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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室怪談·胡老其人》

胡老,名諱不詳。少時游南闖北見聞無數,坊間相傳這老叟當過兵打過仗,在境外被榴彈炸沒了一條手臂,又經歷了十年文革浩劫輾轉流落在了邊陲小鎮。鎮支書膝下獨子顧長明,行事亦是桀驁不馴,其父恐其被抓典型委派至街道辦事處當起一名幹事,渾渾終日倒也落個清閑。所謂無巧不成書,兩人性情相投互為莫逆,常常茗茶慢敘直至夜深。二人所談多是些奇聞軼事,或真或假亦不可考,顧每每聽完都大呼過癮,常常陷入故事中人的曲折離奇不能自拔。漸漸,他卻發現,那些譎異怪誕離奇撲朔,他愈發分不清晰,故事,真的只是故事那麼簡單?

窗外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跟鼓點似的沒完沒了敲打的人心煩。隔著玻璃都攔不住大柏油路上的泥濘喧囂,夾雜著婦女孩提的哭罵聲。雨勢倒沒有先前那樣瓢潑無理,卻還是變著法兒的顯擺它的淫威。各色奔走在雨中的冒失鬼大都陰沉著臉,的確,能邂逅這樣的鬼天氣,怕是做什麼也不能稱心。

話說這雨來的蹊蹺鬼祟,半早還是初陽東升,融融照的人心暖舒暢轉瞬就變了臉;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陣瓢潑讓人措手不及。須臾之間大路上立馬就熱鬧起來,跟著雷鳴電閃一起炸開了鍋。

只有,這街道辦事處的辦公室里,仍舊是打著哈氣的庸人就著豆漿油條,有一句沒一句的相互你好打趣,這室內慵懶的安逸常態與窗外正遭受的災厄景象格格不入,不禁讓人有些揶揄的味道。

顧長明透著窗戶上累月的黃色斑漬乜斜著眼睛,彷彿那些攢動的人影也沒能讓他自己覺得幸災樂禍,反倒是虛焦後的世界給他添了幾份玲瓏雅緻,茶杯中的熱汽不斷沿著當天的報紙升轉騰挪,於高處纏綿不一會兒便也消散了。他竟有些乏了,環顧周遭無事可做,只得又盯著門樑上的鐘錶,愣愣的出神。這些天他老是催促著林巧兒得空一定得陪他去醫院檢查檢查,才三十齣頭的人老是喊腰疼,他覺著一定有問題必須得看。抑或是覺得林巧兒婚後這幾年沒有以前對他那般體貼入微了,他其實是知道原因的可他就是不願意承認,他習慣把婚姻上的不順心都推咎於『感覺』。『感覺』也確實是個十足的好借口,就像每道菜品最後的調劑,鹹淡輕重全憑掌勺的感覺,得掂量著來,反覆斟酌,萬一不合心意,那麼也是可以原諒的,畢竟是不可捉摸的東西。只要吃的人說好,那也就無可厚非了。

又是五點約莫半分鐘未滿,他開始打理起案台上的瑣碎。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留心的事物,早上從家帶來的公文包置在案上紋絲未動,公家的報紙;公家的茶杯,鋼筆。除了他和他的公文包,這個空間里再沒有一件事物是屬於他顧長明的,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做停留的呢。沒和一個同事招呼兀自推門而去,同事們也早已習慣了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畢竟一個剛三十齣頭的男子委派到街道辦這樣的崗位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何況是鎮上顧支書膝下唯一的獨子。少言寡語的做派倒是符合他的身份氣質,甚至不少剛剛在崗位實習的女文員都對他頻頻側目,對於這些他倒是絲毫不為所動。

顧長明行至樓下,恰逢雨停,依稀能嗅到淡淡的泥土腥氣。暮色沉沉中,馬路邊緣相繼亮起了桔黃色的燈盞,光線輕柔瀰漫,暈開了人們的視線。他從兜里摸出一顆煙,淡定從容的審視著周遭的一切,烏閬鎮,這西南邊陲的一隅,此時正如同害羞女孩顫巍巍的胸脯,正得意得發著光。

