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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瘋娘

文/夕耕

【作者簡介】王潔,筆名夕耕,山西省呂梁市柳林縣人。作品主要有詩歌、散文、小說題材,多見於今日頭條、一點咨訊、鳳凰新聞等網路平台。出版散文合集《時光的邊沿》《閱讀悅讀2016年度佳作選編》。

散文:瘋娘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1.

冷梭梭的山風夾一股陰氣從山的夾縫裡瀟瀟的吹了過來,直吹得肖的後背心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他又緊緊的抱了抱母親的脖子靜靜的伏在母親背上。

清冷的月光下,山體的黑影臃腫而龐大又綿延起伏的肩並著肩手挽著手。婆娑的樹影發出蟋蟀的輕響草叢裡有秋蟲低低的鳴叫,顯得單薄而孤寂。

肖的腿隱隱作痛,他默默的咬著牙忍耐著。耳邊母親的喘息聲隨著緊湊的步伐起伏的顛簸著,腿隨著腳步聲也有節奏的疼痛著。他想歇歇讓母親緩口氣自己也緩解一下,但沒有說話。七歲的他每天早出晚歸被母親背著去30里開外的縣城診治腿疾已經有兩個月了。每天早早的出發,打完吊瓶母親再背著她需要翻過兩座山攀越崎嶇的山路再跨過一條小河才能回到家裡,懂事的肖特別的難過靜靜地伏在母親背上,悄悄的閉上眼淚模糊的眼睛。母親也不說話,只管大口的喘著粗氣匍匐在山路上艱難地前行。

幽幽的月光照著一條蜿蜒的山路,四處都是黑夜的眼睛。風不斷從耳邊滑過,涼絲絲碰過鼻尖又去樹林里亂竄。肖一半朦朧的又警覺著耳朵,感覺始終有一道黑影追隨著有些害怕。母親的腳步沒有絲毫的放慢,喘息越來越粗。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哀嚎!母親的腳步霍一下停止。憋著呼吸,壓低喘息一動不動,緊接著又一聲更為刺耳的嚎叫!母親輕輕的蹲下身體,背靠著土牆。土牆上有雨水沖開的小漩渦,她慢慢的移動著身體緊緊的將背上的肖塞進去,用身體緊緊靠著。口裡輕輕說了一句"狼"。肖死死的抓著母親的脖子,手臂上感覺有豆大的滾燙的液體滑落,母親抱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又鎮定的若如一尊佛像在黑暗裡一動不動。狼的嚎叫一聲高似一聲,漸漸逼進。一股風呼的竄過,樹影一搖。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母親緊緊的堵住肖的身體抓著肖的手閉緊雙眼。

悠的有一道光射了過來,父親提著鐵棍喊著母親的名字,哥打著手電筒出現了。母親癱瘓在地,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趟瀉著,淚流滿面,無力的告訴父親說:「狼。」

「肖呢?」父親急切的問。母親方才移開幾乎壓的快要窒息得肖。"哇"肖哭了......凄切的月光下,隨著山風吹嘯,娘輕輕低語,摸著浸濕頭髮的肖安慰著說:"沒事,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過去的……"似喃喃自語,又似輕輕撫慰著搖籃里受驚的嬰兒,溫暖地包裹著所有恐懼之後的驚魂未定。

2

那時候,母親還很年輕。也就三十二三歲的樣子,粗布衣服乾淨整潔。一口素白的牙齒,笑起來甜甜美美,烏黑的長髮梳成烏溜溜兩條麻花長辮,纖細修長的手總是不停的忙碌著家務。興緻的時候還會哼一首小曲,兄妹四人總是靜靜的趴在窗檯下聽母親天籟一樣的歌聲,覺得還未盡興總會唆使妹妹再纏著母親多唱一曲。那時候,夕陽斜斜的透過樹捎映照著一家人的臉龐,母親紅潤的臉上散發著無限的光彩,手裡的鍋碗瓢盆交響,嗓子里輕輕的哼著小調,土灶上鍋內熱浪翻滾。小米粥跳躍著歡快的節奏,空氣中溢滿飯菜的香氣也溢滿歡快幸福的感覺。哥哥和姐姐不停的干著家務,肖坐在熱熱的炕頭,聽著這一切,一幕一幕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腿疾日見好轉,疼痛也逐漸減輕。他期待著完全康復的一天,去幫哥拉牛給爹送飯幫姐撿雞蛋帶妹妹玩,替母親燒火……這些美好的期盼隨著時間在歲月瘋漲,終於有一天他可以開始走路了,雖然再沒有疼痛的感覺,可是小腿一扭一扭的,走路的姿勢活脫脫村口退伍的老伯。母親難過的流下了淚水,父親重重的嘆息著,汗煙袋吧嗒吧嗒的敲破了寂靜的夜色,急促的咳嗽過後,再裝起一鍋煙斗點燃無盡的愁緒,一直燒到拂曉。

