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報讀書】遇見雪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一場大雪，不但改寫了自然萬物的妝顏，而且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讓無數心靈為之欣喜，為之悸動。

遇見雪，你就走入了另一種情境。從來臨到融化，雪加諸人心的種種影響，均是詩材。

1

「瑞雪兆豐年。」從實用的角度來看，一場大雪就是豐收的保證。中國歷代以農為本，降雪被視為上天的眷顧。

清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年初，乾隆皇帝收到河南巡撫奏摺，稱開封、衛輝、許州各地普降瑞雪，厚度在三四五寸不等，對於久旱的河南而言，無疑解了燃眉之急。河南其他府州的降雪量又怎樣？乾隆要求儘快上報。他扳著指頭曆數北方諸省近來的雪情，均不過五寸。而他渴望看到的，是盈尺大雪的消息。

昨冬北省率望雪，臘底才逢六指滋。

後此燕齊秦晉報，寸惟二三四五施。

豫地正廑經旱久，奏章茲悉沐恩私。

較量究欠霑優渥，彼此均憂敢即怡。

——愛新覺羅·弘曆《河南巡撫何裕城奏報得雪，詩以志事》

對於地方官員來說，雪情便是政績，必須念念於心。

老來事事皆拋盡，惟獨憂民尚有心。

深喜天公回氣象，便同田父作謳吟。

緣何更得閭閻暖，恨不偏於壟麥深。

禪伯靜中知我意，琅琅佳句玉其音。

——韓維《奉和君俞佳雪二首其一》

韓維長期從政，晚年退居潁昌。事事拋盡的他，猶以 「憂民」自勵。可見這兩個字，也是政治的根本、詩歌的根本。

明代，許州知州陳璉齋居許州興國寺，夜間下起了大雪。眼望漫天飄灑的瓊花，避居養性的他再也安定不下來：「疲氓思撫摩，中夜心惻惻。願祈歲年豐，幸茲睹三白。」

「三白」，意思是接連下了三場雪。

同樣面對雪花，曾任襄城知縣的梅堯臣思緒飄得更遠。

登城望密雪，浩浩川野昏。

誰思五原下，甲色千里屯。

凍禽立枯枝，飢獸齧陳根。

念彼無衣褐，愧此貂裘溫。

——梅堯臣《襄城對雪其二》

登上襄城城頭，知縣梅堯臣牽掛的是遙遠的戍邊將士。與西夏的戰事僵持已久，事關國運。士兵們的寒苦感同身受，他渴望能夠一展抱負，立功疆場。

能從個人溫飽念及他人寒苦，能從有限的視域中看到天下格局，這正是梅堯臣詩歌氣魄所在。

2

雪是大自然的傑作。雪花六齣，昌瑩澄澈；銀裝素裹，帶來了幾多異趣。

許昌西湖，向來是賞雪勝地，歷代詩人歌詠不絕，又以宋為最。

雪會遊人意，元乾變物華。

醉鄉銀作界，詩客玉為家。

魚影紋冰縠，禽蹤篆霰沙。

余英恐銷盡，目斷夕陽霞。

——黃庶《次韻和雪霽游西湖》

黃庶描述了雪中許昌西湖的景緻，卻未能寫出景觀的特色，略顯寬泛。哪一個雪中的湖泊不是冰雕玉砌、禽魚孤冷？

年來遇景強追攀，長恐身衰興易闌。

八十康寧天下少，四並聚會古為難。

客塵隨念須頻拂，世網縈人且自寬。

布政未能躋樂俗，愛賢猶喜共清歡。

湖光映雪凝深碧，野色當軒展素紈。

心似白公何慮腳，燕堂深暖小安禪。

——范純仁《和微之以足疾不赴西湖賞雪》

北宋政壇上，官至宰輔的范純仁有著巨大的人格魅力。他陷入朋黨之爭，卻能始終做到平易忠恕；閑居於西湖之畔，體驗著人生的洒脫，也不乏對世事的關切，將西湖景色、內心修養融合為一。老友王微之因腳痛未能履約賞雪，范純仁則以戲謔代致祝福，這是西湖邊曾經的小事件。

