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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鑒慧:一切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劉鑒慧

筆名,柳蔭,網名,慧惠,甘肅永昌人,中國延安文藝學會會員,甘肅省作協會員。多年來,喜歡文學,堅持寫作,在《飛天》《西部.法制文學》《檢察文學》《文存閱刊》《北方作家》《西涼文學》《生態西部》《西風》《黃土地》《美塑》《岷州文學》《涼州文藝》《驪革千》《當代金昌》《漫話永昌》《金昌日報》《甘肅農民報》《甘肅工人報》《甘肅日報》《甘肅經濟日報》等報刊雜誌發表小說、散文、詩歌100多篇,50多萬字。

《重 逢》

1

列車沿著千里祁連山脈穿過蒼涼的戈壁,越過空曠無垠的原野,把那片片塊塊的莊稼茬地和掩映在楊樹濃蔭里的村莊撂在寂寞的身後,轟隆隆地飛馳進烏鞘嶺隧道里。剎那間,車廂內陷入短暫的黑暗中,掙扎在婚姻懸崖峭壁上的梅菊也陷入無邊的黑暗中忐忑和憧憬。

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遊走了多年後聚會重逢,她想像不出同學們被歲月改變成了怎樣的表情?那些激情如火的青春歲月隨之從記憶的隧道里一步步走來。辯論會上的舌戰,逸夫樓前的徘徊,桃花叢里的追逐,未名湖畔的朗誦,老槐樹下的呢喃和嬉戲;還有籃球場上的歡呼。哦,籃球場?那矯健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再晃,那年那月那個人啊,溫暖過疼痛過的那個人和那些美好的往事如動畫片在腦海里一一放映。

秦軍那發達的胸肌、健碩的臂膀、輕盈的動作,一個鷂子翻身即能轉敗為勝,一個雄鷹展翅騰空而起一握一擲一投,滿球場亂蹦的籃球竟會那麼順從聽話地躍入籃筐,又輕輕落地,引得對手們蜂擁爭搶,他卻彈著響指得意地笑著跑向外圍,享受場外的女生送來讚賞的叫好聲和熱烈的掌聲。周末的校園舞會上,精心扮靚的姑娘痴痴地期盼著和他共舞甜蜜的一刻,好讓自己婀娜的身姿舞出裙裾的弧度,聽他吟誦「石榴裙裾蛺蝶飛,見人不語顰蛾眉。」手腕一抖一拉轉出一個漂亮的弧線,兩人早已成為舞會的焦點。通往圖書館的林蔭小道里,總有打扮時尚的姑娘苦苦守候在路旁為他送上豐盛的早餐,再多看他一眼或者並肩走過。當他坐在老槐樹下彈著吉他唱著流行歌曲時,女生們圍攏過來伸長脖子痴迷地凝視著他甩著頭髮忘情地彈唱。

每當這時候,梅菊總會躲在遠處樹影里暗自嘆息。越嘆息,秦軍那英俊的笑臉、魁梧的身影越是繞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匯入濱河路的人群的渦流中,挺突在梅菊的鉛筆尖上,出現在窗玻璃上,洗臉刷牙時停留在鏡子里,在樹蔭里,在同行的女伴背影里,在獨自沉思的幻覺中!

最讓梅菊難以釋懷的是那次集體爬蘭山,當同學們爭相騎駱駝、照相、玩各種刺激遊戲時,梅菊卻一個人倚在山頂的護欄上極目遠眺。蜿蜒曲折的黃河水如一條玉帶由西向東穿行在大街小巷,將古老的蘭城切割成南河北岸兩片對襟,數不清的高樓大廈密如蛛網般排列在衣襟里,黃河大橋像縫在衣襟邊的紐扣,影影綽綽的人流在紐扣上穿梭。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街上的霓虹燈和居民樓里的照明燈接踵點亮了城市的夜空,高天上無數星星眨著詫異的眼。微風輕拂著青春的臉龐,梅菊默念著:「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為君痴君不知。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間多情痴。」原來,面對浩瀚無垠的大自然,一個人是多這麼渺小,這麼微不足道啊!難怪孔聖人會感嘆「逝者如斯夫」!