肖感覺家裡蒙上一層厚厚的愁緒,母雞生的蛋還是只許他一個人吃著補身體,但那條疼過的左腿長勢總是攆不上右腿。母親總是嘆息著搖頭,看著肖的眼睛一種楚楚憐惜的心疼,摸著他烏黑髮亮的小腦瓜長長的嘆息一聲。

散文:瘋娘

3

濃濃的秋意包裹著村莊,清晨的陽光下。棗兒熟透掛滿了枝頭,爹一早就下地走了。母親拿了竹籃,棍子牽著妹妹的手說打棗兒去了。那天,哥和姐上學去了,肖也跟著母親去打棗。一會兒紅紅鮮鮮的棗兒拾了滿滿兩籃子,肖牽著妹妹的手,兜里都裝得滿滿的,開心的跟隨母親回家去了。

母親一進門趕緊洗手做飯,嘴裡哼著小曲。斌和妹妹在院子里玩,突然傳來大罵的聲音,奶奶帶著大娘破口大罵,說母親偷摘了她們家的棗,並踢翻了籃子。棗灑了一地,母親心疼的去拾,被大娘扯著頭髮打了一頓,然後罵罵咧咧揚長而去,奶奶也隨著大娘走了。肖抱著嚇哭的妹妹,看著母親抹著眼淚,紅腫的被抓破的手背,臉狹披散著頭髮也嚇壞了。爹中午遲遲不回,母親收拾好自己做好飯一直等。晌午過後聽到匆匆的腳步聲還有扁擔的聲響,爹突然闖進家門劈頭蓋臉的暴打母親一頓,又把家裡唯一的一斗麥子舀去連同棗一擔挑走。母親坐在角落裡,無聲的哭泣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灑落的頭髮遮住了眼睛,地上還有幾縷被扯掉落下的黑髮,慘不忍睹。哥哥和姐姐一進門看到母親的模樣,抱著母親痛哭。哥哥憤怒的撿起一根木棍,母親抬抬手攔了下來。

母親重重的病倒了,幾天粒米未進。高燒一直不退。幾天功夫,灰黃的臉孔上眼睛陷了很深,皸裂的嘴唇。用微弱的手摸著肖的腦袋,眼角滲出點點淚花,說讓姐給她熬點粥吧!哥哥哭了,姐姐也哭了,肖牽著妹妹的手默默地流著眼淚說:"媽媽,不怕。我長大了保護你!"母親點著頭,傷心的哭了。

自那以後,父親很少回家。回家也總陰沉著臉,母親身體漸愈也恢復了原來的精神狀態,但不再會笑,她再沒有哼過小曲。家裡永遠彌散著一種沉重的,陰沉沉的氣氛。壓著每一個人,壓得有時候喘不過氣來。而奶奶和大娘合夥時不時的以各種借口肆無忌憚的欺負著母親。母親一直忍著、避著、躲著。父親被奶奶挑唆的對母親再沒有以前的那種溫情和恩愛。常常在夜裡,聽到母親低低的哭泣聲。

清貧的歲月在小村莊里流淌,母親一日一日的操持著日子。五六年的時光,磨光了母親臉上的光環,皮膚黝黑而布上了皺紋,頭髮花白,纖細修長的手指上布滿裂痕。挑著擔的背佝僂步履蹣跚,多年的操勞使她根本沒有斌記憶中的樣子,感覺母親比以前更沉默無語了。只有在肖突然回家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驚喜的喊一聲他的小名喜形於色的招呼、忙乎。做他喜歡吃的飯菜,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吃飯的樣子,樂呵呵的笑著。4

1983年,春。清嫩的小草悄悄的從地皮里鑽出了頭,沉睡了一冬的杏樹,桃樹,梨樹都迫不及待的在早春里爭相開放。肖吃過午飯,躺在縣城租的地下室里午休,想起前兩日母親送他出門的時候,站在杏樹底下跟他盈盈的笑著,囑咐他出門在外一定注意安全。還給他的口袋裡塞了幾顆煮好的雞蛋。肖望著站在樹底下的母親,在粉紅色杏花的陪襯下慈祥的面孔帶著笑容,一口雪白的牙齒還是那麼整潔。她覺得母親還是那麼美,肖沉浸在美好的回憶里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夢見母親站在杏花樹下唱著桃花花你就粉來杏花花你就白,翻山越嶺看你來……美妙的歌聲把他帶到兒時的記憶里,母親溫潤的臉上開著兩朵紅暈,修長的手指扶著一枝杏花,長長的麻花辮烏溜溜搭在隆起的前胸上,微風吹過。發梢隨風飄擺......

"肖,肖你娘瘋了!"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啊!什麼?""你娘瘋了!"同村出來打工的二愣慌慌張張的上氣不及下氣的說。"聽咱村二狗說你奶帶著你大娘讓你娘搬出小院,說你娘是掃把星,這麼多年害得全家不得安寧,說你大伯的去世是你娘剋死的,還有他家夭折了的二蛋還有....."

