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期 年關歲末
摩托車燈刺破漆黑的村莊小道,捲起一路塵土,停在一座農家小院門前。
何水清剛取下頭盔時,娘「嗵嗵」的腳步聲就迎了出來。隨後「嘎吱」一聲,小院的鐵門在娘手中拉開了一條縫,不等何水清發問,娘又幫著他支下車腳墊,退後又向前一發力,摩托車倏地滑向了小院中。
爹坐在堂屋前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煙和過往一樣,一裊一裊地繞著,打了個轉兒後又旋成一道道細細的煙圈。何水清鬆了口氣,爹就好這口自家產的煙葉子。煙桿兒一直是爹的心頭肉,今兒的煙霧,節奏還是過往那幾齣。看來爹是好著呢。
爹在椅腳上磕了磕煙桿灰,手指頭又小心地伸向煙窩兒戳了戳,話頭跟著也開始稠了起來。
爹還是習慣性地把年頭到年尾的事兒倒豆子般敘一遍,末了他說:「我和你娘就是想你了,想和你嘮嘮話兒。知道這年關來了,你審計局的工作忙,若不說是我病了,興許你也不見得回一趟。」
想著春種秋收,爹從指不上他這獨生兒子幫忙。逢年過節的,他也是做客般匆匆忙忙。想到此,何水清眼一熱,感覺眼角痒痒的,忙蹲下身子上前攥了一撮煙絲,殷勤地從爹手上拿過煙桿說:「忙過這陣,我一早預計著回來一趟看看你和娘。」又摸了摸泛黃的新煙杆子,何水清突然問:「爹,你幾時換了新煙桿?」
「小伍今兒一早捎來的,煙桿兒還說是純銅的哩。這小伍也真上心,你從小到大的同學論桌兒地數,誰也不及那小伍識禮數,懂情義。春耕秋收,都當上大主任的人了,還是常來咱家幫這幫那的。上次來送冬柴時,瞧見你爹的煙桿兒豁了口,特地請五金廠的師傅打了一桿銅的。」娘在一旁接過嘴道。
何水清摸著煙杆子沉吟半晌,默默地對著煙桿兒一撮一撮地摁煙絲,摁著摁著,煙絲紛紛飛了一地。到何水清醒悟過來時,發現爹緊盯著他看,忙不迭地幫爹點上火,看了看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的娘,又望了望吧嗒吧嗒地默默吸著旱煙的爹。他悄悄地退出了堂屋。
年終的審查工作剛開始,他就接到了舉報,伍思源負責的城市中心花園財政資金收支有問題,施工上也有不少的疑點。這中心花園本是政府斥資打造的中心公園,給老百姓提供的城市休閑花園。這幾日,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著手調查此事、怎麼樣來查這事。娘就來電話說,爹病了。
院子里的柴垛此時高高地碼著,足夠娘和爹燃上兩個冬的。從他去外地上大學起,在本城上大學的高中同學伍思源就幫著他照顧著爹和娘,感激的話他在心裡說了不下八百次。這次的事,只要他稍動一點手腳,伍思源就能平安過去。只是,城市公園從此會遭人唾棄。而他的心中,也會從此多了一處陰影。想到此,他倚在柴垛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知幾時起,爹捧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踅了過來。
爹說:「嘮也嘮過了。你工作忙,還是趁黑回吧,明兒還得繼續上班呢。你娘備了些辣椒乾子,都是你愛吃的。這些個辣椒乾子啊,別看著土裡土氣的,冬天裡佐上菜,吃一吃,人熱乎著,腦子也更清醒呢。」
爹動手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在摩托車后座捆紮好,又自言自語地嘮開了:「這人啊,明眼看得到的,指不定就是真的。那包著裹著的,保不準就沒人知道。天黑了,路上小心些。得空了,記得回家看看我和你娘。」
何水清輕輕地推過摩托車,車燈又一次刺破漆黑的村莊小道,向城裡駛去。
坎坷的土路上車一顫,屁股被戳得生痛。猛記起,他自幼就不愛吃辣椒乾子,爹怎能就忘了呢?趕忙停下車,塑料袋被解開的那一瞬,他怔了——辣椒乾子上,一包細碎的散票被扎著,五元,十元,五十,一百的面值都有。爹那把嶄新的「銅」煙桿也露了出來,在車燈的照耀下,泛著刺目的金色釉光。
爹的話在耳邊又響了起來,何水清再次摸了摸辣椒乾子,一股暖意湧上心頭。他跨上車,輕鬆地向縣城駛去。
本文選自《風尚·為了不被夢想糾纏》
鄭州大學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圖文編輯:helloxiaoyao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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