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我不是傳奇，我媽媽才是！

最新 01-12

世界那麼大，還好，可以遇見你

——繾綣

在我們村，我的出生稱得上是一段傳奇，就連村裡精神失常的叔叔，他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事，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母親，但唯獨看到我，總是能第一時間叫出我的名字，然後開始哈哈大笑，說：「」你這小妮子命真硬！」接著反覆說著那一段的經歷。

關於這段經歷，說得最詳細是來自我的媽媽。

我有兩個哥哥，媽媽在懷著我的時候，剛好是計劃生育嚴打期，聽說那段時間計生小分隊像打了雞血似的，把每個村莊都搗騰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有很多未能降生的同齡人就成了那個時期的犧牲品。那幾個月，也是媽媽一生中最驚心動魄的經歷，每天過的都是地下黨的生活。白天提心弔膽，晚上東躲西藏。媽媽說，從懷上我，到分娩，這中間沒有過一天安穩的日子，白天在戶外的時候，不論當時是在河邊洗衣服還是在田地里，隨時耳聽八方，只要聽到有汽車的引擎聲，第一時間丟下手頭上東西，朝最隱蔽的地方撤退，一面往前跑，還一面看後頭有沒有人在追，有的時候叢林里不好躲藏，又不能回家，就躲到一些寡婦或是一些老奶奶的閨房。因為這些地方，小分隊人員不方便進屋搜查。同一個隱藏地不能待太長時間，需要不停地轉移陣地，都是一些熱心腸的長輩，躲到哪家，餓了就在哪家吃飯，沒有人有二話，呵，想想我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吃的可都是百家飯呢。

最艱難的是晚上的時候，因為小分隊經常會在晚上進行突擊，很多准媽媽就是在突襲中被帶走了，走的時候是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了，在那種特殊情況下，是不講任何情面的。那個時候，媽媽都不敢在屋子裡睡覺，因為生怕睡熟了，整個家被包圍，就插翅難飛。所以晚上的時候，媽媽經常睡在屋外的牛棚，方便撤離。即使這樣，也不能安心睡覺，睡覺的時候，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兩隻耳朵豎著，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當聽到有腳步聲和狗叫聲，就爬起來往叢林里跑，三更半夜，有時候去老奶奶家睡，但更多的時候跑累了，媽媽就在野地里睡覺，當時也不管地有多涼，蚊蟲有多可怕，相反的，媽媽說在那個時候睡在荒郊野嶺遠比睡在家裡更踏實、更安心……每當媽媽講到這裡，我總是特別心疼，想像著那時候，個子小小的媽媽，挺著大肚子，深更半夜，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風餐露宿，有家不能回……我曾跟媽媽說，早知道那麼辛苦，可以不把我生下來，這樣就可以少受那麼多罪。我寧可自己不出世，也不要媽媽受這麼多委屈，吃那麼多苦。媽媽總會摸著我的頭說，當時也沒有心思去想有多苦，更不會想到害怕，心裡只有一個字，跑！如果當初不堅持，你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謝謝您，媽媽！」

每天如驚弓之鳥，躲躲藏藏，即使再怎麼小心翼翼，媽媽還是有兩次與小分隊人員有了正面交鋒。一般情況下，只要被分隊人員逮正著，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第一次，是十幾個計生人員把我們家包圍了，媽媽在人家眼皮底下，沒有出逃的機會，當時一幫人守著媽媽在家，等著縣裡的醫院的車過來帶走，當時嫁在隔壁村的我的姨媽聽到風聲，火急火燎地跑來求情，說因為自己沒有子女，所以讓妹妹生下來，好讓她夫妻倆撫養。不管姨媽怎麼說，分隊長完全不為所動。媽媽當時心想，這次可能真的逃不掉了，掙扎無望。就這樣，他們從中午守到了天黑，醫院的車還是沒有來，後來打電話說醫院的車子在來的路上壞了，不知道是拋錨還是其他故障，反正今天就是來不了了。分隊人員只能無功而返，當時，家裡人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暫時落了下來，都在想，這車子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在今天出故障，也許在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守護著未出生的我。

故事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總會提一個問題「媽媽，你和爸爸當時是不是真的打算等我生下來就交給姨媽來撫養？」媽媽說當時是這麼商量著，家裡已經有了兩個男孩，如果這次還是男孩，就交給姨媽一家撫養，如果是女兒就自己養。後來聽鄰居說我出生的時候，得知是女兒，老爸都樂壞了，抱著不撒手，誰都搶不走。雖然不能如願撫養我，姨媽和姨父仍然很疼我，給予了我親生女般的愛，喜歡帶著我上街，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放假的時候，帶我到他們家小住。八九十年代，我們家只分到兩畝多的天地，要養育三個小孩，生活過得很拮据，很多時候，一個月都見不到肉味兒，能吃飽飯已經很不容易。姨媽一家人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很多幫助，交不上學費的時候，他們總是慷慨解囊，沒米下鍋的時候，姨父就扛來幾袋米，家裡有人送來糖果、餅乾，肉和水果，他們不捨得吃，總給我留著或是送到我們家來，「謝謝，有你們守護！」

媽媽第二次與小分隊照面是一個節日，農曆七月十四，中元節。當時媽媽在家張羅晚飯，背上背著一歲多的二哥，本以為過節，可以安心在家吃個飯，誰知計生隊沒有節假日，上門把媽媽堵個正著。這次，人先到，緊接著，車也來了，沒有出故障。小分隊隊長讓媽媽放下手裡的東西，跟他們上車。媽媽當時在做米粉，她說要走也要等我把米粉做好了再走，不能讓我的家人過節沒飯吃。隊長說，「你想吃米粉，到了醫院你要吃多少，我給你買多少」。當時媽媽有點兒倔脾氣，說「到醫院只有我一個人吃得到，那我家裡人怎麼辦？等我做好了再去！」這話把隊長惹火了，說「看你人不大，脾氣倒不小，今天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們兒就是扛也要把你扛上車！」聽到這句話，媽媽慌了，這次估計他們要動真格的，剛剛鬥嘴的時候還理直氣壯的，現在內心充滿了恐懼，語氣也軟了下來。因為當時家裡沒有其他大人，媽媽還背著二哥，於是心生一計，跟隊長說，「要走也可以，不過總不能背著兒子去吧？爺爺在老房子那裡，等我把小兒子拿去給他老人家幫忙照看再跟你們走。」當時隊長聽到媽媽這麼配合，也放鬆了警惕，答應了。於是媽媽就往外面走，在拐角處剛好遇到堂姐，把二哥交給她之後，趁小分隊人員不注意，媽媽撒腿就跑，跑了大半個村莊，來到一位老奶奶卧房躲起來，大氣都不敢出。爸爸買東西回家，看到家裡那一堆的人，也知道不妙，隊長說「你老婆又跑了，你帶我們去找她。」於是那一隊伍的人就跟在我爸後面，爸爸邊走邊叫媽媽的名字，整整找了一天，當時躲在屋子裡的媽媽聽到爸爸的喊聲，但始終沒有出來，不知情地鄰居罵我爸不懂事，「哪有人帶著人去抓自己老婆的？那不是傻嗎？「」後來老爸說，那是他的策略，媽媽聽聲音就可以知道計生隊的行蹤，就方便隱藏。呵呵，看來爸爸媽媽都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