剛到家顧長明就接到一通電話,是街道辦事處王姐打來的,新人小李在統計優置安撫的名單中漏掉了一位老人,這小李也是個野浪人,手頭上的工作也沒核對好,這些天倒是來個無影無蹤,氣的王姐聲音都打顫。所謂優置安撫工作就是善後好一些低保戶,退休下崗工人,每月給予資金補助,還有些特殊人群也是按月拿津貼的。按道理說,這往年人員名單都是照搬照謄,不應該有疏漏,可這小李畢竟是個新人,年紀輕輕玩性頗重,行事不踏實穩重這才有了疏漏。幾百塊錢是小事,要是為此鬧到辦事處,相信誰的面子也掛不住。王姐客客氣氣的拜託,一口一個小顧實在喊得親熱,顧長明再不好推脫,只得應承下來。

老人家就在離顧家不遠的西門倉庫,那裡終年濕冷不見陽光,原先是個廠房後來廢棄成了倉庫,但潮氣太重,一般貨物存不住。現在是常年租給一名胡姓老漢,常聽街坊鄰居議論,那個地方風水有問題,就連住在那的人都是『陰颼颼的邪性』,凡事都不會空穴來風。胡老,名諱不詳,亦是外鄉人。坊間相傳,這老叟青年時當過兵,打過仗,在境外被榴彈炸沒了一條手臂,這才退了下來。性格剛烈乖張,又經歷了十年文革浩劫更是變得冷傲孤僻,古怪刁鑽,尋常人莫不避而遠之。因其性情怪異加之身負殘疾,便被人起個外號戲作「獨臂老倌兒——胡老屁」。胡老至今未婚,孑然一身,又是怎樣流落這邊陲小鎮,旁人更是不得而知。

常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顧長明向來是從不跨進這西門倉庫一步,望都沒望過一眼,倒不是關乎什麼主義,唯心不唯心的話。當他邁進西門倉庫的大門,當時心裡就發了怵,雨停了有半個鐘頭可西門倉庫的棚頂依舊水瀉如注,顧長明仰頭就望見黑壓壓的椿樹枝丫蓬生根本見不得日光。水泥地面常年受潮已經龜裂,有些角落布滿苔蘚,四處都是低洼,尤其又逢著邪雨蹊蹺,整個庫院宛若一座池塘,積水實在排不出去。躡手躡腳地步進內院,儼然是個小型的四合院,花花草草倒開的正茂,可惜在這陰氣森森的西門倉庫,整個宅院的事物擺設都顯得格外譎異怪誕,讓人講不出的不自在。顧長明不自覺地緊了緊袖管衣襟,好像總有涼風在往裡灌。

院子西側有個偏房,門虛掩著,裡面不時傳來『呲啦呲啦』的半導體收音機的聲響。顧長明小心翼翼地行至門前向屋內望,屋內也沒點盞燈,晦暗得很看不清屋內的擺設。他還是畢恭畢敬地敲了三下房門。

「您好,胡老先生在么?我是那個街道辦事處的小顧阿,那個我們王主任讓我上您這兒來問問,今年的戶口啥的給您登記了么?……您要是不在家我就先回去,改明兒再來登門。」

話音落了半晌屋內都沒半點動靜,顧長明心裡總算是懸而落定,老先生看來不在家,算是走了個空。想想剛才最後那番話說的真是多餘,還真是給這鬼氣森森給唬住了,自己也是哭笑不得。這樣一來他倒也能給王姐交待,讓她下次換個人選,打死也不來這「鬼宅」了。神經一放鬆,肚子倒不爭氣了,中午給這腌臢的天氣鬱悶的就吃了半塊蘇打,一直撐到現在,他估摸著該是六七點的樣子,林巧兒也該回來了,他腦子頓時浮現了林巧兒系著圍裙奔波在灶前案後時的可愛模樣。

他正幻想著饕餮朵頤後腆著肚子哼小曲兒,徑直走向倉庫大門。倏忽一陣,從西門偏房裡幽幽的傳來一聲:

「——進來。」

顧長明當時只覺著頭皮發麻,身上汗毛不無一倒豎;哪裡還有美味羞珍,只覺著腹中有酸水翻湧,舌根亦是苦澀難言。

這老者,當真是鬼魅 ?若不是鬼魅,怎的方才行至門前又是叩門又是客套,就差奉茶叩首作揖都無人應話。想著那間晦暗無光的偏房裡,於陰暗處,會不會蜷縮著一個白髮銀牙面目猙獰的斷臂老叟正食骨吸髓尖聲陰笑。顧長明這步子,再也邁不開了。他真的怕了。