「嗨,一個人躲在這裡發什麼呆呢?」梅菊一驚,回過神來瞥見秦軍身背挎包、手提傻瓜相機、笑呵呵地站在身後已給自己拍了張剪影照,亮晶晶的大眼睛裡溢滿了關切和問詢,「喲,好像哭啦?」梅菊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裡汪著滾燙的淚水被秦軍的目光攝了去,她慌忙低了頭羞澀地掩飾:「誰哭了?明明是被沙子迷了眼嘛!」又偷偷轉過頭去抹了把眼睛,「哎,你不覺得城市的夜才是最美的嗎?」

「那當然了!只有登高望遠,才能真正體會到杜甫那『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下。』的美妙意境和孤獨情懷,所以,陳子昂又發出了不朽的感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悌下。』」梅菊搶著念出了下半句。「太遲了,下山吧,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秦軍熱辣辣的目光里充滿了讚許和深情,輕輕地向梅菊靠過來。那一刻,兩顆年輕的心在彼此的欣賞中一點點貼近。

梅菊的腦海里塞滿了眨眼的星光,心被秦軍傳遞的熱量煮沸了,如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狂奔著。「咯噔」,她彷彿聽到自己腳踝錯位的聲音,不由地「哎喲」了一聲,「你,怎麼啦?」「我,我的腳……」聽到梅菊痛苦的呻吟聲,秦軍一個箭步衝過來如旋風迅猛似驟雨快捷,用他那握過籃球彈過吉他的大手掌穩穩托住了即將摔倒的梅菊。剎那間,觸電似的有一股暖流迅速襲擊了梅菊,在朦朧的月色下她的身體顫抖成一個大大的「S」形,高高隆起的胸脯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著。這是真的嗎?她的心像空中搖曳的風箏,身不由己地輕輕靠向他結實魁梧的胸膛!那個瞬間,她分明聽到了秦軍節奏強勁的心跳聲,觸到了他燥熱的呼吸,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雄性荷爾蒙味。他會吻我嗎?我的初吻將定格在這裡嗎?他的唇一定是很柔軟很有力的。這是一個多麼美好又難忘的時刻啊!梅菊軟軟地閉上了眼……

「嗨,你倆拉拉扯扯的搞啥地下小動作呢?磨磨蹭蹭的!」燈光和星月交輝里,梅菊輕易地捕捉到剪著齊耳短髮的燕子目光里射來的妒火,她是堅守在生龍活虎的藍球場上為秦軍加油助威的忠實女生,她是敢愛敢恨的追慕者之一,也是聰明能幹的副班長。梅菊又驚又羞,剎那間,心從幸福和甜蜜的夢境中墜落到驚恐的懸崖邊,她慌裡慌張地抽回了尚未真實貼近的自己,羞澀地朝後瞥了眼秦軍。

「你來得正好,快幫忙,梅菊可能崴了腳。」秦軍順勢把梅菊推給了風風火火跑過來的燕子,自己搶過她倆的包背在身上,「蹬蹬蹬」向前跑去。不一會兒又「噌噌噌」地折了回來,「嗨,你能走不?要麼,我背你吧?」

「沒事,我自己能行。」

「真的沒事嗎?」

「沒事!你,先走吧。」其實,梅菊的心裡酸溜溜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眼睛卻故意不搭理秦軍,言不由衷地敷衍著。

秦軍看看燕再看看梅菊,說他剛才已趕到前邊通知了其他同學先下山,自己的光榮任務是負責護送兩位女同學安全返校。像平常那樣燕子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秦軍笑著回應著,偶爾,回頭,用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察看一下梅菊臉上的晴雨表,秦軍越這樣,梅菊越裝得毫無表情。

2

不知什麼時候列車已駛出幽深幽深的隧道,清晨的陽光灑滿車廂,窗外的景觀越來越豐富多彩,蔚藍色的天空上飛舞著絲綢般的白雲,火紅的太陽綵球似地滑過巍峨的祁連山頂,一點點冉冉向上升起,無數道霞光穿行在鱗片似的雲絮里灑下萬道金光,照亮了省城,也照亮了梅菊的心。省城、母校、秦軍、同學們,我來了,穿過時光的隧道來和你們重逢。你們保留了多少本真顏色呢?

突然,放在座位中間小桌上的手機鈴聲驟然唱起了「萬物生」, 薩頂頂如泣如訴的歌喉灌滿耳括,把梅菊從青春的腳步里拽回到現實的列車上。她睜開眼瞅了瞅,楓葉飄落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的心深深地沉浸在那段激情又溫暖的歲月里,根本無心接聽這樣的不速電話。這次聚會重逢,秦軍是否和自己一樣清晰記得當年舊事?多年後重逢聚首,自己還會心跳加速血壓上升嗎?見面後的第一句話先說什麼好呢?握手還是擁抱?她不由地「撲哧」笑了。

電話鈴聲頑強不息地歌唱著,中斷,又響起;再中斷,再響起。

梅菊終究拗不過「萬物生」的固執,極不情願地摁下了接聽鍵,漫不經心地問了聲,「你好,哪位呀?」「是梅菊吧?我是秦軍。你咋不接電話呢?」渾厚、深沉富有磁性的聲音里夾帶著几絲蒼涼幾縷沙啞,既熟悉又陌生。

「……」

「……」

「秦軍?」梅菊的心「倏」地震疼了,邪門了,想曹操,曹操來了。瞬間,梅菊的大腦里一片空白,滑入真空狀態,只有曹操兩個字在閃爍,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任憑「噝噝噝」的電波傳遞著重逢前的沉默。

