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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棗樹存在了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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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棗樹存在了記憶里

安黎

名為軟棗,其實彷彿與棗並無血緣關係。論起血脈,軟棗似乎與柿子是本家,或者說與柿子有那麼一點兒沾親帶故,但它比柿子小得多,形狀似羊屎蛋,怎麼看都像中成藥藥丸。

軟棗並不怎麼好吃,我不喜歡它的形狀,不喜歡它的顏色,因而一般對它敬而遠之。但婦女們卻愛吃它。軟棗成熟的季節,不論是老嫗還是少女,口袋裡總是鼓鼓囊囊的,一邊與人說話,一邊掏著軟棗吃,還免不了掏出一把往人家手裡塞。婦女們走到那裡,那蕎麥粒兒似的軟棗籽兒就撒落在那裡。有一粒籽兒在我家大門的一側落地生根,長出了嫩嫩的小芽,芽兒漸漸成長為小樹。

當軟棗樹還處在少年時代的時候,人們就在思忖怎麼改變它。婦女們愛吃軟棗,不過是在打牙祭。她們與男人一樣,都對軟棗抱有偏見。在水果界,軟棗也在遭受種族歧視。蘋果呀、梨呀、棗呀、柿子呀等等,都可以用來饋贈親友,唯獨軟棗不行。軟棗不登大雅之堂,拿它送與親友,非但落不下人情,還多半惹得人家不高興。凡長大成材的軟棗樹,都有幾分幸運,類似於漏網分子,它無疑得感謝人們的疏忽大意。

我家門外的軟棗樹方有半人高,如果以樹齡界定它,它還是個嬰兒,至多稱得上是兒童。它懵懂未開,對世界一無所知,更不知人的複雜與殘暴。它很愉快地成長著,葉子嫩綠,綠葉上沾著露珠。

鄰居家的七爺一眼認定它是個好苗子。他路過這兒,總要貓下身,細細地打量它;還不時用手翻枝弄葉,神情頗像考古學家。七爺斷定,這棵樹一定會出息成樹里的佼佼者,一定會成為棟樑。三歲的孩子可以看到老哩,樹也一樣。

村裡不少自稱為識貨的人來看,結論均與七爺一樣,都說它是株有前途的樹。但它的前途究竟是什麼,眾口不一。每個人都依自己的好惡為它設計前途,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要改變它,讓它變成別的樹。改變的方法就是嫁接。嫁接術早已成為大眾化的技術,村裡掌握這門技術的遠不止兩三人。

父親聽了鄰人們的煽動,決定把它改造成柿子樹。他請來了堂哥,飽吃飽喝後,堂哥就操起剪刀,把軟棗樹的樹頭給剪掉了。然後他從一棵柿子樹上掰下一根枝條,用絞帶將枝條與軟棗樹頭的傷痕處連接,再然後在連接處培上濕土,用塑料紙纏裹。嫁接到此就算完畢,整個過程沒用了五分鐘。

軟棗樹就這樣似變成了柿子樹。當它發芽時,葉片小手似的大,且質地肥厚。柿子樹長得很快,兩三年時間就該掛果了。奇怪的是,春天一樹花,秋日卻無果。與它同樣大的柿子樹上早已是果實累累,而它卻是滿樹浮葉,無一顆果實。大家都覺得挺詫異,分析來分析去,最後認定它是一棵公樹。然而,凡有果實的樹不該有公樹的,楊樹、桐樹等等,這些不結果的樹才能算作公樹,而柿子樹天生就應是母的。偏偏這棵柿子樹違背了公理,也違背了人們固有的觀念,令大家好生厭惡。於是有人提議砍了它,免得它破壞風水;也有人建議再做一次嫁接,把它變成棗樹。軟棗與棗一字之別,但壓根兒不屬於一個民族。

父親採納了後一種意見,於是,這棵柿子樹又變成了棗樹。

棗倒是結出來了。但棗顯然與正宗的棗不大一樣。個頭小,形狀圓圓的,吃起來甜味足,澀味有餘。而且樹上稀落落的,這兒一顆,那兒一顆,孤苦伶仃,讓人看著蠻可憐。

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無法與這棵樹親近。我甚至不願瞥它一眼,因為我看見它就覺得彆扭。它是軟棗樹,還是柿子樹,抑或是棗樹,我已無法說清楚。它在人們的強迫中,早已改變了自然性屬,變得不男不女,非驢非馬。它令我想到的唯一個詞,那就是閹割。

軟棗樹在一次次的改變中,變得沒有了神采。它死氣沉沉,鬱鬱寡歡,呈現衰老的佝僂狀。今日一根枝條幹枯了,明日一根枝條幹黃了,終於在某個陽光明亮的日子,它結束了自己忍辱負重的生命,變成了一樁站立的乾柴。

我把它的死亡看作自殺。我欣賞它的自殺。它的壯舉,令我的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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