"我爹呢?""你爹也讓你娘搬,去村頭破廟旁那間破房子里住,你伯家三狗仔病了,請了巫醫給看的。結果你娘不服就跟她們理論,你奶讓你娘要麼死要麼搬走。你娘就不肯搬,從你家窯頂跳了下去,跳的時候整個人就瘋癲了,哈哈大笑,可跳下去倒是人還沒事,就是已經瘋了!"肖被突發的消息嚇驚了,他獃獃的跌坐在床上。臉煞白,牙齒咬得格格響。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爆凸微微顫動,稍許他壓低嗓門,低低的說了一句"帶我回家!"

散文:瘋娘

5

傍晚,天邊最後一道餘光努力著照耀著村莊。肖爬上了那道母親背著他走過的小路,繞近道走到了小院的門口。門框上有斑斑駁駁的血跡,院子里悄無聲息,許多雜物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母親的花布圍裙皺巴巴被撕破了掛在棗樹枝上,在徐徐的夜風中呼啦呼啦的發出凄列的聲響。

他輕輕推開門,漆黑的屋內有一股撲鼻的難聞的氣味。"娘娘",喊了兩聲。隨手開了燈。昏暗的燈光下,母捲縮著身子,懷裡死死的抱著親手給他們兄妹們小時候縫製的布偶,花白的頭髮披散著,頭上有幹了的血跡,頭髮被粘上巴掌大那麼一片,嘴角有淤青,臉上手上有許多劃痕。臉色青白,雙肩微微顫抖。沙啞的嗓子里發出低嚎,"滾滾,我不要走,你們這幫壞人滾出去……"

"娘啊!"滾燙的淚水從肖的眼睛裡涌瀉出來,他跪在母親的身邊一邊哭一邊撫摸著母親的每一道傷痕,握起母親乾瘦粗糙的手,「娘,我是肖!」

「小小……娘....娘……」母親迷惘的雙眼空空的盯著他:「我不要走,死也不走。小小和妹妹回來會找不著娘的,我的孩子們會餓著的,妹妹找不著娘會哭的......」母親的眼裡流出澀澀的淚水。"我不是壞人,不是掃把星。她們是壞人,是妖怪,是害人的妖精"。母親又憤怒的罵起來,又喃喃的叨叨著。又緊緊的摟著布偶,"不哭肖,肖最乖了,娘在。娘背著你去看病,不怕噢,不疼哦……"

肖給母親用熱水擦了臉,包了傷口,梳好頭髮。娘瞅著肖問,你誰啊?肖給娘熬了粥,煮了荷包蛋。餵給娘吃,娘不吃,說有毒。肖就吃一口喂娘一口。那一夜,肖抱著娘,娘靠在他的肩頭輕輕的睡著了。 那晚,娘睡得好像很踏實,他一夜未合眼腦海里都是娘年輕的開心的溫柔的模樣。對,娘還會唱歌,她嗓子里輕輕的哼出來的歌聲陪伴著他在童年的記憶里,是那麼的清晰而溫暖。娘愛乾淨整潔,家被打理得乾乾淨淨。就連土屋的地上洒水掃地的時候,灑出一片一片點點梅花來。母親總是說那樣洒水地不幹又不太濕,掃地的時候就不會有灰塵。6

清晨的陽光,穿過樹梢一束束金鱗鱗的光影灑向地面,崎嶇的山路上,一雙背影拖著長長的影子向朝陽升起的地方走去。肖牽著母親的手,走在晨光里滿懷沉重的悲憤和無奈還有更多的希望,他希望能把娘的病看好。從此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是啊,這裡除了對母親的牽掛之外實在沒有多少留戀的東西了,而可憐的母親死死的守住這個老窩,守著她的孩子和所有的期盼,忍辱負重在那片被嘲諷和欺凌的地方呵護著她的兒女們成長。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子的?在他的記憶里這片樸素的土地上怎麼就開不出一朵朵友善的花呢?是不是源自於母親的美麗善良。招來的嫉恨呢?這裡的人們應該是友善和藹的,可面對娘的時候奶和大娘就變得那麼惡毒和撒潑呢?為什麼這些悲痛都會降臨在母親一個人的身上呢?父親的軟弱造就了母親的被傷害吧!還是這裡的文化太過於閉塞了一些呢?哪些迂腐的迷信和觀念實在是能讓一個人求生不得欲死不能,何況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呢?是吧,他凄婉的流下了眼淚。

"桃花兒你就紅來杏花兒你就白……"隨著音樂的節奏,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太太站在公園的台階上引頸高歌,慈祥的目光里散發著無限溫柔的光芒,花白的長長的麻花辮隨風就著滄桑的歲月在陽光里飄搖,那是瘋娘在唱。她在遺失的記憶里擇取了不老的歲月,停滯在那片美麗的希望的田野里。

散文:瘋娘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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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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