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窮對你的性格產生了什麼影響?

我93年出生在河南農村,具體哪個村就不說了。
出生的那年冬,天降大雪,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一個霜字,你問我為什麼不是雪字,因為我上面有個姐姐,她佔了那個雪字,正巧我也是冬天出生,我媽就在生我之前起好了名字,霜字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和姐姐的雪也能形成照應。
但她可能沒那個文化能想到這種起名有個不好聽的諧音,叫雪上加霜,果然,我的家庭過的並不順利。
我們村以前有幾十戶人家,當然現在沒幾戶了,我爸以前和村裡幾個男的一起去外地挖煤,個把月回來一趟,父親是個和善的人,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小時候我見到父親,他永遠是黝黑的,那種炭黑好像洗澡都洗不掉,但是聽我媽說,其實我爸通體雪白的,所以我和姐姐遺傳的也白,父親只是可惜跑去挖煤了。母親在家自己搗騰門口半畝地,也養的有豬,牛什麼的,但我媽是個大馬虎加爆脾氣,做不成事,記得小時候我媽給我洗頭,農村裡洗頭條件好就是用塊肥皂,肥皂洗頭本來頭髮就緊緊的,我媽給我洗個頭下手極粗暴,疼的我直起雞皮疙瘩,當年她做個農活還把牛弄丟過,豬養死過,為這些事父親經常跟她吵架。
我小時候並沒有因為是男孩受到家裡偏愛,什麼東西都是我和姐姐一人一樣,家裡殺了雞雞腿一人一個,但是姐姐多少會讓著我一點,她大我五歲,小時候很懂事,可能是大的有點多吧,我小時候跟她玩不到一塊去。太小的記憶比較模糊,那個時候不知道什麼窮和富,至少我印象里沒餓過肚子,沒有像有人說的小時候還吃過樹皮觀音土,那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我爸講過他小時候一次餓的去鄰居家偷了一個紅薯都沒力氣走回來,是爬回去的。前幾年看了劉震雲說的一句話叫人的尊嚴是從肚皮開始的,深有體會,窮苦窮苦,其實沒餓肚子只算窮,餓了肚子才知道真正的苦,我小時候干窮著,可能幾年沒有買新衣服穿,但周圍人都一樣,其實也覺察不出來。
我六歲那年家庭徹底改變了,我再也沒見到我爸回來,幾個月後才從村書記那裡得到消息說礦上出事了,埋了人,然後我媽,我大伯,小姑一起就去了縣城處理賠償後事,好幾天才把人拉回村。
煤老闆說私了,賠七萬,我媽說要十萬,少一個子就要往上面鬧,可憐爺爺他老人家,老淚縱橫的帶上農藥,牽著牛走了四十里路到了縣城,堵在縣政府門口要上訪。結果堵了三天也沒有說法,他只有原路返回,結果路上牛好像是不習慣環境生病了,倒地起不來就死了,我爺爺氣不過,回家裡就灌了農藥。
一災兩命,兩位至親離去。一家人想盡辦法想把事鬧大,結果人家也就說連老爺子的一併賠十萬,不要愛告告去。今天這錢不拿走明天就扣錢了。
這在那個年代是沒辦法的事,當然這事發生在現在也不見得能怎麼樣。可是那個時候農村有個上十萬還是可以的,這筆錢到了我媽手上。我媽是個說干就乾的人,她沒有把這錢捂著不用,按她的話說這錢放家裡沒準村裡哪個看上了要來家裡偷,然後不知道她哪的渠道,那年跟人合夥辦了磚廠,還辦在鄉上。於是次年秋我和姐姐去了鄉上上了小學,寄讀了一年後母親把家也安在了鄉上,我們徹底告別了出生的那個小村。
