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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葉行:愛的饑渴

小說

愛的饑渴

弋葉行

傍晚的鈴聲剛響,樓里的學生就像一股隱性的五彩激流從各個樓道口涌了出來,他們熙熙攘攘地穿過學校大門,外面冷清的大街瞬間便喧鬧起來了。出了門的學生除了少數鑽進商店的,其餘都集聚在一起的互相握手道別,隨後便分成不同的部分向街道的兩頭走去,路過各個巷道時,人流就會以更小的單位分散進去。

這是學生們期盼已久的周末,終於可以逍遙自在兩天了,五天沉悶的學習使他們急需城市的喧囂空氣來喚醒青春期的激情。那些一直沿著左側的主路行走的大都是去鬧市買衣服的;快速消失在大街兩側的除去KTV的就是進了網吧;而那些情侶們很多都鑽進了小巷子,羞羞答答的女生依偎在高大健壯的男生的懷裡,含著默默相許的神情,朝某個小旅館或出租房走去了。

寬闊的城市街道上,簇擁在一起前行的學生在不斷減少,一種多彩的混亂帶著一種歡快的響亮的聲音也在逐漸減弱,變成一種低沉的雜訊。唯獨姑娘們的清脆的笑聲像一種明亮的高音一樣響徹其中,有如一種銀鈴聲直進入傍晚的寂靜,倘佯得很遠很遠。

在這密密匝匝的人群後面相當遠的地方有一個男生孤孤零零地走著,他像雞窩裡剩下的一隻小雞,形單影孤,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他的面色比同齡人略顯老成,身材卻很強壯,遺憾的是,他不能與那些人保持同樣的步子,因為他那條瘸腿無法使他快速地行走。遠處歡快的聲音還在發出迴響。他聽到了,對這人群發出的嬉鬧的聲音並不感到痛苦。

十幾年的學校生活都是這樣過來的,他的殘疾早就使他習慣了孤獨,在孤獨中他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苦行僧。即便在無憂無慮的大學校園裡,他也習慣了遭受他人厭棄的異樣目光。他沒有朋友,因為沒人願意承受與這樣一個另類為伍遭人鄙夷的目光。他只好以棄世者的冷漠面對學校生活和冷冰冰的青春歲月。

他一走近,人們便紛紛避讓,或許人們只是出於好心,想為他提供方便,但這種善意在他過分敏感的自尊心的作祟下,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什麼毒藥,灑到哪裡,哪裡便寸草不生。他漫無目的,一瘸一拐地慢步向前,思索這兩天該如何打發。今晚,舍友們帶著各自的女友去KTV慶生了,他既沒有女友,也不會喝酒,更不敢在眾人面前扯著嗓子叫喊,殘疾造成的自卑使他過於敏感,他連在人們面前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儘管他也曾受到孤獨的蠱惑,忍不住想蹭到他們中間去,成為他們中間的一份子,可是他又異常分明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和別人憐憫的目光,他的出現只會讓所有人感到彆扭。

這些荷爾蒙刺激下的青年男女,聚集在聲樂場合,被酒醉燈迷之下流露出那種永具活力的柔情撩撥著,一個個都在自己那非非之想的天堂里稱王稱霸。雖然他是一個跛子,但在他那被禁錮的心裡、被壓抑地抬不起頭來的心之深處同樣渴望著這種柔情。但他的女性朋友寥寥無一,至今連女生的手都沒碰過,殘疾讓他和別人的起點不同,在這個領域裡沒有姑娘肯施捨給他半點溫情,即便去了,也沒有他能插上嘴的縫隙。他富有自知力,不願像根竹竿似的倒插在他們中間,給大家帶來不快。他獃獃地向前走著,嘴角抽動,給人們示以那個尚有餘溫的微笑,臉上卻還掛著那層近乎凄涼的謙遜。

他的跛腳每一次踩下去都像青磚一樣有沉沉的重量,他樂此不疲地往人跡罕至的地方走,似乎這些磚塊在他周圍磊起來,他每走一步就往上加一塊,像要建一座城堡一樣,把自己關在了城堡的最中間。這讓他感覺安全而溫暖,像是鄉下的家裡,周圍是無邊的溫情和祥和。

不知不覺地,他走出了大學城,來到了郊外。遠處昏暗的田野里湧來不久就要成熟的莊稼的暖洋洋的芳香,冷爽的晚霧也無法遏止它的飄散。在這裡,遠方的笑聲消逝了。只有一隻孤零零的蟋蟀發出唧唧聲。除此之外,到處一片寂靜,是那種深深悲哀的寂靜,在這樣的寂靜中沉默的思想開始言語了。

突然他諦聽起來。他覺得他聽到了有人在嗚咽。他凝神靜聽。一切都在沉默,像在無夢的睡眠中。但在隨後的瞬間他又到聲,更為低沉更充滿了痛苦。透過模糊的蒼茫的暮色他看到在公路上有一個身影,坐在花壇的道牙子上哭泣。他先是想靜悄悄地走過了事。但當他走近時,他認出了這個不停嗚咽的少女。

她是他同校的一個女生,雖然沒有說過話,但每次食堂的人流快要散盡的時候,他倆都會坐在一個角落裡悶頭吃飯。她的醜陋是那樣惹人注目,他們給她登記上這個她早在孩提時代就有的名字。雖然她的臉型相當好看,呈標準的瓜子形,但臉上有一半的皮膚的顏色是一種髒兮兮的黃色,是一大塊胎記,那樣污濁不堪,令人厭惡。儘管她的體型相當協調,有兩條修長健美的雙腿,和水蛇般的小腰,但她那塊惹人注目的胎記將這一切美麗都抹殺掉了。她最漂亮的是那雙安詳和熠熠閃光的眼睛,它們把所有的輕蔑和憎惡的目光當作是溫柔的順從再次映射出來。

