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紅柯:我們就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 薦書《太陽深處的火焰》

紅柯:我們就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 薦書《太陽深處的火焰》

原標題:紅柯:我們就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 薦書《太陽深處的火焰》





萬物有靈,萬物生而有翼。



向書本求知識,向自然求智慧。



活在別人的期待里還不如活在自己對自己的想像里。



人對自己的想像就是一張皮,那微弱的生命之光就包裹在那張皮里,就是一盞燈籠。



我們就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我們一生都在互望對方的臉,今天也是如此。



生命結束的地方,靈魂開始了。



天上的雲,地下的水,太陽深處的火焰,無法消失的愛,無邊無際的靈魂……


——選自《太陽深處的火焰》



作 者:紅柯


出版年:2018年1月


《太陽深處的火焰》由兩條線展開,一條線集中書寫當代知識分子坐困書城的精神困境,寫的是他們皮袍下的小,所謂「過去他們衣冠散亂,內心清凈。他們如今衣冠整齊,神不守舍。」另一條線講述渭北大學徐濟雲教授和新疆姑娘吳麗梅年輕時的浪漫愛情故事。作家紅柯還細緻刻畫了陝西關中民間皮影藝人的日常生活、工作狀態及內心世界,觀照基層知識分子、民間藝人的處境。

12


精彩書摘


太陽深處的火焰(節選


文 | 紅柯


電視台不但採訪周猴還給周猴做專題片,破舊的小房子,書架和書架上的經典名著,周猴如數家珍。記者很快發現更有新聞價值的幾身破舊衣服,春夏秋冬周猴有不同的行頭,夏天短袖衫,春秋夾克,冬季破棉襖,還有一雙裂開口子的破皮鞋,全都是地攤上買來的劣質服裝,三套行頭加起來100多塊錢,比農民工還寒酸。周猴自嘲:「我就是一個農民工,比農民工進城還早七八年。」那雙冬天穿的破皮鞋成了記者的特寫鏡頭,記者報道時加上了凡·高那幅有名的油畫《鞋》和海德格爾對這雙破《鞋》的哲學分析和思考,大地、勞動、風霜雨雪、詩意地棲居等等。已經是秋天了,周猴身著劣質灰夾克衫,抽著劣質香煙,茶水不用說也是廉價處理品,跟破舊的半間屋很協調。記者就要這種氣氛和背景。在周猴的陳述中,記者知道進城20多年來,周猴公開場合都是這身「勞動人民」打扮。記者去過周猴真正的高檔住宅樓,也見過高檔宅子里他們家的傢具擺設,高質量電視機和音響,包括衣架上的高質量服裝。記者問周猴:「為什麼還要穿這些破衣服和破鞋子?」周猴脫口而出:「保持我農民的本色呀,啥時候都不能忘了自己是個農民。」記者笑:「你是個藝術家,20年前,就農轉非過上了城市現代化生活。」周猴就說:「現代化生活確實很方便,很舒服,但不自在,我還是懷念田園,忘不了大地,忘不了牛叫,甚至想在城市的大街上看到熱氣騰騰的牛糞,我就想捧在手上,我就想把這團新鮮的牛糞拍在城市廣場的廣告牌上,絕對是一件藝術品。」錄音筆把這些話全都錄下來了。


記者很快就在半間屋看到徐濟雲教授與周猴的對話。讓記者驚喜的是徐濟雲教授脫下風衣後黑襯衫上的那件灰白色粗羊毛衫,一看就知道是牧區最普通的牧民穿的粗糙的手工產品,卻有一種高貴莊重的色澤與氣息,相比之下,周猴的劣質服裝顯得粗陋猥瑣。記者甚至懷疑周猴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徐濟雲教授對他有再造之恩,一個末流小角色連衣著打扮都要學大教授就會鬧出笑話。根本不用查問街坊鄰居、單位同事,門房老大爺證實,20年前周猴就這德行,平時西裝革履,拋頭露面就一身破衣爛衫,苦大仇深,我就是苦難,苦難就是我。狗日的能哭愛哭善哭,劉皇叔都比不上。門房大爺這麼一說,記者們還真對周猴刮目相看。徐濟雲教授與周猴完全是一種默契,氣味相投嘛。徐濟雲教授那件粗羊毛衫四季皆宜,只需調換外套和衣衫,陝西可沒這麼好的綿羊和羊毛,陝北高原的綿羊和新疆羊沒法比,品質相差太大。據說是徐教授當年初戀情人親手做的。記者問徐教授:「藝術家放浪形骸不修邊幅,穿破衣爛衫可以理解,您是著名學者大教授您也穿這麼粗糙的本色羊毛衫有什麼特殊含義嗎?」徐教授就以古波斯詩人薩迪的詩回答:「過去他們衣冠散亂,內心清凈;他們如今衣冠整齊,魂不守舍。」



過去他們衣冠散亂,內心清凈;


他們如今衣冠整齊,魂不守舍。


——薩迪

記者們讚不絕口:「太精彩了!」技術人員精心製作,播出的畫面讓人頗感意外:徐教授吟誦薩迪的詩句時臉帶愧疚,而皮影藝人周猴穿著破衣爛衫卻魂不守舍。


有一天,徐濟雲教授獨自來到皮影藝術研究院住宅大院。徐教授沒有去高檔樓房周猴家,徐教授直接去那個掩映在高大的法國梧桐樹下的破舊半間屋,越近他的腳步越輕,有點兒小心翼翼,到門口,徐教授輕輕敲三下,周猴在裡邊問:「誰?」「你。」門就開了,倆人大吃一驚,這種問答有如神助完全超出他們的意料。進屋後,倆人對視半天,從彼此的神態看一時半會兒還擺脫不了剛才的奇蹟。絕對是奇蹟。倆人扯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徐教授就告辭了。



