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說史之漢末英豪 袁紹傳（一）台輔子弟
以前本院說過，治史就像破案，收集各種線索，進行邏輯推理，最終還原真相。歷史早已湮沒在時間的洪流里，我們不是大眼鏡柯南，不可能完全恢復那只有一個的真相，但是我們還可以揣測出一個大致的面目。就是這個大致的面目，或者眾說紛紜，或者曖昧不明，難有定論，這也是歷史的魅力所在。
為什麼要寫袁紹呢？因為我一直為他抱屈，歷代很多史家對他評價不高，彷彿他之成功全仗了家族背景，他之失敗又全是他個人的錯誤。這個人一度成為東漢末年最強大的諸侯，劉備、孫權一輩子也沒達到他的高度，他的確依仗了自己的家族背景，但更仗他自身的努力，這人是一個失敗的英雄，至少也是一個梟雄。院長向來同情失敗者，所以在此為他做傳，竭力給大家介紹一個真實的袁本初。
謹以此文獻給漢大將軍領冀州牧鄴侯袁公。
袁紹，字本初，豫州汝南郡汝陽縣（今河南周口市）人，生年不詳，死於西元202年五月。
袁紹雖然出身於一個異常顯赫的家族，但是他自身的血統卻有些詭異。他的父輩是兄弟四人：袁平、袁成、袁逢、袁隗。有人說他是袁逢的庶子，還有人說他是袁逢的私生子，有人說他是袁成的庶子，有人說他是袁成過繼給袁逢的，還有人說他是袁逢過繼給袁成的。至於他和袁術（袁逢嫡子），一說是異母兄弟，一說是堂兄弟。袁術後來罵他「家奴」、「婢生子」、「非袁氏子」，總之非常看不起他這個哥哥。
大家可以想到，無論是庶子、私生子還是過繼的兒子，袁紹的母系血統都很不高貴，雖然袁逢袁隗兄弟對他很好，但在童年少年時期，他在家族裡的地位恐怕有些尷尬，估計多少有些賈環林黛玉的感覺。這可能對他的性格造成兩方面影響，一者他比其他富二代官二代要堅強獨立；二者他比較敏感多疑。
在東漢時期，汝南袁氏家族非同小可，「四世三公」、「四世五公」，「勢傾天下」，連續四代人出了五個正國級幹部，乃是當時士族中的第一豪門。袁紹的高祖父袁安是司徒，曾祖父袁京只是蜀郡太守，但是袁京的弟弟袁敞是司空，祖父袁湯是司徒、太尉，袁逢是司空，袁隗是太尉、太傅。後來袁紹成為大將軍、太尉，袁術乾脆稱帝了，因此袁家又號稱「五世六公半個皇帝」。
袁家本非貴戚，官都是一步步苦熬苦掙來的，何以代代都這麼有出息呢？袁家的人其實沒有突出政績，但是袁安「治楚王獄，所申理者四百餘家，皆蒙全濟，安遂為名臣」，「自安以下，皆博愛容眾，無所揀擇；賓客入其門，無賢愚皆得所欲，為天下所歸。」袁家的秘訣主要是三條：行善積德、團結同事、獎掖後進。換句話說，袁家的人專當老好人，到處樹恩。數代積累之下，朝野內外許多官吏士人都受過袁家的好處，欠袁家的情，誰辦事不得看看袁家的面子？
不過話說出來，袁家只有軟實力，也就是聲望、恩情，但是沒有一點硬實力。東漢時期掌握實際權力的是外戚和宦官，以袁氏為代表的士族其實只有執行權和輿論權，沒有決定權。三公名高位尊，但其實毫無實權（東漢真正關鍵的官職是大將軍、錄尚書事和內廷的常侍），如果不加錄尚書事，就類似不加常委的人大委員長和政協主席，因此袁紹袁術兄弟沒有從父祖那裡繼承一個兵、一寸地、一點實權。後來董卓盡誅在京的袁氏「尺口以上」，也不過殺了五十多人，後來袁紹袁術手下少有本族的人，可見袁氏雖然名高但是並不很繁盛。
還要說說士族，兩漢時期還沒有科舉制，選拔各級官吏採用察舉、徵辟等名目，說直白點，靠的就是互相推薦，在這種情況下，有些在朝為官的世家大族的人得以享受推薦優先權（張家推薦李家，李家再推薦張家），在政治和經濟上享有隱形特權，是為士族、門閥，成為社會上一個專門當官、治學、從事藝術的階層。士人大都是儒生，以經學傳家（袁氏傳家的好像是《易經》），是隱形貴族。東漢時期還沒有實行九品中正制，士族勢力還不算完全成型，那時的士族還在上升階段，是名符其實的社會精英和國家棟樑，崇尚氣節務實謀國，不是後來兩晉南北朝那些只會空談裝逼的文藝偽娘。
袁紹長大以後，「有姿貌威容」、「壯健有威容」、「寬雅有局度」，他生得高大威武儀錶堂堂，氣度不凡文質彬彬，乃是個健朗大氣型的高富帥，生在那樣的家庭里，必然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他少年時期就做了郎（皇帝的侍衛官，從這個官推測，他的形象氣質的確不錯），二十歲時又做了濮陽縣長。袁逢袁隗的確是官場老手，他們為袁紹安排的仕途很有講究，讓他先進中央熟悉宮闈，歲數大一點再下基層鍛煉，將來不管在中央還是地方任職都上知天意下接地氣。