「梅菊,你,你怎麼不說話?是信號不好還是……」

「我……你...你?」梅菊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秦軍嗎?真有「心有靈犀一點通」嗎?可……

「你,快到了吧?」

「嗯!」

「我到車站接你吧!」

「嗯…啊?你,你要來接我?接我?」梅菊喃喃自語著,聲音很微弱,聽上去有些支離破碎的感覺,人像泥雕似的僵著,不知道秦軍又說了些什麼,直到電話里傳來了很多斷線的「嘟嘟嘟」 聲……

許久許久,梅菊總算清醒了過來。她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幾口水,潤了潤乾澀的喉嚨,極力回想著剛才的電話,一點一點慢慢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匆匆忙忙擠到車廂洗漱間對著明亮的玻璃鏡仔細梳理好新燙的披肩長發,淡淡化了妝,細心地塗上本色唇彩,鏡子里立刻映現出一張成熟美麗的臉龐。雖然眼角爬了几絲細碎的紋線,依然掩飾不住優雅的風姿。還好吧!秦軍能從人群里認出我來嗎?他還是那個魅力四射的帥哥嗎?

菊的心在慌亂中期待著,在忐忑中走出擁擠的列車,隨著潮水般的人流走向出站口,撲面而來的涼風褪去了列車上的沉悶和燥熱,一股寒氣直楞楞地鑽入懷中使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她繫上銀灰色風衣鈕扣,拽過腰帶挽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目光向熙熙攘攘的人海和車流里搜尋去,心怦怦怦地直跳著。可是,好半晌了還是不見秦軍的影子。這人,咋這樣不靠譜呢?

「嗨,梅菊,這邊!」循著喊叫聲,梅菊遽然轉過目光從竄動的人海里捕捉到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使勁向自己揮舞著乾瘦的手臂,額頭上滲出的一串汗珠子在陽光下格外顯眼。看到她向這邊看過來後,快步迎迎跑過來張開雙臂做出了熱烈擁抱的姿勢,隨即,梅菊敏銳地嗅聞到了來人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精味,彷彿剛從發酵了很久的酒缸里撈出來的。她警惕地向後倒退幾步閃在一旁,目光驚異地打量著來人:誰呀?概不會認錯人了吧?

「我說美女,瞧你,咋這眼神哪?看外星人似的。我是班長,如假包換的秦軍哪,咱倆剛通過電話的!」秦軍聳聳肩,嘻嘻哈哈地滿嘴油滑,臉上似乎也無風雨也無晴,「我一眼就認出了你,還是那麼漂亮,那麼出彩啊。呵呵!」

「你…你說…你是秦軍?」梅菊的心跌碎在秋風裡無法拾掇整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就是曾讓自己心潮起伏深深愛慕過的那個男生?一副誇張地寬邊黑框眼鏡依舊不能掩藏他那深陷成坑的眼窩;掩飾不了他那鬆弛耷拉的眼皮和布滿血絲的眼球;眼神渾濁無光,漆黑的眼袋如兩條毛毛蟲爬行在眼帘下。他的牙齒又黑又黃;禿頂的腦門光溜溜的,稀疏的兩鬢白髮比黑髮更多;額頭上橫刻著好幾道深深的皺紋;雖然興奮地笑著,臉色依然是灰濛濛的不見一點血色,好像永遠洗不幹凈似的;原本那挺拔魁梧的腰板像一張拉圓的瘦弓。一件黑白相間的條紋襯衫歪歪斜斜地套在弓上,鬆鬆垮垮的的牛仔褲書寫著他無盡的邋遢、頹廢和潦倒。梅菊的心被什麼東西堵截在半路上,又像不小心吞了根魚刺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難道時間這把無形的刀劍真的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嗎?這些年裡,他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磨礪?這是一個不解的謎團蛇一樣困繞著梅菊,不由地在她心裡播下了揭開謎底的種子。她心裡的那個秦軍喜歡把濃密烏黑的頭髮理成酷酷的板寸,或者梳理成三七分,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翹成性感的稜角,挺拔魁梧的身材隨時散射著無限的陽光和魅力,有時儒雅有時像個威武的少帥。

秦軍發現梅菊的臉色陰悒而憂傷,一言不發地楞在人群中,既不伸手也無任何表示,只是用極其陌生的目光仔細端詳著自己,他的臉色白瘮瘮的,熱量十足的心驟然遇冷降溫成雪,他一時還沒轉過彎來是什麼使梅菊的天平從一個托盤跳到了另一個托盤裡,悚然收回了精心準備好的熱烈歡迎重逢的姿勢,目光飄忽地向遠處人海里掃掃,又低頭瞅瞅自己的腳下,臉上訕訕的,自我解嘲似地說:「我的大小姐,二十年才重逢這麼一次,你能不能施捨點笑臉啊?」又自我調侃道:「歲月滄桑人易老嘛,你就湊合著接受我這光輝形象吧!」秦軍斜睨著梅菊,「嗖」地從懷裡抽出香煙「啪」地點燃,歪叼在嘴角,單腳著地斜立在梅菊對面。百感交集的梅菊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做什麼好?穿梭的人流向他倆投來詫異的目光,又匆匆遠去了。