我開始讀小學學習並不好,之前也沒上過什麼幼兒園學前班,成績較差,好在每次回家姐姐都能教我,我也還算不笨,到了三四年級,我的學習逐漸好了起來,開始在班上名列前茅了,那時候我沒多少朋友,性格比較內向耿直,只知道上學學習,回到家裡就寫作業,什麼也沒有去想。現在回憶起來,那個時候還真是單純。
從十來歲開始,我媽不知從哪學會的打牌,從那時起,找她人除了在磚廠基本就是在牌場,當時姐姐也上了中學,開始變得叛逆,那幾年她不怎麼跟我說話,晚上經常很晚才回家,所以每次放學,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陪伴我的只有家裡那台14寸的黑白電視,我那幾年過得比較孤獨,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但也覺得這一切的生活都很自然,人活著,不管有家人關愛還是沒有,至少自己是不願餓著自己的。有時候這就夠了。
五年級暑假,我趁大伯外出辦事的機會,跟他一起去了躺廣州,我媽給了我路上需要的錢,拿著錢坐了一天的汽車火車到了一個大都市,還去了超市買了許多零食,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也是我第一次去大城市,我切身感受到了農村與城市的差距,可是我並沒有太羨慕,我只是好奇,這些光怪陸離背後的人們,是如何在這裡生活,那些光鮮亮麗,和我們一樣,一天只吃三頓飯,睡一張床的人們,他們需要會哪些本事才能夠掙的到這些。從廣州回來後,我開始想要滿足這些好奇。
我把小升初看的很重,我想要考到縣城去,結果老師告訴我現在小升初是劃片了,我們鄉的都在鄉中學上,要去縣城讀得跟父母商量交錢。我跟我媽說了這事,後來考試成績還不錯,沒記錯的話是全校第三。我媽是同意讓我去縣城念初中的,結果搞了半天縣實驗中學沒有寄宿,家裡在縣城又沒有親戚,不可能我一個人去。為這個事我還哭了一場,雖然被勸說以後還有機會讀高中大學,但是那一次我有種說不上來的難過。
上了初中日子節奏開始加快,姐姐也早已不願上學。母親有一天突然說起她要給我們找一個繼父,我當時對此沒有什麼看法。可是姐姐強力反對,她大哭著跟母親吵架,我是第一次看到她那樣歇斯底里,鬧了幾天後,母親態度依然堅決,母女不歡而散,姐姐也成年了,便自己外出沿海去打工了。初二後繼父住進了家,他靠著母親辦磚廠的積蓄搞了黃姜基地,還搞成了全鄉示範,鄉上還給他評了個先進,看起來有聲有色,家裡的條件也逐漸改觀,大彩電,麵包車,我媽也時髦的換上了三星手機,我在初中時間家庭條件改善了許多。而且中學裡我學習一直很好,只是依然沒什麼朋友,家裡母親常年混跡牌場,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這個繼父也是個賭棍,他倆算是在牌場里認識的。
我剛上初中那會不大招人待見,才進學校就挨了好多次打,我也不知道一些小混混怎麼看我不順眼,也許是我長得太白凈,一臉的老實像,有點礙那些人眼吧。但我從小在班上都是高個子,站那裡比高年級的矮不到哪去,開學那會幾乎每周都掛一次彩,但我不是那種白挨,雖然每次他們群挑我一個,但我始終盯著他們中一個打,而且往死里打,按照我媽的說法是憑什麼欺負你,打回去,打不過擰磚頭,打壞了醫藥費我賠。最惡劣一次這幫人放學十幾個圍著我,我當時也是凶了,我被打的頭破血流,沒有磚頭,走投無路,就抄起文具盒裡的圓規就給他們上上了,結果一紮一拉一條粗紅線,有的皮都掉了,看著都疼,圓規質量很好,當場被我弄住院五個。事實驗證了平時看起來內向老實的人,別惹。為這事我媽和幾個家長還鬧到鄉政府,結果那幾個家長畢竟只是農民,我媽開磚廠的多少政府更看得起?我媽還找了幾個牌友跟他們鬧,愣是沒賠一分錢醫藥費。後來他們竟然慫了,整個初中徹底沒人再惹我。
