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傑雄:酬唱
酬唱
文 /王傑雄
古代詩人成就佳話的文字因緣多因酬唱產生。用詩歌贈答,並非「秀才人情紙半張」,而是詩人們用飽蘸情感的筆墨,把彼此之間的情感用詩歌的形式升華、遞進而綿長。
傳為古今美談的「推敲」故事,既是文字上的推敲,也是思想情感上的」推敲」,更是詩人韓愈與賈島互相賞識的「推敲」。誠然,「推敲」有別於現在的網路用語「互粉」,「互粉」則是從無見面,毫不相識,更談不上友誼的升華。
如日的李白和如月的杜甫,終生布衣的孟浩然和稱為「詩仙」的李白,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白居易和劉禹錫,等等,歷史上的文人學士,彼此之間的酬唱是很多的。
可能是長者為尊的緣故吧,杜甫於李白與李白於孟浩然寫的詩都比較多,反之,就寫得少。
詩仙李白寫給詩聖杜甫的詩就寥寥無幾,其中一首還帶有戲謔意義,那就是《戲贈杜甫》: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斗笠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
但杜甫的詩歌,如「白也詩無敵」(《春日憶李白》),可看出杜甫對李白才華的推崇和讚賞;如「故人入我夢,明白長相憶」、「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夢李白二首》),是杜甫積想成夢的憶友之作;再如「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成」(《寄李十二白二十韻》),更是描寫李白最受傳誦的名句。
杜甫是李白的好友,後者寫給杜甫的讚美之詞並不付諸闕如。相反,李白是非常看重小自己十一歲的杜甫。這可以從李白不多的跟杜甫有關的幾首詩中可以看出:「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沙丘城下寄杜甫》)、「相失各萬里,茫然室爾思。」(《秋日魯郡堯祠亭上宴別杜補闕范侍御》)、「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台。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
所以,在中華詩詞的歷史天空中,就有了偉大的「日」「月」相逢,他們並不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而是一起交遊,一起訪道。從李杜交遊史實中可看出李杜兩人的友情之深,又因李白生性浪漫,與稍為內向點的杜甫有性格上的互補,友誼反而更深了。李白寫詩戲贈杜甫是非常自然的事,杜甫也欣然接受。
上面是李白與杜甫的佚事,李白與孟浩然的詩情又如何呢?孟的年齡比李大12歲,情形與李杜相同,孟李酬唱應該有。李白寫給孟浩然的詩就有好幾首,其中《贈孟浩然》、《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這兩首詩最為人傳誦,古今膾炙人口。「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兩句詩描寫了李白對孟浩然才華的衷心仰慕;「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兩句詩寫出了李白對孟浩然的離情別緒,因而,《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是一首極有名的「送別詩」,作者借滾滾不息的江水,襯托自己的孤獨寂寞與深長的離愁。從而可見,李白對孟浩然的感情是真摯的,心裡也很佩服孟的才華。
還有,《春日歸山寄孟浩然》、《淮南對雪贈孟浩然》、《游溧陽北湖亭瓦屋山懷古贈孟浩然》,都是李白的詩作。
那麼,孟浩然有沒有給李白寫過詩呢?兩人皆嗜酒,見面把酒論道,是毫無疑問的,但孟浩然對李白這位小兄弟的相關酬唱這回事只能歷史存疑。據考證,李白的>和孟浩然的>,從寫作的時間地點和內容看,被專家學者認定是兩人的贈答之作。
孟李和李杜,酬唱歌酒,情形大體相同,那麼劉禹錫與白居易的情況又怎樣呢?還是從年齡的視角來分析吧。
劉禹錫,字夢得,與白居易一樣,兩個人都出生於唐大曆七年,公元772年,而且也有著相似的被貶再貶的不幸經歷,正所謂同齡人易交心,兼且同是天涯淪落人,劉禹錫因王叔文革新運動初貶連州刺史,人到江陵時追詔再貶郎州司馬,這一貶郎州就是十年。
白居易於元和十年(815年)因宰相武元衡遭暗殺事在第一時間上疏唐憲宗,要求急捕兇手以雪國恥,這原本是正義之舉卻遭到陷害打擊,先是貶為江州刺史,還沒到任又追詔再貶江州司馬,這一貶江州就是四年。
白居易雖沒有直接參与永貞革新,但內心是支持的,與劉禹錫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永貞革新失敗後不久,白居易曾寄詩百首給劉禹錫。劉禹錫曾做《翰林白二十二學士見寄詩一百篇因以答貺(讀作kuàng,當贈,賜講)》詩:
吟君遣我百篇詩,使我獨坐形神弛。
玉琴清夜人不語,琦樹春朝風正吹。
郢人斤斵無痕迹,仙人衣裳棄刀尺。
世人方內欲相尋,行盡四維無處覓。
(斵,讀作zhuó,當砍,削講)
在這首詩里,劉禹錫高度稱讚白居易的詩如同仙人不用刀尺做的衣服,沒有一點瑕疵,世上少見,由此可知他們二人早年就有詩文交往。
同是天涯淪落人,劉白二人,年齡相同,命運相似,彼此酬唱就更多了,但他們都是孤獨的「宦遊人」,只是詩文往來,自從被朝廷貶謫後,只能「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說到見面,古代交通受限,那是很難實現的。
但「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夢得二十二年後離任和州刺史,被征還京,有幸經過楊州,與因病罷蘇州刺史的樂天相遇。數十個寒暑未能見上一面,甫見面自然是親熱無比,悲喜交加。宴會上白居易親自把箸擊盤,慷慨悲歌《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在這首詩里,白居易不僅認為劉禹錫的詩是一流,堪稱「國手」,而且認為劉禹錫的人品更是一流。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人卻被貶謫遠郡長達二十多年。很明顯,白居易對劉禹錫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時為他打抱不平,「二十三年折太多」,損失太大。
劉禹錫聽了白居易所吟之詩非常感動,即席回贈白居易一首《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詩:「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都是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劉禹錫在詩里在對自己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悲憤和哀怨的同時,也表示了自己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兩句詩歷經千年而傳唱不衰,堪稱經典,就是這種精神的準確寫照,同時劉禹錫也對白居易的慰藉和關懷錶示了感激之情。
劉白同齡,際遇相似,才氣皆有,惺惺相惜。
今人網名「暖秋」者,是我的同事,是他?還是她?但肯定是我熟知的同事,看了我在「野菊滿山坡」的公眾號里發表題為《木棉頌》的散文,有感贈了我一首詩。今日我回贈一首,亦為酬唱,表達看法,視為交流,互粉一度:
蓬山西水南冠地,
樂道從無棄置身。
二十五年皆小卒,
百千萬代且良民。
寄生獄警從無悔,
教化囚人自有春。
最是蓬蒿藏草莽,
白衣卿相筆中神。
寄生獄警從無悔,教化囚人自有春。一片藍天下,一方土地上,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歲月悠悠,如今屈指,已過四分之一世紀,感慨良多。 「二十個五年皆小卒」,我無意透露自己工作年頭,須知工齡不值錢,往日只值一塊錢,如今一塊錢也不值了,只想要求,停留在肩膀上有十年之久的那顆孤獨的「星星」,能夠增加一顆給它作作伴,以解寂寥;我也無意貶低自己,最是蓬嵩藏草莽,是自嘲,更是自我激勵。
白衣卿相筆中神,這句詩表達的是狂妄?是徉狂?還是別的什麼?不要試圖探究歌者作詩的意圖。只要知道——詩無定解,詩文是道——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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