秦軍的手機響了,是當年的副班長燕子打來的,詢問接到梅菊沒有?老師和同學們都到齊了。秦軍不失時機地發泄了一句:「接是接上了,只是,梅大才女無法接受滄海桑田的變化,正在驗明正身呢。」電話那端傳來燕子的打趣聲和嘻笑聲,被陣陣秋風送入梅菊的骨髓里,心,瓦涼瓦涼的。

3

同學們歡呼雀躍地參觀母校、追憶青春足跡、合影留念,班主任戴著老花鏡捏著花名冊辨認學生,她指著梅菊的名字足足盯了三十秒,撫掌大笑著說肯定就是你了,真的沒多少變化啊,還是那麼文靜秀氣。哦,對了,現在還寫詩嗎?梅菊點點頭,偶爾吧,也就是個業餘愛好而已!班主任輕輕拍了拍梅菊的肩,長吁一聲,唉,這年月,能堅守心靈的家園,真的難為你了!

班主任講話,班長致辭後,裝修豪華的酒店大廳里人聲鼎沸,來不及品嘗造型精美的菜肴,三三兩兩的敬酒者已攪翻了井然的秩序;在酒精的作用下,同學們撕破了重逢之初的矜持表層,激昂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梅菊坐在角落的陰影里,狐疑地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秦軍,她特別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要想辦法揭開謎底。突然,她瞥見秦軍端著透明的高腳玻璃杯,深一腳淺一腳一桌挨一桌地敬酒,一杯接一杯地吞咽著烈酒;每吞咽一杯酒便會不由自主地皺一下眉頭;接著,再吞下一杯。

「梅菊,來,為了今天的重逢,走一個!」酒精早已染紅了梅菊的臉頰,她不得不端起杯子與來人輕輕碰了碰,對在唇邊微微抿了抿,淺笑著說:「情到意到就行了,我是真的不能再喝了。謝謝你啊!」

「不行不行,二十年了,連一杯紅酒也不陪我喝,太不夠意思了。」

梅菊偷偷向秦軍睃去,正好與秦軍瞄來的目光對接。她的臉「唰」地紅了,轉過頭為難地說:「我胃不好,平時一滴酒也不敢沾的。」

「哎喲喂,這年頭誰的胃好啊,我的心還不好呢!這不,今兒老同學重逢,高興嘛。」那人大著舌頭嚷嚷,梅菊心裡明白這人的心結,當年被自己拒絕如今榮升為一鄉之長。

「我陪你喝,怎麼樣?」悵然回頭,瞅見秦軍卷著滿身的酒氣如乾瘦的斜塔立在身後,不由分說奪過梅菊手中的杯子,一仰脖子一大杯紅酒全部喝光了。「你……?」梅菊吃驚地凝視著秦軍,目光里多了些閃亮的東西,是同情還是憐憫?是感激還是敬慕?梅菊自己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滋味!那位同學又嚷開了「呔,秦軍,你又不是她老公,憑啥代酒?不算,不算,倒滿,重來!」秦軍紅著臉梗著脖子劈手搶過那人的酒杯,「咕嘟」喝下,亮了亮杯子,翻著眼白,呵呵笑著,「公平了吧,還有話說嗎?」突然彎腰湊在那人耳邊低語:「老王呀,你竟然拿白開水逼女同學喝酒,要不要我戳穿你呀?」

「秦軍,你也少喝點吧。」梅菊關切地低聲囑咐道。

「你就放寬心吧,我呀,沒什麼出息,根本就是個酒囊飯袋。呵呵!」說完,踉踉蹌蹌地向另一桌走去……

忽聽「哐啷」一聲,梅菊下意識地回頭張望目光觸碰到秦軍遽然摔倒的背影。

「血,快,找紗布,止血。」有人驚叫著,梅菊奔過去即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趔趔趄趄的秦軍在摔倒時額頭正好撞在了面前的椅子角上,殷紅的鮮血漫過五官浸染在月白色的襯衫上。「怎麼會這樣呢?」梅菊失態地呼叫著撲過去緊緊抱住秦軍的頭,「你這是何苦呢?幹嗎這麼糟蹋自己!」「不用擔心,這點傷算個啥呀!這只是個意外,我壓根就沒醉。」秦軍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著。借著大廳璀璨的懸掛式分枝吊燈光線,梅菊真切地瞥見秦軍眼裡涌動的兩汪令人產生無窮遐想的淚水,梅菊的心潮濕成一大片泥濘的沼澤地。早有幾個男同學跑過來幫忙攙扶起秦軍到附近診所去包紮傷口。

4

梅菊跑到商場為秦軍買了頂寬檐禮帽遮蓋了額頭的傷口,一件米色條紋T恤衫,換掉了他那件被鮮血浸染過的襯衫,然後幫他清洗乾淨!秦軍過意不去說這怎麼好意思呢?梅菊微笑著說那就罰你陪我到黃河邊散步去吧!