初三那年寒假,母親以高齡給家裡添了個妹妹,消息傳給姐姐,可她硬是沒有回來過年,年忙時節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我突然感覺有點格格不入,想想家人,一個陰陽兩隔,一個在天涯海角,眼前唯一的這個已與別人成家,我在這個家裡確實感到也多餘了。
次年緊鑼密鼓的籌備中考,我發揮不算好,但是分數也夠了,以全鄉第六考進了縣一中,不過當時我們鄉考去縣一中的就十幾個,我也如願以償的來到縣城讀書。
高中生活緊張而又充實,我在鄉中學裡自我感覺學習還可以,但到了縣一中就不夠看了,一個年級就一千多人,第一次月考下來馬上差距顯現,以前一直名列前茅的我,只考了年級七百多名。這種落差讓我很不適。可能按現在的說法形容叫」新常態」。但高中生活也帶給我許多新的東西,我交了幾個城裡的朋友,學會了踢球,並喜歡上踢球,還選進了校隊,司職前鋒,演繹了三年的綠茵傳奇,因為足球也開闊了我的交際,讓原本內向的我也能試著與人溝通起來。當然我也學會了上網,抽煙,種種新鮮應接不暇,似乎沖淡了我對於成績不理想的苦惱,我還開始在課餘時間讀到許多小說和雜文,涉獵了大量中外活人死人的名著,同學的一本盜版《圍城》,平均每頁十幾個錯別字,我邊看邊拿著筆給它全改了。我逐漸感覺到思想開拓起來,讀過一些書後,這些文字彷彿要將我變成一個複雜的人,一系列政治,哲學,經濟,人性的疑問都在指引著我去挖掘,我在那段時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價值觀。
整個高中生活充實而快樂,甚至可以說是我人生過的最舒服的幾年,而那個遙遠的家好像離我已過千年,在學業上我並沒有想過自己要考清華北大,我沒那個實力和水平,只覺得自己能上一所大學就好,儘力去考就好,能考到哪裡我就願去那裡生活。然而在我高中苦讀的另一邊,母親那裡卻傳來變故,由於她打牌好賭,逐漸開始欠上賭債,她又是那種不信邪的人,按她的話講叫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結果債資越滾越大,高三年那年冬,辦了十年本來就經營一般的磚廠終於抵了,一仗回到解放前,那年過年,家裡少了許多年味,母親覺得自己還能從那裡爬起來,但她已沒有本金再進入了,我當時還沒有太領悟到家庭的變故。我甚至沒有考慮這對於我讀大學的影響。我只是努力準備著高考。
高考前夕,我的成績並不能出彩,但我很努力去學,我並沒有覺得比周圍人付出的少,每次模擬成績在班上能穩定在前五,可是我們班是平行班,不是快班更比不得火箭班,這個成績到了年級上就沒的看了,基本在兩百開外。而我們學校教學質量很普通,每屆能上一本的就三四十人,這個名次對應什麼分數可想而知。我學的理科,本來希望能夠學醫,可看著最後幾次模擬下來只有四百八九十,就有些惆悵。高考那天我發揮一般,盡努力想爭取考到二本,分數下來後,只有482,我第一想到的就是復讀。在給我媽商量後,結果母親語重心長的告訴我,現在家裡拿不出錢給你上大學了,你妹妹還要養活,這大學就別上,自己也大了,出去找個事做吧。那次我第二回難過到流眼淚,我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命運。