袁紹自年輕時就顯得胸懷大志、倜儻不群，不是那種泡妞飆車我爸是袁逢的官二代，「有清名」、「好遊俠」、「能折節下士」、「不妄通賓客」，這青年清廉謙虛，擅長交往團結社會各界人士，又行俠仗義。因此袁紹少年成名，「士多附之」，顯出領袖風範和豪傑氣派。
這裡還要再講點文化現象。院長講史寫小說有個毛病，喜歡脫離具體事件和人物，談點歷史背景和文化現象，一般愛把歷史當小說看的讀者可能不愛看，但是那很重要，就像你不講士族，就很難真正理解袁紹和他的家族一樣。
東漢末年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時代，那是中國歷史上遊俠之風大盛甚至是最盛的時代，社會上有很多俠客，甚至很多士族貴戚子弟都有遊俠行為，像董卓、袁紹、袁術、曹操、張邈、鮑信等許多諸侯年青時都是遊俠，武將如典韋甘寧等文臣如徐庶等也是遊俠出身。此前的戰國、西漢和後代的唐朝也是遊俠之風盛行的時期，但是遊俠大都只能扮演打手殺手之類的角色，不能像東漢那樣成為推動社會前進的重要力量。
俠客這個社會團體究竟算是些什麼人呢？這個眾說紛紜，反正不是金庸小說里的那種人，什麼「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完全是一派胡言。楊院長認為：俠客是社會流民中的暴力分子，這些人蔑視法律好以武力解決問題，職業構成很複雜，有的是紈絝惡少（如曹操），有的是黑社會（如周忠），有的是殺手（如典韋），有的是盜賊（如甘寧），有的是社會流氓（如劉備），有的是在逃犯（如關羽），有的是地方豪強（如魯肅），有的甚至是袁紹這樣的世家公子，還有的給世家大族充當門客，俠客的主要標準是：結交同道、暴力解決問題、有仇必報、慷慨濟人、放蕩不守禮法。俠客是社會上重要的不安定因素，但也是可以利用爭取的重要力量。
東漢末年俠風大盛，我估計原因有三：一是中國人血性未退；二是土地兼并產生大量無業游民；三是社會動蕩導致法紀散漫；四是士族豪強的支持。當時遊俠是一種風靡社會各階層的時髦，有點人不稱俠枉少年的感覺，以致很多像袁紹這樣的士族清流子弟都下了水，這一方面是因為青少年好比酷裝逼，另一方面也是很多年青政客看到時代即將走入大亂時期，開始為之做武力準備。於是袁紹既要交結士紳吟詩作賦，又要經常與亡命之徒喝酒吃肉稱兄道弟。
後來袁紹遭母喪，遂辭官居喪，為母親服孝之後又為父親追孝，前後服孝六年。服孝已畢，他隱居洛陽，交結海內知名之士，不接受朝廷的招聘出來做官。
這樣一來，袁紹的名聲更大了，甚至傳入了後宮，大宦官中常侍趙忠（漢靈帝的乾娘）說：「袁本初坐作聲價，不應呼召而養死士，不知此兒欲何所為乎？」在趙忠眼裡，袁紹是個危險分子，有謀反之嫌。袁紹的叔父袁隗聽說了，急忙責備袁紹說：「汝且破我家！」袁紹這才出來做官，應大將軍何進的徵辟做了他的掾（大將軍的屬吏），又兼任侍御史。
後來沮授對他說：「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應該指的就是這一時期（為郎時不到二十歲，弱冠時在濮陽做縣長）。此時他居喪六年，不可能是弱冠之年的二十歲，但是應該也不到三十歲的壯年，年齡應該在二十七歲到二十九歲之間，所以說他弱冠也還靠點譜。何進於184年拜大將軍，因此袁紹應徵是在184年之後不久，估計他和曹操差不多年紀，可能出生於155年前後，甚至他可能比曹操還小一兩歲。那麼袁紹死時可能是四十六七歲。
袁紹為什麼居喪後不肯做官了呢？
其實就是自我炒作，也是那時代的社會風氣。東漢時期的士族不是真正的貴族，當官的資本是名望，因此他們都竭力提高自己的社會聲望，交結名流互相吹捧、不應徵辟以示淡泊名利、守孝行善博得德名都是常見手段，名聲炒大了，最後得皇帝親自下令來請，就等那句「先生不出其奈天下何」，一當就是大的，最少市局級起步。到東漢後期成了社會流弊，有些人服孝竟服了十幾年（父母泉下有靈，怎麼報答這大孝之恩啊？我養你才幾年啊？），這種自我炒作一直延續到魏晉，改成玩隱居了。諸葛亮羞答答地三顧不出，也是這麼個心眼，千萬別以為他不想做官，其實想當官都想瘋了，一答應劉備就迫不及待地把戰略規劃掏出來了，早就做好準備了，哈哈。
這一回其實主要是說社會背景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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