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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蓼蓼者莪

壹.

親戚們都說我爺爺走的時候很會挑日子。他去世的時候正逢周末,免去了家人上班途中急急忙忙請假出來的困窘。如此一來做七也都在周六,且七七內做七逢七不需另外再借。

這麼一想,便覺得他確實是個挺考究的人。

奶奶反反覆復的絮叨那天的事情。2017年12月3日,周日清晨,她起床照例幫爺爺清理了嘴裡的痰,護工來注射了營養液。過了一會兒,她發現爺爺舌頭變成了藍色。護士說缺氧了,急忙去搶救,但沒救回來。當時時間是七點多。

我是被我媽喊醒的。

「你車票沒買吧,」我半夢半醒間聽到她這麼說,就睜開眼睛看她,「不要買了,你今天不能走了,你爺爺沒了。」

她和爸爸急急忙忙出門了,我坐在被窩裡,發了一個多小時的呆。

——到底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啊。這可能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這一天總是要來的吧。這一句我應該也想到過的。

——可是,感覺跟平時也沒什麼不一樣啊。

除了奶奶以外,其他人都覺得這一天來得並不突然。爺爺的最後兩三年里,狀況已經很不好了。從一開始的暈眩,到無法行走,到漸漸失去語言能力,再到無法進食,直到持續性的昏睡認不出人。我從來沒有這麼深刻的理解過油盡燈枯這個詞的意思。整個過程是那樣緩慢,篤定,無情,以及程序化。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知道該做什麼,心裡鈍鈍地覺得有點壓抑。想到前一天下午在臨城看房,晚上跟同學約了吃飯。媽媽問我要不要吃飯前先去爺爺那裡看看,我猶豫了一下,說,來不及了吧,今天不去了,明天我回杭州之前過去一趟好了。同樣的場景以前也發生過好幾次,次日我有時候去了,有時候也沒去。

但這回他終於不等我了。

貳.

這是我第一次去殯儀館,門口正好碰到了哥哥。

「你剛從杭州回來的?」他問。

「沒有,這周末我剛好在家。」我說。

靈堂上面寫著我爺爺的名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這麼大的寫出來,在這麼高的地方。奶奶站在門口,瘦瘦小小的像個柴火棍,裹在一件黑色棉襖裡面。她看到我,就走過來拉我,「過來看看你爺爺。」

我感覺到自己走上前去,我看到最裡面玻璃棺材裡躺著的那個人,瘦得只剩一層皮的臉頰包裹住青白色的顴骨,一點生命氣息都沒有。我爸跟著我走上來,彷彿生怕我會害怕似的,在旁邊跟我解釋,「他就跟睡著了一樣的。」我看著裡面這張有點詭異的臉,依稀能看出一點往日里熟悉的形態。才不,我心裡想,這跟睡著了一點也不一樣。

奶奶拽著我的胳膊,在我靠近遺體的時候明顯的感到她加大了力氣,緊緊的箍著我的右臂。我寬慰地用左手反過來握住她的手,涼的跟冰塊一樣。「你爺爺走的時候沒什麼感覺的,不像上兩次搶救那麼痛苦。」她有點木然的跟我說著,這個話後來她基本對每個來弔唁的人都要說一次。

奶奶不管事,我爸他們也沒處理喪事的經驗,多虧小舅公里里外外的幫著操持。殯儀館的人也在一旁幫襯著,才勉勉強強可以進行下去。請過來的念經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見過的事情多了,不斷地指揮著我們。他們念唱一陣子休息一陣子,一邊折著紙元寶。原來談的價錢只給念到凌晨兩點。大伯說再加一點錢,多幾個小時,念到天亮。

