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停在秦嶺山腳
文/風蕭藍黛
1
是陽光熱烈的7月，我坐了26個小時的火車去成都，翻秦嶺的時候，內心激昂。因為我知道，秦嶺過去，就是四川了。
我是奔大劉來的。
大劉早我一年畢業，他總是誘惑我。他說成都的火鍋真是潑辣，成都的女孩貌美如花，他說等咱有錢了咱在成都一環內買房咱生一對雙胞胎。
大劉說「咱」的時候，我的心裡就透著蜜糖樣的甜，未來是一條康庄大道，我和大劉要將愛情進行到底。
大劉的房子租在三環青龍場，因為這裡房租便宜。一居室的房子，帶廚房和衛生間，但整理地極乾淨，床頭上放滿了我的照片，被褥是淺藍色的。他把我放到被褥上去，他說，小潔我會努力掙錢的。
同居的日子有滋有味。
房子小，我們象兩隻蝸居的螞蟻，繞來繞去總是碰到一塊兒，然後摟樓抱抱，說說笑笑。
大劉很寵我，是那種如孩子一樣的呵護。嬉鬧的時候他就背著我在小小的房間里跳來跳去；停電沒有風扇的時候他就拿扇子一邊趕蚊子一邊給我扇涼；大熱的天他在沒有油煙機的廚房大汗淋漓地給我做飯……
我從背後抱住大劉，我真誠地說，我愛你。
大劉做銷售，賣印表機，日晒雨淋地在外奔波。他的收入就在那一台台印表機里賺來，很辛苦。我來成都給他的壓力更大，房租水電生活，零零總總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半個月後我就開始出門找工作。
工作並不好找，我學工業設計，專業不好，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而我和大劉的生活卻越來越窘迫，他的印表機賣得不好，積蓄也慢慢地用光。房東來敲過幾次門，我和大劉只能關了燈在暗夜裡發獃。
現實生活比我們預想的，更加殘酷。我們的開銷省了又省，而大劉一筆很有希望的單子此時又被別人搶走，他沮喪極了。
2
我是在面試的時候遇到於展航的。那是一家跨國企業，招聘十個崗位。競爭很激烈，我抱著我的簡歷時，只覺得自卑。
一字排開的考官，有個男人冷不丁地對我說，請你脫掉衣服。我整個人都懵住了，大腦里是一片空白，我只穿了一件襯衣，別無其他。我站起來，憤恨地看著他們，眼淚涌了上來。
我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就離開了那家公司。
回來跟大劉說起那個問題，大劉直抱怨，你傻了吧，那個問題不過是考你的反應能力，你怎麼能什麼也不說就走了呢？
原來如此。我想是沒有希望了，但三天後，那家公司打電話說讓我去上班。
很快我就知道了為什麼。是公司的CEO於展航給了我綠色通道，本來面試是沒有過的，但他堅持要錄用我，並直接把我調到他的辦公室做助理秘書。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對我有著企圖，連迂迴曲折都沒有，直接，凌厲，帶著勢不阻擋的銳氣。
我有些尷尬，不想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謀得這份工作。同事們艷羨著我，說於展航是公司所有單身女性的垂涎目標，即使離過一次婚，但三十齣頭的年紀，有車有房有高薪有實權，誰不願嫁他做於太太？
我沒有在大劉面前提到於展航的追求，我生怕他多心。
大劉心情很低落，沒有業績沒有收入他象個困獸一樣地在房間里走動，抽煙，嘆氣。再也不像我初來成都時那般的甜蜜，我拿到第二個月工資時他決定辭職，那些印表機把他折磨得很憔悴。
辭職後的大劉找工作也不順利，幾次碰壁有一次還被中介公司騙了錢。他越發地煩躁，從我手裡接過生活費的時候他的眼裡總是流露出很深的絕望。
那種絕望，讓我無所適從。
後來，大劉說想要讀研。他覺得讀個研究生後就業的平台會更高些，想想我的工資還能應付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開銷，我鼓勵他去讀。
3
大劉在家複習，做飯，收拾，他漸漸適應過來。
而我卻越發地不適應，我總是在公交站台前遇到於展航，我拒絕他一次又一次。終於有一次我坐上了他的車，我說於總我有男朋友，請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他笑了笑，他說蘇小潔，我真的挺喜歡你，你不要有負擔，喜歡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歡我那是你的事。
他說，我知道給你這份工作別人有著非議，但這是我唯一一次的以權謀私……還有，我相信你能做好這份工作的。
他這樣說了，我倒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他從來沒有用工作上的事來壓過我或者給我更多的方便，工作出色他會表揚，工作出錯他會指責，他是磊落的人，很磊落，連他的喜歡也是正大光明的。
其實於展航是個好的上司，他擔當，果斷，內斂，是一派成熟男人的作風，漸漸地我不再抵制他。
某天於展航送我回家的時候被大劉遇上了，大劉看到坐著賓士車回來的我，臉色極難看。
我握住大劉的手，我說因為加班晚了所以坐順風車回來的。