穿過中山大橋,梅菊和秦軍並肩漫步在百里黃河風情線上匯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河邊的自然風情里增添了若干雕琢和修飾;鋼鐵護欄把遊人和河水徹底隔離在可望不可及的兩個世界裡,行人只能通過水泥台階親吻黃河的溫潤和波濤。不時碰到兜售風景照片的、拉客乘快艇的、販賣飲料啤酒零食的;斜靠在綠樹濃蔭里納涼休閑的老人;甜蜜依偎的情侶。渾濁的黃河水自西向東滾滾而去,河面上停泊著船形的「昌盛茶社」,不遠處幾艘快艇載著桔色馬甲的遊客飛駛而去,掀起兩道高高的白色水浪,不一會兒便帶著客人的驚叫和餘興打個漩渦又飛速靠岸。

梅菊的目光撫摸在黃河母親河石像上,青春的影子在記憶里飛舞;佇立在黃河水車締造者段續的石像前,大大小小的水車寫滿了歷史的塵煙。他倆終於找到了當年那條小路,就是可以直接衝到碎石鋪砌的沙灘上聊天、看書、觀景或發獃的小路,還能伸手掬一捧黃河水玩耍,或挽起褲腿擁抱河水,有時也能撿拾幾個漂亮的黃河石子。梅菊在心裡嘆了口氣,究竟是怎樣的經歷使秦軍變得這樣面目全非了呢?也許,在這懷念的沙灘上能夠開啟他記憶的閘門,揭開那難以揭開的謎底吧,如果幫他的靈魂回歸本位,便是這次重逢的最大收穫!我能行嗎?一定能行的!梅菊在心裡給自己一再鼓勁!

「約我出來只為了散步嗎?」默然相陪的秦軍終於拽回了梅菊翻滾的思緒,「看起來,你過得很不錯?」

梅菊笑笑,「我,挺好啦。你呢?」

「還好吧,應該不差什麼!」

「為什麼變得這麼離譜!」

「有嗎?何以見得!」

「直覺,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

秦軍的目光里多了些柔情,「累不?到前邊的茶社坐坐吧!」

「你不覺得這裡更好嗎?」

「那,我去要點喝的吧。」他向不遠處的小攤跑去,一會兒,幫梅菊要了杯紅茶,自己叫了罐啤酒。

梅菊呷了口茶水,笑眯眯地看著秦軍。半晌,秦軍又打起了馬虎眼,哈哈,這回你的直覺不準呀,其實呢,我也過得挺好,住著三室兩廳的大套樓房,開著奧迪車,珠海還有三套樓房,隨時可以飛過去休閑度假;喝酒、搓麻將或者飆車。說完,一仰脖子吞下大半罐啤酒。

「沒啦?」

「沒啦!」

梅菊皺了皺眉,一把奪過啤酒罐「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秦軍詫異地瞪著她,嘴裡依然打著哈哈,「嗨,你想喝酒我幫你要就是了,幹嗎搶我的?」梅菊不說話,又猛灌了自己幾大口,猝然間被狠狠地嗆噎了,她「咳咳咳」地咳嗽起來,瘦弱地雙肩劇烈地顫抖著,眼裡湧出了大滴的淚花。秦軍慌忙奪下梅菊手中的啤酒罐,遞上一塊潔白的紙巾,柔聲說:「你這又是何苦呢?」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還你呀!」梅菊痛苦地吼了一聲。

「你不欠我什麼,怪我自己沒出息,死要面子活受罪。以至於落到現在這步田地。」秦軍見梅菊真的生了氣,眼裡湧出了大顆淚珠,很動情握住了梅菊的手,「當年錯失了志趣相投的你,今日重逢,我的心黑黑魆魆的,空得像個無底洞。」

梅菊的心「怦」地繃緊了,恍若在夢境里,她一下子感到一股非同一般的力量在鼓舞著她,「那時候,你在我心裡是那麼完美。可是你身邊總有那麼多漂亮的追慕者,讓我望而卻步不敢靠近。」梅菊內心的衝動如岩漿般燙人地噴灌而出,「振作起來,不要破壞我心裡的感覺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秦軍痴情地注視著梅菊,突然怒吼道:「可惜,我在她眼裡卻一無是處,渾身都是毛病,我做什麼都是錯誤的啊!」堵塞在秦軍心裡堰塞湖終於打開了缺口,如洪峰洶湧傾泄出來了,「你知道的,我喜歡業餘寫點小詩小文章,她就肆意地挖苦我罵我是天下頭等傻冒,都什麼年代了還寫那破玩意兒,給誰看呢?如今的人,誰不是兩眼盯著錢心裡算著如何賺錢,網路這麼發達,微信息、微電影、微小說都泛濫成災了,休閑娛樂的方式海了去了,只愁時間不夠享受不過來,誰還有心思讀你那破東西呢?