其他人都在應付來客,我跟哥哥坐在旁邊的冷板凳上,不太熱絡地聊著天。

「王者榮耀,」我哥說,「我一般打輔助。」我總覺得他沒什麼精神,一邊說話一邊翻英雄列表。

「你都打什麼英雄啊?」我問。

「輔助我都打的,」他說。一邊繼續毫無意義的在遊戲界面划動著,手指好像沒別的事情能做了一樣。

「哦,我一般打ADC。」我下意識的接話,「不過我操作很差的,意識也很差,他們都嫌棄我。」

「我也打的不好。」我哥還客套了一句。

有一瞬間我差點要說那我們打一局吧,只是這句話在嗓子眼裡噎了一下,一轉就下去了。

我哥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出去一下。」他在外面呆了很久,我出去看他,只見他站在靈堂外面對著青黑色的牆壁發獃,手揣在褲兜里,整個人像是凝固了一樣。又過了好一陣子他回來了,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突然也想出去走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天是陰的,空氣是冷的。不知道是誰在用長號吹《葬花吟》,我出去的時候正好吹到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庭院高闊,灰色的石柱冰冰涼涼的矗立在夾道兩側。風一吹來帶來香火的味道,高處樹葉簌簌作響。

我抽了抽鼻子,我捂住了眼睛,兜了一手濕,好像開閘一樣從指根往外滲,堵都堵不住。

我沒有爺爺了。

叄.

停靈一夜,次日火化。

第二天我過來上香的時候手一抖,一撮燃著的香灰掉在我虎口上,疼的我脊髓反射地一顫。我迷茫地抬頭看他,正前方的遺像上目光柔和,眼神里星星點點有香火的反光。

——你……燙的我嗎?

——在生氣嗎?

怎麼了嘛。

我端端正正把香插好,我爸趨幾步上來用袖子幫我把手上的香灰撣掉。紅色的一個疤,過了幾天才褪掉。

脾氣還不小。

九點遺體火化,一系列的告別儀式。工作人員在對遺體做準備工作,奶奶站在我面前,抖的跟篩子一樣。在爺爺被推出去的時候,她嚎啕大哭想去拉遺體,我把她拽回來。

我從來沒見奶奶這麼哭過。這一瞬間我才意識到,從這以後這個世間,無論靈魂還是肉體,都沒有爺爺的存在了。他要變成一堆灰了,和其他東西的燃燒殘留物一起。整個靈堂都是奶奶肝腸寸斷的哭聲,我把自己的眼淚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嘸吿個阿娘。」我蹲在她面前想捂熱她的手,「儂勿會一個人個。」

她突然愣了一下,眼神空洞的看著我,神情里有我很陌生的東西。

肆.

原來一個人燒乾凈需要一個多小時。

殯儀館的人說,不是在家裡過身的話,要去家裡做個儀式,要不然以後進不了家門的。於是我爸他們兄弟幾個跟著師父去爺爺家裡做事。大伯作為長子,抱著他父親的骨灰盒,神色間很是寥落,他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有點佝僂。

之前聽夏老師講課時候說過,父母是子女與死亡之前的最後一道屏障,這道屏障沒了,孩子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的陰影。我看了看我爸他們幾個,除了滿臉疲憊之外,好像其他也都還好。只是我一時間有點想不明白他們怎麼都這麼老了,我才記事的時候他們臉上沒這麼多褶子,頭髮也是黑的,行動很爽利。

定海這裡事畢,出發去金塘。

到老家之後,親戚忙前忙後的布置靈堂。我剛出去透了一會兒氣,就聽見裡頭嚎啕的哭聲,趕緊又折回去。只看見奶奶小小一個人,抱著停靈撐帳子的竹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一邊還嚎著不知道什麼話。她整個人都拽著竿子,力氣那麼大,我甚至都沒法把她扒下來。最後兩個膀大腰圓的老妯娌強行把她拉了下來。「阿嫂,已經很好啦,當值了那麼多年了,我們誰有你這樣的福氣啊。」兩人一人一側,把她架到庭院里小沙發上閑聊。

這往後我精神都有些衰弱,只要餘光瞄到奶奶有往骨灰盒走的趨勢就趕緊把她摟出來按在椅子上坐下。但她的嗓子還是哭啞了。這個年紀了,怎麼能這樣哭啊。

伍.