一口道盡千古事,


雙手操縱百萬兵。


——皮影戲


徐教授最先從這種懵懂中清醒過來。徐教授沒有回家,徐教授直接去了渭河大堤。渭北市處於關中平原最西端,秦嶺與黃土高原在此合攏,也是渭河出山的地方。渭河和隴海鐵路寶成鐵路穿城而過,2005年在金陵河與渭河交匯處建一條大壩,形成一個人工大湖,稱之為金渭湖,河堤綠樹成蔭就成了河堤公園。徐教授就在幽靜的林蔭道上回憶當年他跟吳麗梅熱戀的一段經歷。大四最後一個學期,徐濟雲教授去看望在他老家實習的吳麗梅。熱戀四年,彼此感情很深非常熟悉了,心心相印,心有靈犀,心靈感應,彼此默契到頭髮絲了,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處於共振狀態。那是個周末,大家都外出玩了,戀人們卻在彼此等待。徐濟雲教授悄悄走進吳麗梅住的中間那排平房最東邊那間小屋,他都能聽見屋子裡吳麗梅的呼吸和心跳,他鬆口氣,輕輕敲兩下門,裡邊問:「誰?」「我。」門沒開。停了一會兒,再敲還不開。他以為吳麗梅跟他鬧著玩,他就耐著性子,再敲兩下,還是那個聲音:「誰?」還是那麼一聲回答:「我。」彼此都能聽清楚對方的聲音。門就是不開。他都急出汗了,他也不敲門了,他聲音大一點兒,告訴屋子裡的戀人:「我是徐濟雲。」裡邊沒反應。他繼續喊:「吳麗梅開門,吳麗梅開門。」門開了,吳麗梅不道歉反而埋怨他:「你那麼大聲幹什麼?」吳麗梅給他倒水,削蘋果,安慰好半天,他的怒氣全消了。他平心靜氣地問吳麗梅:「到底是怎麼回事?」吳麗梅就告訴他:西域以及中亞地區高貴的靈魂互相吸引就會出現這種狀態,千里迢迢尋求知音,連面都沒見過,但神交已久,不再拘泥於外在的羈絆,直奔知音的家門口,輕輕敲門,裡邊有聲音問:「誰?」遠道而來的人就回答:「你。」門就開了,陌生人頓成知己。這是一種罕見的精神交流也是一種生命奇觀,只有道行很高的大詩人大學者和百年不遇的歌手們才有這種機遇,也是戀人們日夜嚮往的美好境界。吳麗梅嘆口氣:「我們倆人的靈魂和精神世界還沒有到這種境界,難為你了,對不起。」



拿出一切為愛豪賭吧,


順著滾滾溪流乘舟而下,

三尾魚,


每當我回憶起你的愛,


我們一生都在互望著對方的臉。


——魯米


吳麗梅說對不起的時候,徐濟雲教授後背發涼。吳麗梅甩一下長發:「我們是世俗之人,過我們的世俗生活吧。」吳麗梅親他一下,然後是熱烈的擁抱和長久的纏綿。這個沒心沒肺的新疆丫頭。徐濟雲熱烈回應,可是心裡落下了一絲陰影。好多年以後徐濟雲才知道這個故事來自13世紀波斯蘇非詩人莫拉維·賈拉魯丁·魯米。魯米一生有過三個知己。40歲時正給學生講課,一個遊方蘇非舍姆斯破門而入:「我來了,那麼你呢?」魯米如萬箭穿身,抱柱起舞。倆人從此形影不離,眾弟子嫉恨不已,舍姆斯只好不辭而別,魯米給舍姆斯寫了2500首詩,就是不朽的《舍姆斯集》。後來魯米與目不識丁默默無聞的金匠扎庫布成為知己,達到了「目擊而道存」,直面交流的妙境,10年後扎庫布去世。晚年魯米與蘇非霍拉姆丁成為知己。魯米終於明白:他和舍姆斯、扎庫布、霍拉姆丁都是一個人,「不都是我嗎?」從此他對世界再無留戀與牽掛。在阿拉伯語中舍姆斯是太陽的意思,扎庫布是月亮,霍拉姆丁是星星。魯米與舍姆斯相識在生命力旺盛的壯年,寫下2500首美好的詩篇,如同中亞腹地瀑布般的太陽光芒,如同太陽深處噴射的火焰。吳麗梅竟然連魯米的名字都不願吐露,只是輕描淡寫地以中亞古代流浪詩人的習慣來搪塞應付。不是應付而是一種暗示。那時候吳麗梅就意識到他離太陽那麼遙遠,甚至不如夜晚的月亮和星星。好多年以後,徐濟雲都把這一幕看成他們分手的真正原因。2011年秋天的渭河大堤上,徐濟雲反覆問自己:周猴是你的知音嗎?事實確實如此:他和周猴神交已久。皮影是人對自己的想像,電影是人對世界的想像,愛是人對宇宙天地的想像。就這麼簡單。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的精彩文章:

TAG: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