「我喜歡球類運動,她又說我整天不務正業,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你就不能學學別人嗎?陪領導打個麻將啦,喝喝茶,猜猜拳,詐個金花也好,加深一下領導的印象,謀個一官半職。她說她算看透了,如今這年月,要想在國有企業里混得像個人樣兒,就得想辦法當領導才行,如果你整天光知道低頭擺弄那冷冰冰的機械設備,即使技術再好也絕沒指望,那破機器永遠也不會開口替主人說好話的。

「至於我那音樂愛好就更提不成了。她竟然說我是破鑼嗓子老鴨形象,再怎麼努力也白搭,要想出人頭地還得靠錢鋪路,說白了,還得靠她。甚至,她還逼迫我辭職到她公司里干。我偏不,我幹嗎要聽她吆喝看她臉色給她當跟班呀?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搞明白,這女人咋變成這麼不可理喻了。想當初,就是因為她說她喜歡我不僅有技術還多才多藝,喜歡我富有生活情趣,一高興我就娶了她。誰知道自從她家的的房子拆遷、她拿賠償款買房炒房賺錢後,人就變得不是個東西了,反而把我當作了可有可無的東西。我那個氣呀。

「我也想過離婚,也提過離婚,她堅決不同意。我轉念一想,離婚很容易,兒子就慘了。每次被她潑婦似地羞辱、訓孫子一樣訓斥後,我就心煩得無計可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樣生活?只有喝醉了,就能忘了痛,也就沒有了那種沉重的失落感,就會飄起來,很舒服的感覺!

「你說讓我振作,我拿什麼振作,時光能倒流嗎?你能回到我的身邊嗎?我能重新選擇嗎?」秦軍越說越激動,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裡急速地旋轉。

梅菊靜靜地傾聽秦軍的訴說,她終於弄懂了他,揭開了她執意要揭開的謎底,她的心沉甸甸的拎不動。她只有用自己一腔的柔情注視著他那失去自信的蒼白的臉,注視著他那厚厚的、曲里拐彎的下唇和有稜有角的上唇,聽著他時而粗魯時而悅耳的聲音,看他說出來後如釋重負的輕鬆,很自然地挪了挪身子,輕輕靠過來,想要靠在秦軍肩上,喃喃地說:「謝謝你,讓我理解了你對過往的嘆息和長時間無助的沉默;讓我靠近了你的孤獨。希望我能溫暖你的心靈,撫平你的傷口!」

5

瞬間,秦軍像觸了電似地猛然推開梅菊,彈跳出去,牙疼似含著冷氣擠了句:「債主打上門來了,快走。」邊說邊轉身欲逃。梅菊的心被沸水燙傷了,悚然收緊。順著秦軍的目光,梅菊看到岸邊停靠著一輛四個圈的奧迪小轎車,從車上走下一位時尚的女人「噔噔噔」地跑下台階向這邊衝過來。

「往哪溜?你給我站住!」女人早已趨前幾步大聲喝道。梅菊打量著對方,超大的鉑金耳環誇張地掛在肉嘟嘟的耳垂上,耳朵倒像是耳環的附屬品,超重克拉的鑽戒,碩大的項鏈,LV手提袋,一身精緻的高檔套裙裹在她發福的身上,每一寸肌膚里無一不透射著成功和財富的信息。隨著喝斥聲秦軍像被施了定身法似地僵立在原地,臉上紅鋼鋼的,半晌,訕訕的擠了句,「你,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你說呢?」女人微笑著走過來,很大方地挽起秦軍的胳膊,斜著眼瞄了瞄梅菊,依然微笑著,「老公,你可真會挑地方,這黃河風情線上景緻宜人,風光旖旎,真是個談情說愛消遣休閑的好地方啊!」

「胡說什麼呀?」秦軍怕梅菊臉上掛不住,趕緊拽了女人一把,瞪著她囁嚅道。女人瞥了秦軍一眼,意味深長地笑著說:「緊張個啥嘛,我又沒說你們!」頓了頓,故意拖長了腔調,「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位就是你的……」

「我大學同學梅菊。」秦軍急忙搶過話頭。

「知道的,就是你喝醉酒常在夢裡念叨的那位同學唄!」女人拖著長腔目光滴溜溜轉著,秦軍的臉「唰」地紅到了脖子,加重力量狠拽了女人一把,「別亂開玩笑,多大的人了,嘴裡沒個把門的!」