爺爺的幼弟,當晚就從上海趕過來了,一到靈堂就止不住的流眼淚。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因為哭得太多身體不適,次日火化之後,又送爺爺回金塘,下午就回了上海。

我還記得上大二還是大三的時候,我到上海學新東方,去他們家吃飯。他跟我念叨著我爺爺血壓低,他血壓高,都不好。

我四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見他,當時他在做魚販生意,那天剛從市場回來,想抱我。被我一臉嫌棄的躲開了。「這個公公手裡臭!」他後來每次看見我都要說起這一樁事情,皺著鼻子學我那時候的表情,然後哈哈的笑成一朵老菊花。又過了幾年我長大了,他聽說我語文學得不錯,強行拉著我聊詩人,聊格律,鬧得我生煩。一直跟其他親戚說這麼多孩子里最喜歡我,後來他自己的孫女出生了,他喜滋滋地告訴我,「這個孫女我歡喜的很,眉眼十分像你一丁點大來上海的時候。你那時候還說我手裡臭,你記不記得的。」

物傷其類,他心裡也很蕭索吧。爺爺在時是他最後一個還活著的兄長,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了。時歲就跟秋收一樣,鐮刀一割就是一茬,到了嚴冬只剩一地梗子。

我好奇了很長時間,為什麼做身份證的時候我爺爺他們登記的都是父親給取的表字,只有小公公登記了自己按族譜排的大名。直到那天他在金塘指著一間廂房說,他在這裡住到了九歲。我才恍然,太公出事的時候他還太小了,都還沒來得及給他取一個字。

陸.

我們家的親戚我從來都沒認全過,只有婚喪事才能見一見。奶奶指到哪我就喊到哪,端得一臉乖乖巧巧,見人就傻笑。一個老太太看著我笑得一臉慈愛,對奶奶說,你家的媳婦我現在都不認識的。

奶奶說,這是我小孫女。

這種場合突然覺得親戚多幾個也挺好的,來來往往也熱鬧些,爺爺上了年紀之後喜歡熱鬧,也喜歡到外面走走,只是腿腳不便,走不動了。姑姑也從杭州趕回來了,見我就沖著我喊了起來,嗓門洪亮,「你運氣怎麼這麼好啊,這禮拜你正好回家了。」我勉勉強強笑了笑。

傍晚幾個女眷要回定海,哥哥送他們走,我媽也順勢送姑丈去車站回杭了。我爸見我留下來很是詫異。「你還是喜歡呆在這裡嗎?」他說,「怎麼不跟你媽回去。」其實我並不願意在鄉下呆著,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天氣又太冷了,兩條腿開始沒什麼知覺了,好像隨時可能栽倒一樣。只是姐姐剛好去美國出差,哥哥晚上又有事,我要是也跑了像什麼樣子。

「晚上守夜我跟你輪吧?反正我本來就睡得晚。」我跟我爸商量著,「你先去睡,到了後半夜我困了你再來跟我換。」我心裡想如果哥哥晚上也在多好,停靈穿堂那麼冷,連個擋風地方都沒有,兩個人蹲著還能說會兒話。

「你去賓館睡吧,晚上這裡事情結束了我先送你過去。」我爸不想跟我商量。

大伯說,我們幾個兒子再陪一晚吧,現在不陪什麼時候陪呢。

但沒想到鄉下的夜晚這麼冷。庭里擺了三桌祭祀用的酒菜。堂里做法事的師傅揮舞著竹枝念念有詞。我兩條腿抖的跟篩子一樣,站在外面直打哆嗦。風很大,不斷的吹滅蠟燭,旁邊的人不停的又續上,又被吹滅,又續上。只有乾草堆上是暖和的,我跪在那裡,只覺得溫度從膝蓋下面傳上來。

奶奶走出來把我強拉回屋裡。我看著外面的桌子發獃,這幾桌菜不知道是誰在吃。爺爺的父親兄弟會來接他嗎,他們會不會對爺爺抱怨說事情辦得太簡單了,現在的後輩越來越不會做事情了。太公可能會說,都別吵了,你們有人辦事就挺好了,我的骨頭之前給你們隨便一埋都找不到在哪了,現在墓裡頭還是空的。

然後大家都理虧地閉嘴了。

陰陽畢竟殊途,你們看得到這邊嗎?不必因時政所困了吧?病痛可都好了吧?

第二天吃完午飯,我開了一瓶放在堂里一晚上的農夫山泉,一口喝下去回味苦澀無比。我突然想起以前從書上讀到過的說法。我很希望是真的,昨晚赴宴的某位,可能真的喝過這瓶水吧。我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把整瓶水喝掉。

柒.

