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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古神話到志怪小說人類怎樣「馴化」了神獸

李天飛

中國神話的譜系是中國文化譜系的體現,隨著對中華創世神話的不斷梳理,「神獸」作為神話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元素,也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談論。神獸不僅是神話中的必要角色,更是人類各種內部、外部關係的折射。研究神獸在歷史脈絡中的位置,何嘗不是對民族精神的探索?

———編者

「神獸」這個概念是和神話伴生的。隨著神話譜系梳理和玄幻文學的流行,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談論它。上古典籍 《山海經》 是集神獸之大成的一部著作。《山海經》 描述神獸,大體是遵循「形象十習性十名字十見之有何效驗」的公式,比如 《北山經》 的獄法之山:

有獸焉,其狀如犬而人面,善投,見人則笑,其名山,其行如風,見則天下大風。

人們用獵奇或神秘的眼光看待神獸,有時候也稱之為「怪獸」。事實上,神獸或者怪獸這個概念,並非 《山海經》 所獨有,如《莊子·達生》:「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怪獸。莊子還描述了委蛇的形象:「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這種「形象十習性十名字十見之有何效驗」的公式,和 《山海經》 描述的怪獸是一樣的。

人們對未知的空間,保持有恐懼感,進而認為裡面有神秘的怪物,這個思維方式是亘古不變的。即如「水有罔象」的想像,到今天並沒有消失。

今天民間,仍然普遍認為水裡有「水猴子」,力大無比,會在水底拉人的腳,把人拖到它的河底深淵中吃掉。但是一旦上了岸,就力氣全無,任人擺布。

水猴子在日本叫「河童」,也是住在河裡,外表看起來像三四歲的兒童,身體覆蓋著堅硬鱗片,有鳥的喙、青蛙的四肢、猴子的身體及烏龜的殼,如同多種動物的綜合體。傳說其弱點為頭頂的碟,只要誘騙河童彎身,讓他頭頂碟子里裝的水流盡,他就會精力盡失。

由此我們會想到 《西遊記》 里的沙和尚,沙和尚原本是「深沙神」,後來因為這個名字,和沙漠產生了聯繫。然而東南沿海想像不出沙漠的西遊故事裡,他的沙漠屬性完全消失,成了水裡隱藏的可怕妖怪。豬八戒百般誘騙沙和尚上岸來,似乎也帶有「水怪離了水便失去能力」的古老設定。

沙和尚的形象與河童的某些特徵有隱隱的共通之處,譬如頭頂上的一圈光禿。網路上傳播的水猴子或日本河童圖、日本動畫片里的沙和尚,和明代世德堂刊本 《西遊記》插圖裡尚未被剃度的沙和尚,隱隱然帶有共同的家族元素。從這個角度來說,水猴子、河童和沙和尚都是「罔象」這種怪物的後代。

縱觀神獸的演化史,說明隨著人類文明的不斷發達,未開發領域的不斷縮小,神獸逐漸失去了神性,被人文化。人們的思想從關注神學到關注人學,從天上的關注拉回到人間。

我們觀察整個中國歷史,就會發現神獸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演化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是原始階段。這個階段大概對應春秋到兩漢,特點是「人獸相畏」,神獸帶有非常強烈的自然特徵,除了少量供人役使(如踐龍,操蛇) 之外,多數是人們害怕、崇拜的對象。

最早的「神獸」叫「物」。《左傳·宣公三年》:「鑄鼎象物。」這個「物」指的不是普通的物,而是怪物 (所以「怪物」和「物怪」可以通用)。鑄造的目的,是「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這些「物」,帶有強烈的自然神靈的特徵,今天出土的很多青銅器上的神獸造型,都能和 《山海經》 神獸找到對應。

當時有一個專門的稱呼叫「畏獸」,郭璞注 《山海經》 經常提到一種 《畏獸圖》,比如:

又北四百里曰譙明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貆而赤豪,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御凶。(郭璞註:「辟凶邪氣也,亦在畏獸畫中。」)