梅菊的心一緊一熱,慌忙站起身主動伸出右手:「你好,秦夫人,很冒昧。秦軍喝多了,我陪他出來醒醒酒。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嗨,別玩那文縐縐的。我呢,叫吳萍,做生意的,平日忙著討生活,哪有你這情調!」女人紅艷艷的嘴唇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里都是能流口水的醋酸味。

秦軍揪緊的心懸著落不了地,訕訕地望著妻子,不知這女人的嘴裡還會吐出什麼象牙來。唉,難怪家鄉的老人們常說:種不出莊稼虧一年,找不好婆姨虧一生,自己這一生算是虧大嘍。「明天聚會一結束我就回家,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好不好?」秦軍悄悄求告道,「給個面子,行不!啊?」

……

僵持了好一會兒後,吳萍竟然「撲哧」笑了,「看把你們緊張的,我逗你們玩呢。」她一臉真誠地說:「老公呀,其實呢,我是趕來道歉的。」

「道歉?」

「嗯!道歉」

「你?給我道歉?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秦軍懵了,不知道這婆娘為什麼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真的!我,看了你的博客。」為了證實自己說的是實話,吳萍念出了一首詩: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你!你,怎麼偷看我的博客呢?」秦軍怒視著妻子,這是他博客的個性簽名,配著梅菊和自己的青春照片,還有諸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等許多充滿憂傷和感懷的文字。猛然記起早晨酒醒後怕來不及接梅菊,匆急中竟忘了關上書房的電腦。

「我是無意中看到的。」女人充滿歉意地說,「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要強會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壓力,讓你失去了男人的尊嚴和威望。這些年,我總責怪你嗜酒如命頹廢消極,恨你得過且過破罐破罐的孬種樣,我不知道當初那個英俊瀟洒意氣風發的男人去了哪裡?今天早晨打掃衛生時,無意中看了你的博客,當時,我驚呆了,好久好久了,我才從這種懵懂中緩過神來,我意識到自己作為妻子的失敗和失職。與你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最想要什麼,不知道在你玩世不恭的表面下隱藏著一顆火熱的心,不,你一直懷著這樣一顆激情澎湃的心,只是被我的慾望蒙蔽了。我好悔呀,我竟然親手斷送了你的自信,再往前走一小步我將會斷送了當初的選擇。

「當年我和你結婚後,企業效益一直不好,很快職工被分流下崗了。學歷低技術弱的我自然是下崗對象,你呢,繼續留在廠里干技術。那時候,我是多麼為你自豪。自卑了好一陣的我,只好隨著鄰居上街擺地攤。沒想到生產越來越好,一個月賺的錢比你三個月的工資都高。後來,我索性開了店鋪,又買了門面房,再註冊公司,正好趕上老房子拆遷,好大一筆賠償款啊!於是我整天忙著炒房、賺錢,顧不上家,都是你在照顧兒子,還幫我照顧父母。先後在珠海投資購買了三套樓房。隨著資產的積累增加,我的脾氣也在增長的財富中膨脹,對於依然在半死不活的國企干技術拿死工資的你很是不屑,動不動暴粗口指責你懦弱無能,當初瞎了眼咋就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這家裡全靠我撐門面呢,否則,早就要飯去了!其實呢,這是女人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我萬萬沒想到這口頭禪成殺傷你的利器!

「起初,你還會和我吵幾句,後來,除了躲避就是喝酒,喝醉了亂耍一通,要麼傷了自己,要麼傷了別人。直到看了你的博客我才徹底讀懂了你內心苦苦掙扎的痛楚。我曾在哪個電視里看到過一句台詞:『誤會是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一大障礙,更是婚姻生活中的攔路虎。』我不想在誤會裡錯失已經得到的愛人。

「今天反省了許多,我猛然發現賺了錢後,我丟失了最珍貴的一顆心,一顆熱愛生活、懂得幸福和感恩的心。其實,當初正是看中了你多才多藝、富有生活情趣,我才不顧家人的極力反對,毅然決然地嫁給了你。你還記得嗎?