1988年,爺爺在奶奶娘家後面的山裡造了一個合葬冢,旁邊那座是我二舅公在1957年立的。今年二舅公九十二歲了,除了腦子有點渾記不得午飯吃了什麼,精神倒還不錯。

早上九點多出的殯,天氣很好。土堆已經被掘開了,墓室小小的,看上去還挺清爽,沒有積水。這個地方我上一次來的時候還很小,記憶里依稀是爺爺奶奶帶著一起來的,那時候爺爺身體還硬朗。

——旁邊幾座也有些不是空的了,你要是無聊了,可以跟他們敘敘。雖然我一個都不認識,但總都是親戚吧。

——要是想家了就回來看看,但也別太經常來了。

——嗯,那麼再會了。阿爺。

嫂子的手是唯一的熱源,一圈人圍著爺爺的墓轉了三圈,結束時她對我笑了笑,說,你的手都給我焐熱了。

下去的時候我問在山腳等著的奶奶,「剛剛上面山路幾個彎我看著很眼熟,我小時候來過這裡嗎?」

奶奶說,「你小時候來喝過喜酒的呀,住過好多天的。你說這個地方好足了,路邊金柑、炮頭可以隨便摘,比外婆屋落好交關。」她噘著嘴學著小孩子講話的腔調,周圍的親戚一下子全都鬨笑了起來。我只好跟著訕笑。

上了年紀的人,為什麼老記得那麼多年前我說過的話呢。這些不起眼的小片段,是不是在他們的回憶里熠熠地發著光亮,咀嚼了千遍萬變,過了多少年都是當初清晰如在眼前的樣子。哪怕不記得前一個瞬間想要做什麼事情,也記得五六歲的我說話時候露出的痴頑表情嗎。

對不起我長大了,對不起你們年紀都這麼大了,對不起這麼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在鄉下新奇得上屋揭瓦,被鵝追得滿地跑的瘋小囡了。但我還記得那段時間我玩的很開心,回家還帶了好幾個樹上摘來的很像柚子的東西,據說果皮泡水喝很去火。

「個小娘跌博足類,的小歪一樣。」不知道哪個舅公看著我直皺眉頭。

那次之後好像是再也沒來過了。

捌.

爺爺奶奶在醫院裡生活了兩年,不知不覺也堆了很多東西。收拾的時候整出一堆,扔了一堆,分給護工又一堆。

翻出一個小孩子學寫字用的板,裡面有鐵屑,筆頭大概是磁的,下面一個棍子一抹可以消除的那種,開始我們覺得沒什麼用就放到了扔掉的一堆東西里。

走的時候車子都發動了,我想了想覺得放不下,又跑上去拿回來了。

這塊板爺爺用過的。

兩三年前爺爺漸漸的開始喪失語言能力,腦子卻仍然十分清晰。這個階段最痛苦的莫過於有充分的表達需求,但僅靠肢體語言沒法讓周圍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於是就給他弄來了一個寫字板。一開始他還能寫短句子,慢慢的輸出能力也不行了,往往費盡心思寫出語焉不詳的幾個字。奶奶不知道他想說啥,我爸也死心眼不會推敲,猜了半天猜不到,就拉著他爹的手說,爸你講也講不出來就不要說話了。老爺子憋了許多天表達慾望強烈的很,惱得摔了板子生悶氣。

我和我哥去看他的時候願意陪他猜一會兒這樣的字謎,看起來沒頭沒腦的隻字片語配上爺爺的手勢,推敲他究竟想說什麼。有時候我一時沒說對,他愁眉苦臉的閉著眼睛搖頭,後來我猜對了,他又眉開眼笑對我豎起大拇指。

有一次我去看他,我哥也在,他斟酌了半天在板子上寫了個女,頓了頓又寫了個良,然後用手指著我哥默然良久。我看了看就投降了,這哪裡曉得什麼意思。我哥想了半天問,你是想說我對象?(那時候嫂子還是我哥女朋友)爺爺大喜,咧著嘴點頭笑。我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他如果能說話的話,一定會說,「儂(還是金塘口音的nou)了小娘……」用這樣的句式起頭吧。

