我們才得知他患上了乙肝,此後的日子,我們都為他捏把汗。

聽說要照相,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是朝陽,朝陽和我一樣,屬於外縣就讀學生,朝陽的爸爸在縣城造紙廠工作,家庭條件十分優越,朝陽為人很是大氣,平日里哥幾個想打打牙祭的時候,他總能幫著促成心愿,用阿勇的話就是仗義疏財。

朝陽博得全班同學的喜愛,可不都是錢的事,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他單純活潑的性格:個子不高的他,總喜歡混在大個中間拼搶籃球;成績不太好的他,總是能夠做到不會就問;不管男生女生,他都能與人真誠無邪地交往。朝陽本不屬於303寢室,但諸多人中,他最後選擇了我們的「吃飯班」,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意氣相投的緣分。

邵司令是照相活動的極力促成者,他可是寢室的「活寶」,「司令」這一綽號源於軍訓,個子矮瘦的他,穿戴好軍訓服之後,顯得脖子分外的長,咋看都覺得像漫畫里的偽軍頭目,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個當司令的嗜好:邁著裝模作樣的步子,煞有介事地走到隊伍前列,學著首長的樣子,揮手致意,「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啦!」每當這個時候,人群中就會爆發出雷鳴般的鬨笑,「邵司令下去吧!下去!」哈哈,那麼一下,軍訓一天的疲憊蕩然全無。

邵司令的哥哥姐姐都是靠學習改變命運的典範,他經常在寢室里說他們的事迹,聽得我們很受啟發,不過說著說著就不著調了,先是鄧麗君,引出李麗珍、任達華,再往下就是三級片了,剛剛從勵志故事裡得到的正能量一下子被這些淫詞浪語給蒸發了,逗得我們直喊他「騷司令」「老騷」。

那個周日的下午,我們沿著學校西面的莊稼地、河溝一路西行,尋找著可以照相的景緻。相機是借來的,膠捲是對錢買的,只能照三十六張,所以不能亂照,只能在那些能夠彰顯「大城市氣象」的地方取景,這樣的照片讓外人看了才有面子。我們一面走,一面說,一面唱,不時折一支路旁的柳條,薅一把河沿上的老草,偶爾還夾雜著這樣的牢騷:縣十中是後娘養的,弄這麼一個四面農村的窮窩?後來的情節記不大清了,只記得我們沿著環城路一路走去,稍微有點城市氣象的地方都照上一張,最後在縣城東關最高的三層樓前來了個合影。

一晃將近二十年了,前後幾次搬家,那些照片也終究不見了,那個我們曾經氣憤地罵著「窮窩」的地方,在城市化大潮中,成了寸土寸金的「地王」,蛻變成了繁華的商業中心,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那座曾經裝扮我們虛榮心的東關「第一高」,而今成了高層建築中間的破落戶,苟延殘喘,只等著那個說不定哪天到來的「拆」字。

七年前,小鵬在一次工作加班後車禍殉職,他所效力的縣委辦公室授予他烈士的榮譽。

阿勇大學畢業後選擇了自己創業,磕磕絆絆的磨礪之後,終究混成了老闆,現在省城做一家知名衛浴的總代理。

朝陽畢業後當了工程監理,幾年打拚後當上了領導,有了自己的事業,還有美滿的家庭,時常在朋友圈裡曬一曬一家人旅遊的幸福。

邵司令在省城科技市場落了戶,經營電腦硬體軟體批發零售業務,同學們有了這方面的需求,都找他要貨。

老道加入中鐵工程集團,奔走於邊遠的山區和繁華的城市之間,近年來發了福,大腹便便,但當年的幽默和執拗沒有多少改變,時常在朋友圈裡活躍,讓失散多年的同學會心一樂。

小澤在高三的休學之後,終究沒了音訊,不知道我的好兄弟現在何方。

那年,我們十八歲,那部膠片相機,留下了我們青春的容顏,也記錄了那座縣城青春期之前的懵懂姿態,可惜,那些都散落在了時光長河之中,最終湮沒在了某個難覓蹤跡的角落……

別了,我的十八歲,你見證了生命曾如花般燦爛!

珍重,我的兄弟們,我們正奔跑在夢想的路上,好好生活,靜待花開。

作者簡介:李雲峰,筆名默默,生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河南省滑縣作家協會會員,滑縣人,文學愛好者,十餘年堅持文學創作,至今算來約五十萬字,作品有散文、小說,也有幾首歪詩,也曾有幾篇拙作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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