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臨羅漢圖有感於禪宗的魅力
編者按：
王凡是那種能坐得住、靜得下的人。
今天看到他親臨《五百羅漢圖之天台山石橋圖》的局部，我絲毫沒有感到任何驚訝，這對於他目前的狀態來說，是那樣的毫無違和感！
王凡這一兩年的嬗變，我可以算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見證者。見證著他從金石篆刻到小寫意花鳥，從二十四史到唐卡、宗教，從韓熙載夜宴圖到快雪時晴帖，再到今天的羅漢圖臨摹，無不印證著他精神世界的豐富與充沛，無不反映著他對於中華傳統文化的熱愛與敬畏。特別是他從臨摹羅漢圖中能夠體悟到一些關於人生，關於宗教的真實感受，並用文字記錄下來，確實讓我深感欽佩，並能夠給我帶來很多的思考與啟發。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我們中華文明能延續五千年傳承至今，中華傳統文化的血脈相承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古巴比倫、古埃及都消失了，即使他們曾創造了偉大的文明，但是即使文明再優秀，繼承文明的人不存在，這個文明也會永遠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文化沒有斷流，始終傳承下來的只有中國。我們這些人也延續著黑頭髮，黃皮膚，我們叫龍的傳人。
細細思量，能夠像王凡這樣，真正靜下心來，花費大把業餘時間，用心、用情去學習和研究中華傳統文化的人，真是少之又少。真心希望，我們更多的朋友，都能像他那樣，每天都抽出一小時，哪怕二十分鐘，放下手裡的手機，靜靜的去品一品經典，賞一賞國畫，寫一寫書法，讓早已凝集在我們基因里的中華文化的傳統精神滲透出來，浸潤靈魂，充盈我們的精神世界。
最後，關於宗教和哲學的問題，引用著名的「帕斯卡的賭注」送給大家：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如果他不存在，作為無神論者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如果他存在，作為無神論者我將有很大的壞處。所以，寧願相信上帝存在。
by：宜壽東木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臨羅漢圖有感於禪宗的魅力
文：王凡
丁酉年九月二十三日，送女兒去輔導班學習毛筆字和國畫，回到家中感念靜夜縹緲，見書房瓶花玄幽雅緻，隨即鋪案擺硯，臨《五百羅漢圖之天台山石橋圖》（局部）。繪後，反覆觀摩，佛經上說：如來以無上妙慧，觀一切眾生，知其根性不同，隨以方便智而說方便法，為小乘人說十二因緣，為中乘人說六波羅蜜，為大乘人說四諦。古人以極大誠心繪製《經變圖》、《講法圖》等，將佛典中神奇故事形象展現，教化大眾，可謂用心已極。我是辯證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來世說，研究釋道圖畫，僅僅是對其哲學藝術感興趣，此為祖國傳統文明寶庫中一顆璀璨之星，藝術愛好者不可不察。
閑話少說，知道《五百羅漢圖》也是最近兩天的事，無意中看到一篇網路介紹文章，隨後購買了《畫中人—弗利爾的59幅中國人物畫》和《誰在收藏中國》兩書，才漸漸勾引起了我查詢國寶流失海外相關情況的興趣。嚴格意義上講，藝術品藏於民間，散佈於世界，本身並不是一個壞事情，更加容易保存長久，「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是對的，更何況部分發達國家有能力、有資金、有技術來維護這些寶貝，同時也本著開放的態度，面向全世界宣傳中國藝術史，何樂而不為之。當然這並不表明，老祖宗的東西可以隨便送人。
