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向何處的「旅行」
行向何處的「旅行」
姚琬昱
人有兩目,不第謂其晝視日、夜視月也;又賦之兩足,亦不第欲其走街衢田陌、上長安道已也。」明代王思任的這席話講的是,人生雙眼,不應只限於觀看日月;人有兩足,也不應僅僅奔走于田壟與仕途之間。由此,他也將「旅行」視為人的天性與道法所在。中國古人們好旅行,也賦予旅行「德性」與「情感」。孔子講「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枚乘認為「游涉」能夠「陶陽氣,盪春心」,「觀濤」可以「澡概胸中,灑練五藏」;至魏晉,名士們則鼓勵以山水來「遊目騁懷」,緩解幽憤之情。
如今,「旅行」也逐漸擺脫古人的語境而走向現代的話語之中。現代交通技術的進步讓相對距離縮短,以及文化的產業化發展,這些,都使得旅行越來越方便,並成為一種可以等價交換的商品。由此,旅行逐漸走向平民化和大眾化。
然而,看現代人旅行,卻猶如看流水線上的產品生產。往往是,參加旅行團的遊客,在規定時間與明確路線的要求下,在三日到七日的短途之中,彷彿上完一輪速成班,完成了心理上對「旅行」符號的消費。而這,也形成一種悖論:難得的旅行本是人們在「朝九晚五」之外進行的放鬆,但似乎卻使人們又陷入另一種「工作律令」之中,體驗著對體力的「假期式消耗」。於是,「窮游」與「自由行」迅速升溫,旅行的「凈化」意義被重提。但是,當「凈化」過分地與拉薩、麗江等異域想像相聯繫時,旅行又不可避免地成為社交媒體下增加談資的工具。
反思旅行,應是對「旅行熱」的一劑退燒藥。我也熱愛旅行,也曾是「旅行熱」中的一名高燒患者。但當每一次旅行過後,拖著比工作日更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時,我不禁思索,我期待旅行究竟是在期待什麼,旅行是否滿足了我的期待呢?於是,在此後多次的旅行中,我試著「觀看」旅行,持續的思考也使得答案逐漸明朗起來。感受最深的是去年去馬來西亞的那一趟旅行。回來後我給朋友們分享馬六甲的大雨、深夜的熱帶雨林……但當他們問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我想了想,卻說是飛機上看到的清晨。朋友們都不以為然地笑起來,認為這並無地域特色。我卻回想起在紅眼航班上坐了一夜後看到的清晨。飛機剛好懸在雲層與地面的中間,丘陵的曲線在日出不久的晨光中伸展,天空廣闊幽深,和著輕薄的光泛著橙紅。已清晰可見的地面市鎮綿延擴散,在大地上寂靜而體面地沉睡著。那一刻,一夜未寢的困頓全無,我在俯仰之間的人工藝術與天造自然中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磁場,彷彿自身倏爾坍縮成一粒飄浮於天地間的黑點,卻借著這黑點的存在看到亘古世界充盈的美。那一刻,對手頭未完事務的焦慮,人際關係相處中的煩擾,以及種種的擔憂,突然顯得莫名地渺小。我彷彿忽然從高處看到自己的存在,並感嘆能擁有這生命本身是多麼美好。為這短暫的幾分鐘,為這由陌生的靜謐所引發的思索,我已經感到不虛此行。
日復一日。正值元旦假期,眼看春節長假也已不遠。可以想像,在新年的狂歡中又將掀起新一輪的旅行高潮。要怎麼旅行,如何去看待旅行,旅行之後到底行向何處?在車站與人群的喧嘩中,在冰雪與酷陽的交織中,在異國與他鄉的流返中,願你能在這廣袤無垠的世界裡,找尋到屬於自己的旅行的意義。
刊發於2018年1月1日《人民日報》8版大地副刊
(圖片來自網路)


TAG:人民日報文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