「襄城八景」中，有一處叫「紫雲晴雪」（又稱「紫雲積雪」「紫雲殘雪」）。同題詩中，我偏愛明代辛溉與聶翱的作品。

雪峰峙立凌霄漢，煖日和風轉更明。

何處飛來雙翠羽，望中點破一堆瓊。

——辛溉《紫雲晴雪》

一雙綠色的小鳥飛過靜穆的雪峰。鳥兒之於大山，體量微不足道，卻點化了風景。

繽紛朔雪遍天涯，滕六收威景倍加。

一帶玉龍才露骨，萬株銀樹已開花。

流滴澗下凝冰柱，瑪瑙坡前映曉霞。

乘興肩輿到書院，野僧掃積為烹茶。

——聶翱《紫雲晴雪》

滕六，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雪神。這首詩的好處，在於欣賞雪景共性的美麗之後，迴轉紫雲山這個小環境。烹茶的僧人為何出現於紫雲書院？這是另一個話題。

作為大規模氣象事件，大雪覆蓋廣闊，影響深遠。身在雪景中的每一個人，因視角不同，會看到屬於自己的雪景。

清曉嚴寒動柏台，繽紛瑞雪自天來。

溪山一色瓊花滿，閭里千倉協氣回。

興在灞橋憐跨蹇，師行淮蔡憶啣枚。

明當使節東還日，佇看晴雲萬里開。

——鄧庠《許州喜雪》

3

俗話說：「大雪天，喝酒天。」大雪往往伴隨大風降溫，又阻塞交通，限制了人們的活動能力。但在種種不便面前，人們的社交需求反而受到激發，通過各種方法交流情意。

萬事無關畫掩扉，閑身自喜遠塵機。

黃柑拂座頭頭墜，白雪侵簾片片飛。

翁里濁醪幸藏久，眼邊俗物卻來稀。

卯君夜半猶高興，爛醉牽衣送客歸。

——劉青蓮《小雪留封十飲兩知軒》

友朋相聚，把酒言歡。室內是熱烈的氛圍，對抗著室外的無邊雪幕。席終人散，醉醺醺的友人踏上歸程，已經無懼嚴冬。

君家寓城市，乃有山林觀。

高高復下下，卜築殊未闌。

昨夜三尺雪，閉門學袁安。

且欣麥隴足，未怕紅梅殘。

誰憐屬國蘇，取氈卧自餐。

欲尋鳥道往，反畏屐齒難。

凜凜溪邊竹，倚空爭歲寒。

儼如十九夫，玉山方總干。

悲風動騷屑，伴我長鋏彈。

布衾冷如水，敢效無魚嘆。

——蘇過《和范信中雪詩》

蘇過居住在西湖南側竹園中，在大雪後閉門不出，只是通過信使，與詩友詩歌應答，敘說境況，交換心意。

與蘇過同時期的詩人呂本中則在大雪圍困中，致書分居陽翟等處的親人，通過對家事瑣碎的鋪陳，寄託殷切的牽掛。

簿書終歲忙，風雪一日靜。

閉門近殘火，稍覺諸事勝。

平生汗漫遊，已負麋鹿性。

微官不能歸，但見日月競。

老人去已遠，我行復未定。

訓言實在耳，無因問溫清。

歸心止陽翟，悲夢識新鄭。

大女痴無比，有語多未聽。

小女索乳啼，不與窮屋稱。

想喚添丁來，與汝相和應。

低頭坐兒曹，氣血安得盛。

非無車馬心，未忍求捷徑。

顧自阻饑寒，疇能免譏評。

諸郎何時逢，相作玉樹映。

文章有活法，得與前古並。

默念智與成，猶能愈吾病。

——呂本中《大雪不出寄陽翟寧陵》

人生往複，年年有雪。許多年後，如果你想起曾經的那場雪，一定是想到了那些人、那些事，踏雪尋梅也好，憑欄賞雪也好，雪夜讀書也好。你會想起那個雪天的清涼與快意，那一刻的溫情與炫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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