「當我突然意識到我即將要失去你,失去一個難得的好丈夫時,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那一刻,我告訴自己,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挽回你的心,挽救我的婚姻。所以,我就找過來了。我知道自己很唐突,很不受待見。可是,我別無選擇!」

女人滔滔不絕地訴說到夕陽斜映在河面上,也映在這片充滿詩意和情意的沙灘上,一點點拉長了三個人的影子。秦軍先是用狐疑的目光不屑地瞥一眼,後來,看她說到動情處竟然聲淚俱下,泣不成聲的爆發著內心的柔弱,積壓多年的那座冰山被她的真情和淚水逐漸消融化解成一座小丘和一灘清水。或許,她說的是實話,或許,她在刺探情報,猜測著,好奇心佔了上風,竟然怪物似的笑了。

「老公,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請你們去吃飯吧,前邊剛開了一家酒店,味道很不錯的。」吳萍擦一下腮邊的淚水,很討好地凝望著丈夫;秦軍卻用很陌生的目光打量著吳萍,依然猜不透她葫蘆里埋藏的什麼藥粉。又打起了哈哈說謝謝你的好意啦,我看呢,吃飯就免了吧,假如你說的是實話,那就趕緊走人;或者全程跟蹤我監控我好了!

吳萍見秦軍還是不能消除心頭的恨,又轉過頭來微笑著對梅菊說:「老同學,你幫我勸勸他吧,我是真心想為你們的重逢慶賀的。」

梅菊看到吳萍真誠地懺悔過去,心裡明白她還是很在乎秦軍的,便插了一句,「我堅信,心與心的交流是消除誤會的最好良藥,寬恕是可以永無止境地一再給予愛人的,就像生活中的那麼多時日,每一日都是嶄新的開始,而每一日又都是不同的精彩。老同學,你覺得呢?」

吳萍看了看秦軍,眼裡又汪出一灘淚水來,「老公,我願意用我的後半生扶平你內心所有的創傷。儘管我們已是人到中年漸入老境,但是,我們的心仍然充盈著無限的活力,我們還有很多好日子要共度。作為女人,我對你的執著的愛癢酥酥地像要噴出生命的汁液。未來的幾十年里,我不能不倚靠在你這堵牆上;不能不倚靠在你這環行大道的樹榦上,抓住你的柵欄握住你大門上的環扣不讓自己癱倒在地。原諒我,求求你,幫我實現倚靠的夢想,行嗎?」

秦軍記不清有多久了,吳萍沒有這麼認真誠懇地對他說過話,說過這麼多的話;也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認真地傾聽過她說話,更何況還是當著梅菊的面。他的眼睛一點點濕潤了,他聽到自己心裡的那座殘冰堆積的小丘在暖陽里「咯吱咯吱」地融化了。

電話再次唱響了歌聲。秦軍按下免提鍵,三個人各懷心事地同時豎緊了耳朵。聽筒里傳來燕的聲音,問他和梅菊逛到哪兒了,大家都等著呢,按原計劃要集體爬蘭山看夜景去的。秦軍習慣性地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鬼臉,掃一眼吳萍,打著哈哈,「老婆大人,要麼跟我們一起上山去,順便請我們全班吃夜宵啊,呵呵!」吳萍愛憐地剜了他一眼,語氣真誠地說:「我真的希望這次聚會重逢能讓你了結夙願,打開心結!」

秦軍紅著臉注視著妻子,「夙願」和「心結」是他寫在博客里排解心緒的寄語,這翻新的成功的戲劇,讓他那原本可以預見的結局在未料中意外落幕而離他遠去了,一陣戰慄或一聲雞鳴,把時間徹底定格了。秦軍暗嘆著,生活終究是由一天又一天瑣碎的時光拼接組成的,誰又能保證不在平淡的日子裡不厭煩既得的碎片呢?他凝望著梅菊緩緩走過來,慢慢張開雙臂,輕輕地、輕輕地抱了抱梅菊,再抱了抱,又抱了抱,拍拍她的肩,彷彿完成了一項神聖的、重大的儀式,如釋重負似地笑了,笑出了眼角的兩顆滾熱的淚珠!

吳萍也笑了,也笑出了兩汪灼熱淚水。秦軍轉過頭深情地凝視著淚眼婆娑的妻子,心裡湧上許多滋味,突然,他情不自禁地張開熱烈地雙臂緊緊抱住了妻子,溫柔地說:「在金錢和慾望的河水裡游泳了這麼多年,我以為你心裡除了錢就剩下錢了。沒想到你還有感情的凈土,還會掉下這麼滾燙的眼淚,這說明什麼?說明你的心還是鮮活的。謝謝老婆啊!」說著,為她擦去了眼角的淚花,又「叭」一下,重重地親了親吳萍的額頭。「哧」地一聲,吳萍破涕為笑了,撒嬌地捶了秦軍一拳頭,「你討厭!油嘴滑舌的瞎說什麼混話呢?」

站在霞光里的梅菊捋了捋被濕潤的黃河風吹亂的長髮,軟綿綿地笑了。見證了這對中年夫妻靈魂的重逢,她恍然大悟:一切愉快或不愉快的往昔都會永遠消失在現實的沙丘上,只給自己留下一個毛絮般輕飄飄的記憶,如同在某個黃昏或早晨在一個小旅店裡偶遇的同桌用餐的過客,那記憶只沉在心底的某個瞬間!

二〇一四年三月九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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