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錢穆先生《論語新解》

對《論語》的白話譯釋，讀過多人的版本，楊伯峻《論語譯註》、《傅佩榮解讀論語》、南懷瑾《論語別裁》等(于丹的《論語心得》浪得虛名、不忍卒讀)，比較下來，還是錢穆先生的《論語新解》最好。錢先生學問溥博，心性公允，且釋解間盡依獨立思考，不受時勢環境利益之制掣，每節每句都舉出歷史以來數解，並各述其理由，最後或贊同其一，或眾說皆從，或自出新解，句句落到實處，總是讓人讀來舒服膺賞，甚至擊節。

今晨讀《論語新解·子罕篇·第四節》又有新收益。文曰：「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錢先生先總括地說：「四毋字非禁止辭。孔子絕不有此四者，非在心求禁絕。」這就講明，這四毋孔子已經做到，而不僅僅是以此要求自己。說到「毋我」，先生則說：「我，如我私我慢之我。或說：孔子常曰『何有於我哉』，『則我豈敢』，此即無我。又說：孔子述而不作，處群而不自異，惟道是從，皆無我。兩說皆可通。」特別是先生的兩句總結「聖人自謙者我，自負者道，故心知有道，不存有我」，讓我感慨穆老是孔子的知音。

這一節，讀罷讓我警策的是「毋意」，穆老解釋是「事未至，而妄為億測」。億通臆，億測又稱億度，測度、揣測、臆測之意。讀此為什麼讓我警策?前幾日與讀書人王曉在群里切磋李澤厚與高爾泰，我贊高他贊李，說話間王曉說到八九年去國之事，話趕話我以為王曉嫌高爾泰離開祖國(王曉實則指李澤厚八九離國他去，應是李的一樁文人有氣節之舉)，便億測他不顧高的一生苦難經歷，更進而臆測其「心硬」，不能體察別人的痛苦，還進而指責說「站在苦難的土地上卻迴避談苦難」、「我無話可講」之類。

讀罷穆老這節釋文，又想起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我的朋友劉永遠也說過「咱們都要天天反省自己」，當然不是那個荼毒人性的「鬥私批修」)，就感到對王曉「億測」的不對。正好昨天群里好友轉發有一個消息，稱：「不久前飯局上聽一個本地師範學院教授評論賀衛方、秦暉、雷頤時說『這些名校教授，一年沒上幾節課，拿這麼高的薪水，不好好做學問，還整天批評黨和政府……』昨天聽人說，該教授兒子疑似被注射了過期疫苗，老婆已近乎崩潰。」像這個師範學院教授這樣沒腦子的人，王曉當然嗤之以鼻，但對於這條消息，他則有兩句評語：爹是糊塗蛋，與兒何干。這裡面是有憐憫在的，老子再是糊塗，也不該報應到無辜的兒子身上，而且再是糊塗，也不希望遭遇災難。王曉其實是相當心軟善良的一位青年才俊，學問之爭時雖竣急，待人處事卻又心宅厚道，是值得我學習的。有時間了，邀上永遠與王曉喝兩盅。

作者簡介：

李木生，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孔子基金會講師團成員。寫過300萬字的散文與300多首詩，所寫散文百餘篇次入選各種選本，曾獲冰心散文獎，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首屆泰山文藝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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