「要你進來沒聽見啊!你這小年青咋這麼磨嘰,還得老子親自下床來請你喲!多大的面子——」只聽聞西屋偏房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話音甫落人卻已至跟前,「奶奶的,大傍晚哆嗦個什麼勁兒,老子又不是鬼嘍!」顧長明定睛細看,眼前哪裡半點是臆想中茹毛飲血的長毛野人,分明是身著綠色中山裝,頭戴闊檐八角帽,胸前正別著毛主席勳章,儼然是一個退伍老軍人的模樣。

只是,那隨風擺動的,分明是一隻空蕩蕩的袖管。沒錯,他正是坊間之人唯恐不能避之的「獨臂老倌兒——胡老屁」。

顧長明羞赧的說不出一番話,臊兒得面紅耳赤,目光躲閃不敢與老英雄對視。胡老上下打量這個後生,連連搖頭,星點數落的話都不想言語。鼻子哼了一聲,「跟我進來。」;「欸。」顧長明肯著頭,像個做錯事才被大人教訓的娃娃,小雞兒似的肯著頭,亦步亦趨進了裡屋。

胡老是把好練家子,別看他年正古稀面如刀削骨瘦如柴,可只要他倆眼珠子那麼一聚神,這十方平米的小屋,上上下下的活物,剎那間都能給他震懾的服服貼貼。哪裡有什麼鬼魅!?

這老同志可真精神呵!顧長明初見胡老,心裡就烙下這麼個記憶。揮之不去。只見胡老一隻獨手把握著個火柴盒,取出個木柴芯兒那麼一划;便引著了案上的燭台,屋子一下豁亮開來,再順手夾起桌上胡桃木把子的舊煙斗兒,火柴星兒再那麼一就;用力地嘬上幾口好煙絲,煙霧裊繞著眉目也跟著舒展,這老頭兒竟咿咿呀呀地唱起來,那傢伙那叫一個神氣!

顧長明驚得直發獃,愣出了神。他哪裡見過這樣的老人,舉手投足間氣勢十足,沒有半點頹色,他甚至有些莫名的羨慕,自己要是到了這個年紀還能不能有胡老這番的精氣神。相比之下,他卻表現的手足無措,坐立不安。如此窘狀,恨不得鑿出條地縫兒鑽進去。

「我這不常來人,習慣了這黯淡,也省點明火。置換些煙絲不是更好?」胡老自言自語似的,身子朝外倚著門框嘬著煙斗,也不看他。「哼,你這小後生當真是把老子當成鬼。老子像么?就是這西門倉庫再冷清,人心只要豁亮,哪裡會招致些鬼魅!瞧你那個熊樣子。」胡老當真這麼大火氣,這下可如何是好。

「胡老,您,您教訓的是。都怨這陰風邪雨,把人都給下邪性兒了,我顧長明在這給您賠不是,今天要不是見到您老本尊,真沒想到在這陰濕的西門倉庫里,還有您這麼一位人物。我算是開了眼了,跟外界傳的……」顧長明心下一緊,這下壞了,馬屁沒拍著拍上了馬蹄子。

「外界傳的什麼?哦,『獨臂老倌兒——胡老屁』不是嘛,哈哈,你說說這些個人整天他娘的五迷三道兒地不幹正事,不待見他們,就給你起外號,說你是妖魔鬼怪,給你扣帽子,拉街上批鬥。什麼屎盆子臭雞蛋都往你身上抹,你說可很不可恨,不是老子用這條膀子和數百萬戰友的亡靈,哪換的來這太平人間 !? 啊 !?老子在前線拿槍扛炮奮戰殺敵的時候,他娘個球還不知道在哪個地界上拉屎放尿呢!」胡老攥著煙斗兒憤憤地砸了幾下門框,那火星逬的到處都是,身形不住地顫抖像是噴發著的火山。

罵到憤懣時他居然咳嗽起來,喘了喘氣兒,吸上幾口煙絲兒,又倚著門框,再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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