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來，你怎敢老去
2016.5.26 四月二十?周四
拾話
朝話夕拾
在沉寂的夜晚
做時光的執筆者
文/芷兮
你來的時候是一個冬天。
春節，來來往往走親訪友的人特別多，我去奶奶家拜年，走到門口，突然發現從門後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殼。我不認識你，傻傻地站在那裡看你怯生生地邁著小短腿一顛一顛朝我的方向緩步踱來。看我無意傷害你，你竟然還搖著尾巴沖我吐了吐舌頭。那時你還是只小狗崽，黃皮膚、黑眼睛，看樣子剛出月不久。我把你捧在手心：咦，小東西，你也是來拜年的嗎？奶奶說或許是那家客人不小心把你帶出來的。
午後，客人漸漸散去，你還在。仔細詢問到訪的客人，都不曾丟失過一隻小狗崽。母親詢問過左鄰右舍的人，無果。母親不喜歡你，她說反正家裡已經有了一隻狗，留下你也是多餘，不如丟在外面任你自生自滅好了。
母親抱你出門，再回來時已是兩手空空。我裝作若無其事，剛要出門尋你，轉身卻就到了可憐兮兮的你。原來，你竟是一路跟蹤母親回來。我一邊慶幸母親的不曾察覺，一邊佩服你的機智。我把你藏在房間里，偷偷拿東西給你吃。
整整一個下午你不吵不鬧，我看書的時候你歪著圓滾滾的小腦袋看我。我看你的時候，你眨巴眨巴灰溜溜的小眼睛和我眉目傳情。躲歸躲，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吧。晚飯時，我小心翼翼地把你藏在身後，盡量弱化你的存在感，可還是被母親發現了。母親刀子嘴豆腐心，把我數落了一番後還是留下了你。
由於從小寄養在親戚家，後來又一直在外讀書，跟父母的交流不多。每年寒暑假回家，家裡的阿貓阿狗也就成了我傾訴的對象。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叫珍惜，也不曉得什麼是緣分，留下你也許是把你當作上天的一種恩賜，又或許僅僅是因為我一個人很寂寞。
慢慢地，你長大了。我已經不能再把你抱在懷裡。你每天支棱著一雙小耳朵在我身邊蹭來蹭去，有時候看我不理你，你就會耷拉著腦袋悻悻離開，還不忘一步三回頭。每次看到這樣的你，我都會心軟，給你打個招呼，你就又滿血復活躥到我身旁。
你很聰明，能清楚地判斷我是出門還是出遠門。我出門的時候，你在那裡優哉游哉，對我愛理不理，一副高冷的模樣，好像在說：你走啊，反正一會就要回來。我出遠門的時候，你則不然，每次會追著我好遠好遠，每當那時，我就會拿出我的殺手鐧——把你鎖在家裡。常常是隔著好遠都還可以聽到你的爪子划過鐵門的聲音。
我在一個小村莊里長大。村後的一條小路連接兩個村莊，年久失修，少有行人，徒留一條近乎乾涸的河流苟延殘喘等待著它即將完結的宿命，還有一座破敗的拱形橋整日里無精打采躺在水中央，除此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空曠的樹林或者農田裡零零散散的墳塋。
村裡總有人喜歡捕風捉影，唯恐天下不亂。昨日里有人說著誰誰走在路上被搶，今日里有人傳出消息誰家的房門被盜，明日里就會是誰家的牛羊被偷……總而言之，他們一定要讓你相信這個世道很不太平。
我家有一大群羊，每次放假回家，我就會接過母親手中的羊鞭，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小羊倌。獨自一人帶著百餘只羊在村後的大樹林里，腦海里會不由自主浮現起那些不太平的場景，又或者是想到老人常常說起的關於小河水鬼的故事……但凡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觸動我敏感的神經。
還好，有你在。
每次我帶領羊群出發，你都會緊隨左右。羊兒低頭吃草，你在林中像是脫韁的小野馬，奔來跑去，聽到車輛或路人經行的聲音就會閃電般衝到我面前，豎起耳朵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吠。我常說：欺負我，可以；欺負我家狗狗，沒門。只是，除了我，似乎再沒有人會欺負你；你在的時候，也不會有人敢欺負我。
後來，因為你不小心咬傷了人，為避免重蹈覆轍，被鐵鏈限制了自由。每次回家，我都會先找你，告訴你我回來了，還裝模做樣問你在家淘氣了沒有。每次離開我都不回忘記和你告別，還不忘叮囑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來。
我給你講外面的故事，偶爾說到傷心事，也會抱著你哭，那時候的你，安靜極了。你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只會用你的舌頭輕舔我的臉頰或者用你髒兮兮的小爪子攀上我的手臂……你承載了我所有的悲喜，卻從來不曾向我吐露你的心聲。
你一直都很好、很乖，一直在那個地方等我回來。而我，習慣了你的等待，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你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有一年春節回家，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也找尋不到你的身影，母親說你走了……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我離開家的時候你還好好的，你答應過我要等我回來的。
後來弟弟告訴我你年紀大了，那個冬天太冷，你身體一直不好，又不怎麼吃東西，任誰都熬不住。弟弟還說你有五個孩子，長得一個比一個可愛，他留下了那隻最像你的，其餘的都送人了。算來，你的孩子已經四歲了，她像極了當年的你，她和你一樣第一次見到我就像見到了老朋友。
曾經，我幻想著有一天你會說話，可以跟我說早上好，可以跟我道晚安。終於等到你會說話，不過是在夢裡。
你說你是偷偷跑來見我的，一會就要回到我爸媽身邊……等你說話等了這許多年，現在你可以和我說話了，我反而哭的一塌糊塗。午夜夢回，想像著你望穿秋水，循著我回來的方向不肯回頭；想起在那片樹林里，我看著羊，你看著我，不覺淚濕枕巾。
你盼過了春夏，走過了秋，最終絕望在那個冬天。你是攢夠了多少失望才帶著對人世的最後一點依戀離開，在你生命的最後可曾怨我，恨我。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每每想起你，還是不能自抑。
恨也悠悠，思也惘然，有些話，再不肯與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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