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A099:白紙染墨賦唐風——讀《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
文/望月聽雪
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梁實秋
余老曾經撰文表示「不敢寫自傳」,只因「其實一生事迹不高明的居多,何必畫蛇添足,一一去重數呢?又沒有人勉強你寫,何苦『不打自招』?」但五十年所寫下的懇懇字跡,又何嘗不是余先生的靈魂自傳呢?
——《伐桂的前夕》
「十六年的歲月,他是既渡的行人,過去種種,猶如隔岸的風景,倒映在水中。木訥而健忘的灰色老屋,曾經覆他載他在烈日中在寒流中蔽翼他的那老屋,終於死了,只留下滿園子的樹木,那些重碧交翠的靈魂,做他無言的見證。但你們也不能久留了啊,月光下,他對那桂樹說。今晚,是你最後的一夕芬芳,在永恆的月輝中,徐徐呼吸。然後你們就死去,去那老屋剛去的地方。」
冷月下的桂樹,帶著最後一絲芬芳將逝去,塵歸塵、土歸土,質本潔來還潔去。待得來年秋風乍起,處處依然得聞香飄滿園。「偃蹇月中桂,結根依青天。天風繞月起,吹子下人間。生為石上桂,葉如翦碧鮮。枝幹日長大,根荄日牢堅。不歸天上月,空老山中年。」
「因為凡有根的都必須連根拔起。他也是一棵桂一張楓葉,從舊大陸的肥沃中連根拔起。這島嶼,是海拔鑲邊的一種鄉愁。在新大陸無根的歲月里,他發現自己是一棵植物,鄉土觀念那麼重那麼深的一棵樹,每一圈年輪都是江南的太陽。因為他最欣賞嘉木那種無言的謙遜,忍耐無爭的美德,和不為誰而綠的藹藹清蔭,戴一朵雲,棲一隻鳥,或是垂首聆一隻蟋蟀的徐徐歌吟。」
「他是一棵青青的桂樹,集秋天和月和詩於一身。」
滿滿的鄉愁,已經快溢出來了。江南的陽光賦予了桂樹生生不息的年輪,一圈一圈,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將江南的溫潤雨水肆意地囊括其中,入肺入腑,溶於血液之中。那是詩人的心聲,藉由桂花而發,集秋風瑟瑟、冷月如霜於一身,「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他轉過身去,向高高挺挺的楓樹看了一眼。」
「再見了,我的楓。這裡本來不是你故鄉。」
「說著,他踏過玻璃屑和斷木條,踏過遍地的殘殘缺缺,向虛掩的大門走去。都已停歇,狗吠,蛙鳴,人語,車聲。整個城市像一個荒墳。落月的昏蒙中,樹影屋影融成一片灰蓬蓬的溫柔。空氣新釀地清新。他鎖上木門,觸到金屬的堅與冷。他走下廈門街的巷子,聽自己的步履空洞的回聲。水源路的河堤上似有人在喊誰的名字。他停下來,仔細聽了好一陣。桂花的幽香從手帕里散出來。」
「沒有。沒有誰在喊我。」
「他繼續向前走。」
「霍霍的鏈鋸聲在背後升起……」
故鄉、親人,入了髓,透過骨,「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清風冷月下,佇立風中,恍若隔世,彷彿聽見故鄉在呼喚我的名字,「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還憶起那年那月背井離鄉的日子,「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飄若浮萍,風吹即隨遇而安的「蒲公英」,「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不朽,是一堆頑石?》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詩人之隅,他是屏息斂氣,放輕了腳步走進來的。」
「他沿著風車堤緩緩向南走,逆著泰晤士河的東流,看不厭堤上的榆樹,樹外的近橋和遠橋,過橋的雙層紅巴士,遊河的白艇。」
「——水仙水神已散盡,泰晤士河啊你悠悠地流,我歌猶未休。」
「當晚在旅館的檯燈下,他這樣結束自己的日記:這世界,來時她送我兩件禮物,一件是肉身,一件是語文。走時,這兩件都要還她,一件,已被我用壞,連她自己也認不出來,另一件我愈用愈好,還她時比領來時更活更新。縱我做她的孩子有千般不是,最後我或許會被寬恕,欣然被認作她的孩子。」
同樣是詩人,以一顆純碎的詩心瞻望各位大師的雕像之時,沒來由的慨嘆。「李白所說『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在此地並不適用。在西敏寺中,詩人一隅獨擁,受百代的推崇。」文末欣欣然道出大家的風範,洒脫自信,然而歷過近一個世紀的風塵,今日確然和我們是天人永隔了,然則這語文卻未必還得回去了,因為太好太美,國人不舍,這已經不是私物了,變成一種精神,「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還是李白的霜。」
——《聽聽那冷雨》
「雨來了,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輓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江南的雨季總是令人心折心軟,淅淅瀝瀝不停的流淌,是有多悲傷,怎樣都流不完的淚雨漣漣。而此時,寂寂冷月無聲,俯瞰著芸芸眾生,如何在這顛顛倒倒的世界裡跋涉。「深深庭院清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晚晴台榭增明媚。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
本書可謂余光中先生私人情感的自傳,收錄其跨越半個世紀的遊歷心程,優雅風趣的文字,帶領讀者穿林過海,出入繁華都市和原始自然,在《逍遙遊》中仰望頭頂浩瀚星空,在《望鄉的牧神》中擁抱異國朗朗秋風,在《苦雨就要下降》中置身萬人縱情搖滾,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中重返年少樂回巴蜀,在《不朽,是一堆頑石?》中潑灑出一腔詩魂,在《聽聽那冷雨》中回到魂牽夢繞的江南小鎮,在《伐桂的前夕》中回味前世花苑亭閣里的一縷香魂……體驗一支筆桿下的萬千風景,感受一代大家跨越大洋與時光的親近睿智和繾綣情懷。
「人生自有詩意,十八篇靈魂獨白自傳,五十載唯美私人回憶錄。」
千古詩才,「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一輩子算不算永遠。」2017年的歲末,驚聞噩耗,帶著緬懷詩人的心情,徜徉在其文字之間,流連忘返,一個世紀的詩魂風流,永存人間,「捲袖揮筆軒窗前,白紙染墨賦唐風」。
氣勢宏大,語言猶如閱兵方陣,排山倒海,萬馬奔騰,並具有深刻的幽默感。 ——樓肇明
他上承中國文學傳統,橫涉西洋文學藝術,在綿長四十餘年的創作生涯中,筆耕不輟,成為當代文學的重鎮,其文學影響,已跨越海峽兩岸,詩風文采,為不少讀者所讚賞。當我們翻閱那琳琅滿目的佳作,沉浸於他那融匯中外,通變古今,頗具雄長之氣。瑰麗多姿,變化多端,令人嘆為觀止的詩文之中時,不能不驚嘆他的文學成就之超卓。 ——董橋


※書評A102:雲巔獨嘯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風——讀《野性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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