不受憐憫地繼續生活下去,他本人業已承受了過多的秘密痛苦。他走近她,把手善意地放到她的肩膀上。

她吃了一驚,像是從夢中醒來。

「放開我!」

她不知道是在同誰說話,只是由她的狂暴的痛苦而嘶叫起來。現在她認出了這個陌生人,變得安靜下來。她注意過他,因為他是學校里里從沒有嘲她的少數人中的一個。她喃喃地推開他。

「放開我!這是我自個的事。」

他什麼也沒有回答,而是坐在她的身邊。她的啜泣變得越來越急促和抽搐起來。他安慰她說:

「不要這樣!哭不會有用處的。」

她沉默下來。他小心地問道:

「你在學校又受欺負了?」

這個問題又觸到她的痛處。血一下子涌到面頰,她的話急促忙亂,充滿了怒氣:

「這個周末,校籃球隊要在省體育館打比賽,電視台要轉播。可是在下午拉拉隊排練的時候,我蠢極了,也報了名。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她們惡言惡語,她們挖苦嘲笑,還從沒有這樣狠毒,直到我發起火來。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失去耐性,就對舞蹈老師說了些她認為是不尊重她的話。於是她——就——把我——扇了一巴掌……」

她又劇烈地啜泣起來。他陷入極度的激動,感到有必要對這個可憐的姑娘說幾句話,於是他開始講起他本人的苦惱。

「婷婷,不要這樣的惱火。不要為那幫子愛慕虛榮的草包生氣,他們在虛榮心的奴役下,生活也不輕鬆,腦子總是一瘸一拐的,此外還孤零零的,因為同他們在一起走使另外一些人感到無聊,,一幫庸俗透頂的傢伙。——你不要為此生氣,婷婷不要為這麼一兩個傢伙生氣!』』

她急促地回答他。她不想減緩她的痛苦,她不願放棄每個受侮辱人感受到的那種殉難者的快樂。

「不是他們,那些傷害我的人。是所有的一切,是整個生活。有時,當我想起自己時,我就厭惡自己。我為什麼這麼醜陋?這太不公平了。可我整個一生都在承受。早在是個孩子時我就感到他們在嘲笑我。我從不想與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因為我怕他們,因為我嫉妒他們!」

他震顫地聽她講,她對他袒露了如此多的痛苦,他完全能夠理解。因為這由成千上萬小時積貯起來的痛苦,他原認為早已死寂了,現在又都從他的睡眠中蘇醒起來,他早就忘記了,他是來這裡安慰她的。完全不由自主地他也講起了他的遭際,因為他找到了能理解他的人。他輕聲她說:

「也有一個人,他與其他人一起玩耍,但是他不能。每當他們狂跑亂跳,他總是吃力地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老是拉在後面。其他人嘲他。他總是聽之任之,傻裡傻氣的。比起你來,他也許更糟,你畢竟有健康的腿啊,整個世界屬於這樣的人哪!」

她內心激動得越來越厲害。她感覺到她生活中的痛苦從深處在碎成破片。

「沒有一個像我這樣命苦。我從小就沒有沒母親,沒有人對我說過一句好話。當每個姑娘同她們的男朋友在一起時,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同時我還感到,事情會永遠如此,也必然是永遠如此,若是人們像所有其他人一樣都這樣想的話。我真想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他倆從沒有對人講述過的,也幾乎自己都沒有供認過的,這兩個還幾乎是陌生的人彼此都袒露了出來。每一聲吶喊都在他們的靈魂中得到了迴響,因為兩個人在痛苦上是相親共感的。他告訴她,他還從沒有過一個愛人,因為他不能向任何一個姑娘提出來,他有著一隻殘疾的腳,因為沒有人願意與他那樣慢騰騰地在一起行走,他只能把他對愛情的渴望放在日益陷入徒然的幻想之中。這類幻想只以這孩子本人為中心,並以實際生活中他無力得到的種種虛幻的形象和成就欺騙他。他日甚一日地覺得悲哀和厭倦生活。

這時候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倆的充滿痛苦的自白。有一對情侶經過身前,他們們看到一對身影像在夢中似的沉浸在溫柔的月光之中,淹沒在寧靜之夜情意綿綿的魅力里,遠處有夜鶯在不斷歌唱,引人入夢而擾人思緒,那顫抖的歌聲分明是為愛情而發的。這對身影走了過去,消失在遠處的麥田皎白的光波里。他立起身來,簡單而乞求地對她說:「走吧!」

她同他一起上路。天色已完全變得昏暗了。那靜止的夜色包容著他們,就像專門為他們而設的畫面,他們的出現立即使這夜景充滿了生氣。他雖然無法再看清她的面孔,而她根本沒有察覺到,在她的痛苦緩緩消失之中她在迎合著他的腳步。他們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一起走著,看上去就像是渾然一體,這樣寂靜安寧的夜,就像是專門為他們而設的。一種模糊不清的相互理解的情感像一種天國的快樂飄臨到兩個孤獨者的上空。他們的交談變得越來越親切和細聲,必須完全靠在一起才能聽得清楚。

突然她察覺到一種深沉的幸福感,他用他的手以一種溫馨的,輕輕觸摸的柔情摟起她那柔軟的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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