《山海經》 里的怪物,同時也出現在《畏獸圖》 中,被廣泛傳播。「畏獸」,表示這是人們害怕的東西。

第二個階段,可稱之為雜糅階段,特點是「人獸相雜」。這個階段大概對應魏晉南北朝到唐宋。神獸開始逐漸失去自然性,演化為「瑞獸」。人們對神獸開始失去恐懼感,學會加以利用。很多原始怪獸消失了,新的怪獸興起,被人類「馴化」,比如鎮墓獸在全國的流行就在這個時期,神道石獸的流行,也在這個時期。

第三是沒落階段,這個階段對應宋以後,佛道等侵入想像空間,神獸被宗教「清整」,完全失去了神的意義,淪為裝飾品和宗教神佛的坐騎。《西遊記》 里的神獸,甚至能變人,如文殊菩薩的獅子,變成全真道士,生活在人類的世界裡。我們從不會對青獅、白象、金毛犼、九頭獅子產生什麼畏懼,而 《山海經》 里不會變化的陸吾、畢方鳥、猲狚、何羅魚……完全銷聲匿跡。就算是剛才所說頑強生長的水中「罔象」們,要麼表現得像「河童」一樣的人類的樣子,要麼改頭換面,做個完全人化的沙和尚。

縱觀神獸的演化史,說明隨著人類文明的不斷發達,未開發領域的不斷縮小,神獸逐漸失去了神性,被人文化。有趣的是,這個變革的關鍵轉折點,恰在唐宋之交,或者是中唐之後。學者孫英剛先生說:「唐宋之交,人們的思想從關注神學到關注人學,從天上的關注拉回到人間。這種變化,從古文運動的柳宗元等人就開始了,把宗教讖緯等神學內容從儒學中剔除了出去。」

事實上,我們發現,古代帝王非常喜歡用神獸做年號,比如五鳳、青龍、赤烏、神龍、龍朔、神龜。然而最後一個用神獸做年號的帝王,是後梁元年921年的「龍德」。正好是「唐宋變革」之際。此後宋元明清,諸如嘉靖、永樂、紹興、元豐之類的年號,再也沒有一個神獸的影子,「樂」「豐」「嘉」「慶」「隆」這些漢字都是體現人文精神的。

動物的神性,究其原因是人類賦予的———它們必須進入到人類社會中,與人類共生。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無論是神獸,還是妖怪,都越來越趨近於人類的樣子,過著人類的生活。

人們對動物界的想像,並沒有隨著上古神獸的消亡而終結,而是被很多其他後起之秀取代了。比如中古時代,山海經里的神獸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妖精。

如果說中古的精怪只是偶一為祟,到了明清,《西遊記》 《封神演義》 等小說的興起,妖物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人性特徵:它們會和人婚配,娶妻生子。它們會佔山為王,形如匪寇。甚至可以當上一國之君。

神的領域一步步被侵佔,留給人類的只能是妖了。持續到今天,我們就發現了一個好玩的現象:大型神獸,除了被神佛「馴養」之外,基本都消失了,只有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老鼠,俗稱「五大仙」的中小型神獸頑強生存了下來,而且在民間信仰中仍然佔有一席之地。這和真實動物的進化歷程非常巧合。

究其原因,是那些佔據自然界的神獸,因為自然領域的不斷變狹窄,在人們心目中逐漸失去了神性。

一個典型例子是虎。上古的神獸,很多以老虎為原型,出現在 《山海經》 里。《太平廣記》 作為中古的故事,裡面大量老虎吃人需要上天批准的故事,說明在唐代,老虎還具有相當的神性。與此同時,秦嶺等大型山脈中的老虎數量,也保持著相當的規模。宋代之後,這樣的故事越來越少,而華南虎也幾乎滅絕了。

神性,究其原因是人類賦予的。動物如果想獲得神性,必須學會和人相處。「五大仙」是因為進入到人類社會中,與人類共生,才能獲得人類賦予的神性。神獸的沒落史,對應著妖怪的勃興史。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無論是神獸,還是妖怪,都越來越趨近於人類的樣子、人類的需求,越來越像人,過著人類的生活。我們經常討論自然界物種的減少,實際上,想像世界中的動物也是如此。它們必須表現得像人,或者被人類馴化,才能在人類的想像世界中生存下去。(作者為青年學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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