再後來寫字也表達不清他的意思了,漸漸的這塊寫字板也擱置不用了。

以前我嫌棄他總是問我有的沒的,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呢,瑣碎無趣的問題,回答的口氣也有些敷衍。現在想想,他想知道,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又怎麼呢,陪伴的時間本來就少,共同留下的回憶也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其實對現在的我,他是很陌生的吧。

我甚至都不確定他會不會喜歡現在的我。在他眼裡或許我身上其他性質都已經黯淡下去了,只留下了一個聰明的,會讀書的孫女的人設。孫女在外面上學,不怎麼回來了。孫女出國去了,這下更加見不到了。以後想要在哪裡工作啊,回來也挺好的吧。什麼時候找對象啊,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吧。

剛出國的時候查理說她外公眼淚噠噠滴,總怕出去個一年半載的,萬一出個什麼閃失就再也見不到了。那時候我還覺得挺可愛的,上了年紀的人傷春悲秋的真是矯情。現在有點懂了,有的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真的是最後一次見了。你連一點討價還價的籌碼都沒有。

很奇怪,葬禮上我總是想到一樁事情,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在他們家裡。陽台上玩鬧的時候我的塑料拖鞋不小心掉到了一樓的院子里。我爺爺懶得下去撿,拿了根釣魚竿子把我的拖鞋勾上來了。我笑逐顏開地說謝謝爺爺,他沖我翻了個白眼。

玖.

爺爺這輩子過得都很窮。但把兒子們養大成人之後只是靠著自己養老金生活,沒有受過後代的接濟。那一代的人受過計劃經濟的洗禮,行事上都摳的很。

葬禮上奶奶說,先前爺爺腦子還清醒的時候,問他到時候辦事要不要回柳行,我爺爺擺擺手。又問,那顧家嶴的墓裡頭要去埋嗎?他方豎起了大拇指。「因為回柳行辦費用會多,他不捨得啊。」奶奶解釋道。因為場合的關係我硬生生的把上翻的白眼收了回來。

爺爺這一生,年少時略微顛沛了一些,往後生活倒也順風順水,沒享過什麼大福,但也不至於潦倒;身體雖然一直不好,上了年紀之後也重病過幾次,但都挺過來了。到了晚年感覺他尤為惜命,尤其想抓住一切機會多感受一下生活,即使不會走路也要騎個電動輪椅,只要天氣好就出門亂轉。他住院後我外公外婆去看他,回來後跟我描述說,你爺爺(雖然)話不會講了,腦子還很清楚,看到我們眼淚水簌簌往下流。

恩,我曉得他是有點不甘心的。

爺爺去世後我跟姑姑聊天。姑姑說:「五七那天,死掉的人是會回家來看的。之前魂魄都處在遊離狀態,迷迷瞪瞪的,到了五七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死了。叔叔(指我爺爺)活著的時候這麼愛哭一個人,到時候回家發現自己再也回不來了,一定很傷心。」

這一番話聽得我惆悵極了。

姑姑又說:「我們家人歲數都不長,都沒活過七十五,叔叔剛七十五的時候特別擔心,總覺得自己隨時要去了。現在活了八十八歲,其實也挺好了。」

上了年紀,多活過一秒也像是賒來的。衰老與終結,秋收與冬藏。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最是人間留不住啊。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閑事。

尾聲

很久沒回祖屋了。家裡不提祖輩的事情,我旁敲側擊的挖出一些隻言片語都會覺得開心。現如今爺爺的破屋已經搖搖欲墜,屋檐下的柱子都給朽成了倒三角型。家裡已經沒人留戶口在金塘了,想推了重建都不行,只能原樣翻新修著。空了幾十年了,南邊一個房間的地板上大片大片的藤蔓生長出來,一片衰敗的跡象。

這次我發現了一點小秘密。

家裡一些老人,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族譜背的相當順溜。一共六十九個字,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天有顯道,錫汝常衡,忠能佐帝,順乃立名……恭惟聖教,至治昭明,盛朝一統,禹甸安清。

至治昭明,禹甸安清。

禹開華夏,遂能安清。

日月雙懸照乾坤,這是你們心裡盛世的樣子嗎?

你們知道嗎,你們當年誓死要推翻的大清現在都亡了百多年了,家族卻只傳到了第十四代而已,第二行都沒念完。

寫這麼長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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