我所臨《天台山石橋羅漢圖》是南宋流失日本的全套《五百羅漢圖》之一，後流入美國。羅漢信仰在中土並非顯學，屬於小眾，中國人普遍是菩薩信仰居多。阿羅漢是小乘佛教修行最高品級，意思是永破煩惱，不入生死果報的智者。五代時已經流行，至南宋時達到高潮。查資料，南宋名家劉松年、李嵩、貫休等繪製的羅漢圖很多被日本相國寺、高台寺和靜嘉堂文庫所收藏。宋代是禪宗最輝煌的時代，從小雁塔博物院收藏的宋代文物來看，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極簡主義美學和道家「自然無為」逍遙學說相融合，產生了強大的本土生命力，一時間風行士大夫階層，也誕生了一個個關於頓悟的說案故事，因此和禪宗緊密相連的羅漢神跡在南宋時期得以爆發。最開始流行的是十六羅漢，到宋代居然擴展到五百羅漢，足見證明。據東晉翻譯的《佛五百弟子自說本起經》記載，如來滅寂後，大弟子迦葉召集五百弟子說法，整理佛經《三藏》，重興聖教，這是五百羅漢的來源。敦煌壁畫中也有「五百強盜成佛記」的故事，也是另一種說法。臨濟宗黃龍派是禪宗東傳日本後最大的教派，其「枯山水」理念影響日本美學長達千年之久，至今仍可見蹤影。2015年我攜夫人赴日本旅行，在京都清水寺懸空堂觀賞木雕佛像，穿梭在油燈燭影下的佛堂，彷彿置身於德川家康時代，一切煩惱澄空，心生大歡喜，那種感覺至今回味難忘。
就此畫而言，唐朝天佑元年中元節，明州（就是現在的浙江寧波）東錢湖惠安院青山頂雲霧中顯現十六羅漢靈異像，由此沿海一帶羅漢信仰興起，廟宇增多。後來有僧人羲紹，發弘誓大願，歷經南宋孝、光、寧宗三朝，化緣十年，籌集資金，請寧波車轎街畫師周季常、林庭珪繪製了一百幅《五百羅漢顯聖圖》（絹本設色，每幅高大概一米，寬大概半米），留惠安院供養。南宋末年，日本不少「學問僧」隨貿易使團來華訪問，有部分日僧登陸寧波港後入天童禪寺學習，其誠心感動了羲紹，隨即將這套《五百羅漢圖》贈予日僧帶回日本供養，這套國寶在日本流傳於鎌倉福壽寺、箱根早雲寺、京都豐國寺，被日本幕府貴族北條氏、豐臣秀吉等軍閥收藏過，最終落腳在京都大德寺（著名的一休哥就是這座寺院的主持）。原畫一百幅，畫的是：雲中顯現、觀舍利光、渡海羅漢、施惡鬼等教義故事，在日本輾轉期間丟失六幅，江戶時代僧人木村德應後來憑記憶補繪湊齊。四十四幅在1894年大德寺為籌集修繕資金，抵押給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日本美術部部長費諾羅薩，費諾羅薩將這四十四幅畫運送到美國展覽。展覽結束後，將其中十幅自作主張賣給波士頓美術館。另外二幅被認為最精妙的《羅漢洗濯》和我所臨的《天台石橋》被費諾羅薩私自扣押收藏（理由竟然是日被代理人送給他的禮品？！可見美國人之貪婪霸道），直到費諾羅薩去世前一年才賣給弗利爾美術館。這十二幅流失在美國的畫成為日本人心中永遠的缺憾，後來日本政府多次想出重金贖回，但為時已晚。目前大德寺僅剩的八十二幅被列為日本國寶，永不外借，所以市面上很難找到這些畫完整的清晰影印本，據說國內有個團隊採用「三礬九染法」複製了這套羅漢圖，網上有賣，五千多元一套，沒買過，不知效果怎樣，有財力的同學可以買來借我看看。2009年日本把這八十二幅全部展出過一次。2012年美國展出過四幅，今年秋季日本大德寺將繪有鬼怪煎茶的圖作為茶道藝術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展出，非常稀有。
