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4——撫冥鎮

最新 01-12

魏亡之禍，成於六鎮；輕薄六鎮，實自太和。——宋*葉適《習學記言序目》

北魏立國於盛樂、平城，距草原上強大的游牧帝國——柔然不遠，所以在北部邊界部署強大的軍隊，抵禦柔然的進攻，是情理中事，這些一個個屯兵軍鎮，合稱為「北鎮」，在道武帝時已經初具規模，後來建制不停改變，最終形成六個較大軍鎮，自西向東分別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另外還有一御夷鎮，後期所立，也為邊境重鎮。故「六鎮」既指上述六個軍鎮，也可泛指北部邊界的諸多大小軍鎮。

北魏平城時代，六鎮離平城不遠，為京都藩籬，政治軍事意義十分重要，駐紮有北魏精銳部隊，鎮將都是極受皇帝信任之人，地位崇高，鎮兵也多是鮮卑貴族良家子弟，享有諸多特權，是人人嚮往的職業，猶如20年前高考時的醫學院。然而自孝文帝拓跋宏太和改革及遷都洛陽之後，六鎮已經遠離都城洛陽，成了真正的邊塞之地，雖然柔然還是那麼強大，但去洛陽懸遠，六鎮的軍事作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游牧民族只是搶掠財物，不圖永久佔有）。北魏遷都洛陽的目的之一，是入主中國，因此對付南朝成了國家戰略，軍力也隨之南移，原本人人仰慕的六鎮，地位進一步下降，成了雞肋，甚至成為流放犯人之地，誰都不願意到那工作（今天的醫學院）。最要命的是，在孝文帝加速推行漢化後，說漢語、穿漢服、吃著河南燴面、留在洛陽整天吟詩作賦，徹底漢化的鮮卑貴族，才是北魏洛陽時代最高等的貴族，而邊疆那些說鮮卑語、整天騎馬亂跑、啃肉喝奶、保持鮮卑舊俗的原貴族，一下子淪落為低等野蠻人，被洛陽的同根兄弟們嚴重鄙視，為「清途所隔「，職稱獎金全完蛋，混了一輩子也就是邊疆的一個軍主，永遠不可能躋身新貴族階層，他們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最終矛盾激化，六鎮爆發大起義，不久埋葬了北魏。六鎮起事後，朝廷派廣陽王元深為北道大都督率軍平亂，他的奏文很明白的說明了問題所在：

昔皇始以移防為重，盛簡親賢，擁麾作鎮，配以高門子弟，以死防遏，不但不廢仕宦，至乃偏得復除（免稅賦）。當時人物，忻慕為之。及太和在歷，僕射李沖當官任事，涼州土人，悉免廝役，豐沛舊門，仍防邊戍。自非得罪當世，莫肯與之為伍。征鎮驅使，但為虞候白直，一生推遷，不過軍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鎮者便為清途所隔……於是少年不得從師，長者不得遊宦，獨為匪人，言者流涕。——《魏書*廣陽王深傳》

「少年不得從師「，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長者不得遊宦「，連投簡歷的資格都被取消！說起來只能無語淚千行，可憐啊！

所以宋代葉適有言「魏亡之禍，成於六鎮；輕薄六鎮，實自太和」，但是孝文帝拓跋宏不遷都洛陽，就別想問鼎中原了。應該說六鎮之亂，不在漢化本身，而是具體政策出了問題。

六鎮起義後，北魏派出大軍，並聯合柔然，成功鎮壓了起義，降附者20萬人，廣陽王元深建議將鎮民安置在恆、代之地，朝廷未採納，而將20萬人安置在河北的冀、定、瀛三州，這三州又鬧饑荒，結果這些人再次大起義，形成以葛榮為首的數十萬義軍。

寅恪先生指出：認為北魏沒有接受元深的建議，選擇了原本糧食不足的河北地區安置鎮民，才導致了第二次起義，是不正確的。因為元深的建議並非完美，在山西秀容（平城西南不遠），爾朱榮已經是半獨立的勢力，若將20萬人安置在那，多半會讓爾朱榮獲益，所以才不得不安置在河北，而且將降人安置在各地軍府，本是北魏傳統做法，並無不妥，因此不能說北魏沒有接受元深的建議是失策。

在河北起義的同時，北魏胡太后亂政，其子孝明帝召盤踞在山西秀容的爾朱榮進京勤王，爾朱榮大喜過望，胡太后隨即毒死親子孝明帝，爾朱榮大怒，在公元528年將胡太后和洛陽的北魏王公貴族2000餘人一起扔進黃河，史稱「河陰之變」。掌握北魏大權的爾朱榮，必須解決河北葛榮的威脅，於是他親率8000騎兵，直撲號稱百萬的葛榮大軍，竟然取勝！不得不佩服爾朱榮的軍事天才！取勝後的爾朱榮控制了六鎮鎮民，勢力極度膨脹，卻被孝庄帝親手刺殺，爾朱家隨即傾覆。在一系列變故後，六鎮鎮民大部分為高歡所得，小部分為宇文泰所得，隨即北魏分裂為東西魏，分別為高歡、宇文泰控制，二人死後，他們的兒子禪代兩魏，建立北齊、北周，繼續火拚。最終宇文泰之子周武帝宇文邕滅亡北齊，統一北方，可惜他次年病故，北周的江山很快落入楊堅之手，是為隋。

六鎮鎮民被誰控制，誰就能有所作為，最初的起義被鎮壓後，被葛榮所得，葛榮得以對抗朝廷；葛榮敗於爾朱榮，六鎮鎮民歸於爾朱榮，他得以叱吒風雲；爾朱榮死後又為高歡所得，高歡（其子）籍此建立北齊。

而六鎮鎮民的一小部分，為宇文泰所得，宇文泰盤踞關中，經過一系列整合後，形成著名的「關隴貴族集團」，隋唐皇帝均為關隴集團成員，這個集團直到武則天時代，才算沒落（長孫無忌是關隴集團最後的閃光——寅恪先生語）。

所以，自北魏、周齊、隋唐，200多年的重大政治事件，都與這「北魏六鎮」有莫大關係，高歡出自六鎮之懷朔鎮，宇文泰出自六鎮之武川鎮，二人一生五次大戰，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兩個軍鎮間的較量。而正史記載隋、唐皇室均有在武川鎮的工作履歷（此說被寅恪先生考證為偽說），但至少他們自己，承認家族出自武川鎮，可見北魏六鎮尤其是武川鎮的江湖地位！

原本計划去六鎮中的四個，後來時間緊迫，怕耽誤航班，只去了其中的撫冥、武川二鎮，六鎮的具體位置還有些爭議，但近年調查結果認為撫冥鎮遺址是內蒙古四子王旗東南的土城子古城，武川鎮遺址為希拉穆仁古城，筆者依次前往。

游完參合陂，連夜翻越大青山，到今武川縣城，然此縣城並非武川鎮遺址，第二天一早就驅車前往四子王旗的撫冥鎮，遺址在四子王旗東南的土城子村，不難尋找。

四子王旗還是中國航天飛船的降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