大劉摔開了我的手，他的聲音里都是刺，他說我真的小瞧你了，到成沒有多久就有了這麼好的工作這麼好的福利待遇呢。
他開始和我冷戰，我發現他不再那麼專心複習了，他總是玩遊戲，或者公園裡看別人下棋，因為工作的不順利，考研的前途未明，他陷入了一種逃避中。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仔細和認真，他的脾氣變得古怪。
誰說有情飲水飽？現實生活是一枚暗器，在我們的心裡射出了傷口。
我開始質疑我們的愛情，大劉能與我走向未來嗎？因為一筆業務受挫他放棄了工作，因為求職的不順他決定讀研，因為考研的艱辛他開始沉溺遊戲。他不停地逃避，逃避的，還有他給我的承諾。
4
三個月後，大劉生病了，是腎炎，需要20萬來換腎和治療。那個時候，考研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大劉沒有被錄取。
而我在新的崗位越來越得心應手。於展航只是給了我一個就業機會，我憑著自己的努力，堅守這份工作。對於展航始終保留著距離，即使我知道，我們彼此欣賞。這樣的欣賞在面對大劉的自甘墮落時更加的深刻，大劉，是真的讓我失望了。
但是大劉病了，我不能離開他，他頹廢地象一枚風乾的果子，毫無生氣。我開始盡心地去照顧他，早上榨新鮮的豆漿，晚上熬大骨頭湯給他喝，我帶他去散步，我說大劉咱還要生一對雙胞胎呢，你娶我吧。
大劉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溫柔，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這樣的目光注視我了。我們在貧瘠的生活里，在繁雜的現實里越來越涼薄，即使我知道，我們還是相愛的。
迫不得已時我去找於展航，我說你能借給我20萬嗎？他從文件里抬起頭來，他說大劉也來找我了。
原來大劉去問於展航要錢了，大劉說給他20萬他就離開我。
我的指甲掐到了手心裡。回去的時候大劉已經搬走了，我的梳妝台上擺滿了他買給我的指甲油，我歇斯底里地塗指甲油，塗一次抹掉一層，原來大劉給我的愛情也像五顏六色的指甲油一樣，輕易脫落，不能永恆。
大劉從我的生活里隱退了，而我依然留在成都這座城。過馬路的時候，上天橋的時候，在超市購物的時候，我會下意識地停下來想一想，那個曾經把我背在背上一臉笑嘻嘻的大劉，過得好嗎？
我想其實我是有過動搖的，人心面對選擇時總會露出權衡與貪婪的小尾巴。但在知道大劉生病的時候，我知道他對我很重要。可他卻放棄了我，在金錢與命運的戲弄面前，放棄了我。
5
後來我毫無懸念地和於展航在一起了。
在旁人看來，這是我的福氣。
於展航在一環路買了一套房子，裝得很風雅，站在12樓的窗檯，可以看到五光十色的府南河。
我的心，卻透徹的涼，我想我曾經以為我和大劉會有一個家，沒想到，我們的愛情這麼經不起折磨，那些曾經的甜蜜和廝守，都太過年輕，只是一點的風浪就灰飛湮滅了。
原來愛情是多麼容易時過境遷的東西，在我們的一個轉身里，就失去了它。
夏天，於展航向我求了婚，他把戒指放到我面前，他說，小潔，在你做選擇的時候，我得坦白告訴你，大劉把那20萬退給我了。
我的身體僵在了空氣里，像一枚還未成熟就墜落在地的果子。
大劉並沒有生病，說他得了腎炎只是想要試探我。在殘酷的現實里，貧窮使他對愛情沒有絲毫把握。他甚至沒有想到我會留下來照顧他……後來他終於能夠確定了，確定我愛他，卻不再忍心讓我跟著他受苦了。
他知道於展航喜歡我，所以問於展航拿了20萬，他知道這樣我就會死心了，會放棄他了，會跟著於展航過上好日子了。
他沒有想過真的要那些錢，知道我和於展航在一起後，他就把錢退回了。
這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事實，在我的愛情背後，藏著讓人戳心的曲折。
我拒絕了於展航的求婚，我想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為他給了大劉20萬。而大劉呢，他以為那是高尚的成全，在我看來，卻是懦弱的推卸，他已無法負擔我的愛情。
有一次在街上我似乎看到了大劉，他抱著一台印表機，急匆匆地走在人流中，我追了上去，追過了幾條街。風穿過冷峻的樓宇撫摸我的臉，在我和他近在咫尺的時候，眼淚流下來，卻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有一首歌里說，想要愛情不停站開往天荒地老，需要多勇敢。要一份愛情開始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清湯寡水的堅守。
是陽光熱辣的7月，我離開成都。
當火車翻過秦嶺的時候，我的內心很荒涼，我知道翻過秦嶺，四川就遠去了，關於四川的種種都被隔離了開來。當初，我是抱著怎樣美滿的希望翻過秦嶺，但我和大劉卻沒有翻過心裡的那座秦嶺，我們的愛情就停在了滿是荒草的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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