《天台山石橋羅漢圖》畫的內容是說東晉僧人曇猷居住在天台山求法，傳說此山80千米外有石橋跨澗，懸崖上雲端精舍瑰麗，羅漢感念老年曇猷誠心念佛，便施法術讓其登上天橋，目睹雲中天界奇觀的故事。我所臨的是此畫右下方的重點，即三位羅漢仰頭觀看天橋局部像。部分顏色用泥金胎和銀粉換色，略有改動，當然沒人家畫的好啦。原畫用了鐵線描、高古遊絲描和戰筆水紋描等勾勒，基本上以冷色渲染，每一幅中均有硃砂提色，於虛靈飄空中足見精神，有宋代院畫遺風。原畫背景有山巒、石棧、寒林、瀑布，肉眼分辨依稀可見畫家吸納了北宋李成「蟹爪林」和南宋李唐「斧劈皴」的技法風格，意境高古，神妙莫測，實為宋畫精品。後搜索參看其他羅漢圖，能看出來周、林二人在長期作畫中逐步積累經驗，變化方法，初期較為粗糙，後期無論意境還是畫法都有了長足進步和變革。
人物釋道畫，歷史上除了梁楷的潑墨簡筆以外，大部分均為雙鉤填色法，一個故事一幅畫。學繪畫的人都知道，山水最易，人物最難，難就難在人物表情神態的捕捉，但鬼神畫較為容易，因為現實世界沒有，全憑作者想像發揮，有一定的自由度。道教神仙畫則是工筆白描居多，從《八十七神仙卷》、《西嶽降靈圖》、《天王送子圖》、《朝元仙仗圖》等均能看出來，當然部分為壁畫草樣，到壁畫時都是要上色的。我收藏了一幅張僧繇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影印版，這個是有顏色的，而且運用了漸變色和陰影來凸顯立體感。之前翻看毗盧寺、法海寺壁畫，能見到很精緻的神仙鬼怪圖像，用色鮮亮大膽，人物造型極富想像力，令人為之一嘆。《五百羅漢圖》後來在明代丁雲鵬畫過，真跡現藏於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清代康熙年間蘇州布政使司衙門出資請許從龍畫了二百幅《五百羅漢像》，現存一百一十三幅藏於廬山博物館，有機會去旅遊的話可以看看。
關於禪宗和美術的關係多說兩句，這個外來宗教在中國形成八大流派，八萬四千法門。唯獨禪宗和老莊思想融合，產生了追求唯美、幽靜、簡樸、枯淡的「斷舍離」和「慢生活」文化，迎合了中國傳統文人審美標準，得到弘揚發展。《知中》有一期專門講禪道，指出中國南宗畫鼻祖王維，他本人就是個禪宗居士，開創了「明月來相照」這種詩畫結合的先例。宋代在蘇東坡等人的推動提倡下，禪宗得以高度發展，融入到上流社會的點點滴滴當中，品茗、掛畫、焚香、瑜伽、繪畫、庭園均在禪宗的勢力範圍內。宋代士大夫在禪宗中追求精神解脫，「據於儒、依於老、逃於禪」構建了屬於自己的精神世界。日本鎌倉幕府時期，正值宋代禪宗鼎盛時期，宋代禪宗思想流入日本和「五山十剎」相融合誕生了日本禪。從此以後，日本大量引進宋代佛像、字畫、瓷器，來充實本國禮教文化，羅漢圖這時進入日本也是理所當然。
關於佛教崇拜一說，我始終認為宗教作為一種文化，可以研究分析欣賞，但絕不可迷信，尤其是舍利子崇拜更是荒唐。唐代200多年間，先後有高宗、武后、中宗、肅宗、德宗、憲宗、懿宗和僖宗八位皇帝六迎二送供養佛指舍利，這八人在迎送佛骨當年及後年均不得善終，身死國滅，可見偶像崇拜害國之深，為政者不可不戒。現在社會上有錢的、有權的，甚至有知識的部分人群，盲目崇佛拜像，口必談阿彌陀佛，手必盤金剛菩提，甚至將迷信偽科學化，還吸引了一批信徒，利用宗教的神秘和因果報應論盈利賺錢，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現象，說明了什麼？說明民智愚昧，不能獨立思考。人傻，錢多，結果必然是騙子速來。而學習歷史，尤其是學習藝術史，是破除愚昧的一條好路子，所以如果你感到人生無聊的話，去嘗試讀書畫畫吧！
王凡文集經典回顧
責編：五月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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