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因為沒有別人愛你
【愛你，因為沒有別人愛你】
文 何小雷
我不懂藝術。
更不懂繪畫。
而對於梵高的畫，我更是欣賞不了。
可是，我卻愛梵高。
很多年前，我聽《Vincent》,我就開始愛他。有時候就是這樣，你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優秀，不是因為他成功，甚至不是因為真正了解他，而是因為某種莫名其妙的緣故，像是一場宿命的安排，不管別人如何看他，不管別人如果譏笑嘲諷他，你總是力排眾議，就是覺得他可親，就是憐惜他，就是愛他。
記得小時候，我家附近住著一個比我大幾歲的鄰居，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的父親、哥哥和姐姐幾乎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家，每天晚上，他都會一個人坐在他家的院子里放聲大哭，因為孤單，也因為害怕黑夜。
他在他家的院子里哭，然後我就在我的家裡哭，吵著鬧著讓家人把他帶到我們家，因為好像再沒有一個人愛他了，我看到弱小的人們傷心我就會感同身受地難過。
我只所以愛梵高，大約也是因為沒有別人愛他，除了他的弟弟，這個世界上好像再沒有第二個愛他、懂他的人了，他在藝術上無疑是有很大的天賦的，但是終其一生，他只賣出了一幅畫，即便是他開畫廊的叔叔和真愛他並提供了他幾乎所有日常開銷的弟弟也幫不了他。
梵高最初應該也是充滿信心和希望的吧，他同樣有著天才才有的執著，哪怕是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他仍然會冒著雨作畫——再大的雨也澆不滅他的靈感與激情的熊熊烈火。
最初的梵高是堅忍的，因為對於成功的嚮往。他在給他弟弟的信中——當然常常是因為需要錢——他那樣信心滿滿地對弟弟說，自己終有一天一定會成功。
可是，他終於還是漸漸沉鬱下去了。
這幾乎是必然的。
梵高沒有愛情。他愛的女子都不愛他——大約是因為他真的不漂亮，也許還不太考究，最主要的，他離成功看起來是如此遙不可及。他在幾次愛情表白失敗之後，他有些灰心，最後只能與「已有千般怨」的可憐的妓女在一起。沒有貼心的愛人的撫慰，他的愁苦只能一天天地累積在心裡，像血管里越積越多的膽固醇，遲早有一天會出大問。
梵高沒有友情。現實中以貌取人、欺軟怕硬的人們都看不起這個長相醜陋、籍籍無名的窮酸畫家，加上他生性木訥、善良還軟弱，連小孩子都會在他作畫時用石頭砸他。他被市井小人包括那些不善良的孩子欺侮的時候，他的心裡一定很難過吧？可是，他沒有那種衝冠一怒的男子氣概，他只能隱忍，把孩子扔了的畫紙一張張地撿回來。他也沒有可以寬慰他或者可以幫他出頭的朋友。他只能一個人承受，直至抑鬱。我想，他內心的那一點點自信、驕傲與自尊就是這樣一點點被摧殘、踐踏，直到他對於人性與世界徹底失望。
盛傳他是因為抑鬱自殺的，但近年來也有一種說法，說是因為那些不善良的市井無賴們惡意的玩鬧——他被一隻手槍擊中腹部，最終死於他旅居的小酒店的單人床上——他是如此簡單和善良，至死不肯說出是誰擊中了他。
梵高在孤獨中死去了，唯一真愛他的弟弟大約因為傷心過度，在他去世僅一年後也離開了這個繁華而冷漠的世界，最後葬到他的身邊陪伴他。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個虛偽和功利的世界啊，哪裡肯因為一個人的離開而失掉哪怕些須的熱鬧與喧囂。人們歌舞昇平，然後出於利益而處心積慮地覬覦起梵高的作品，這個生前一文不名的窮畫家，在死後若干年過後，那些曾被視為草芥的畫作居然被炒到無與倫比的高價，他本人也被推崇為最偉大的畫家之一。
人們總說文藝是相通的，比如文學與美術，文學常常是文字的繪畫，繪畫又是一種線條與色彩的文學，但有一點我覺得不同，那就是：文學的優劣常常有一些被普遍認可的評判標準，而繪畫則沒有。一本書好不好，大多數的普通人就可以判斷，而一個人的畫作是不是優秀，好像更多要看商業運作的成功與否。
不管梵高現在被推崇到什麼樣的高度，可我仍不會愛他的畫，哪怕是他最有名的《向日葵》和《星空》，我甚至不愛那個功成名就後被推崇得神化了梵高；我仍只愛那個簡單而痛苦的困頓中隱忍的邋遢的年輕人。
今夜，在微雨的南京，我一個人獨坐在溫暖的斗室，隔著層層的霧靄，我舉起一杯酒，望向你愛的凝視過無數次的星空。
文森特.梵高，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2017年12月30日晚 酒後
紫金山上一草堂，天為屋脊地為床。
竹籬荊扉君莫笑，自有劍氣與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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