考完的兩個月暑假裡,我想了很多,自己也填了自願,我到縣城一家餐館裡打工,一個月只掙到可憐的八百,我想把這筆錢拿去交復讀學費,八月份復讀班已開始上課,因為那時候規定已經不能開復讀班,上課教室藏在縣城郊區一個偏遠的地方,要交額外的住宿費,我一看還差錢,交不起,給母親提出要錢,可是母親堅持不讓我讀了,她拿出家裡的欠條給我看,告訴我誰誰家的孩子像你這麼大都掙幾年錢了。當時大學錄取通知書已經在手上,我之前隨便報了個武漢的三本。覺得再無可戀,就一人帶著八百塊錢,買了去武漢的火車票。
在武漢打工個把月,不知道如何去找工作,問了幾家工地也不要人。擺過地攤賣過碟,吃了沒給城管進貢的教訓,也做了一些短期銷售,也不太成功,那時候我開始體會到現實生活中自己很沒能力,連普通話都撲騰不好。來到學校申請了助學貸款,在大學裡軍訓,上課,打工,借錢,湊生活費,這樣過了兩個月,幹什麼都需要錢,寢室合夥買個電水壺到我這都有困難,大一時候課很多,還有早晚自習,我能利用的打工時間並不多,終於消費不支,家裡人都說我這書沒什麼好讀的。我也感覺灰心,要在這三本大學裡生存四年還不如現在就出去打工。
2012年11月中,我辦理了退學,帶著身上最後的幾百塊,在大伯的引薦下,支身前往鄂爾多斯,在市郊一家修車店當了學徒。眼前的「揚眉吐氣」正極盛轉衰,但與我無關。幹活很辛苦,不過鄉下人別的沒有,吃苦還是可以的,有時候冬天躺大車底下一趟幾個小時,睡覺時候手上的凍瘡上還有沒辦法洗去的機油。我幹了兩年,也見慣了修車行道裡面的黑幕,拆新補舊,路面上放石頭,按我們老闆的話講叫各行各業都是靠黑幕賺錢,各行各業,也只能靠黑幕,才有錢賺。14年秋,我帶著兩年的辛勤努力和技術經驗回到家鄉的縣城,貸款在城郊開了家小修車行。兩年後第一次回家,母親和繼父日子過的也不好,家裡能抵的都抵了,他們除了打牌已沒有半點來錢途徑,以至於把家又安回了繼父所在的農村,過完年就準備去沿海工廠上班了。
過年時母親在繼父家,我一人回到兒時成長的村子,我發現小時候游泳的池塘原來那麼小,水也那麼淺,屋背後的土山也沒有小時候感覺的那麼高,以前和姐姐玩捉迷藏的院落原來也就只有那麼點面積,物是人非,現在村子裡只剩下幾戶行將就木的老人和零星的小孩,村頭幾株大樹已近枯朽。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睡了個早床,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徒步走了三里路,去了山上父親的墳頭,我忘了準備紙錢,只是想去看看,然而墳頭前竟然有人來燒過紙,收拾的也很乾凈,雜草明顯有被處理過的痕迹,想想家人都已天各一方,最親的大伯也在定居外地,不可能回來,突然想到好像是姐姐回來了。便打了個電話問候。
結果姐姐已經在縣城汽車站準備去市裡了,她明天還在市裡待一天,已經訂了後天回上海的高鐵票。她這幾年在外奔波,早已對這個家感到冷漠,也怪不得她的選擇吧,當父親離去,母親成家,我尚幼小,沒有人能給到她家的溫暖。而家人對我來說是又什麼呢,太遙遠了,遙遠到我只剩下零星的記憶,在我剛剛及灶台高,過年時候我和姐姐看著母親在油鍋里翻炸的年貨,母親笑著從鍋里撈上兩隻面角,姐姐幫我吹涼了遞給我吃,父親從遙遠的礦上回來。
電話里姐姐問我過的好不好,我說還好,當說到我下午回縣城時,姐姐說那先不走了,見我一面。
晚上來到一家普通的餐館,有三年多不見她,長漂亮了,然而身上穿金戴銀,拿著iphone嘴裡叼著根煙,看不出來這幾年她經歷了什麼,變成這樣。聽著她說話,對什麼事情都不屑於顧,我默然,雖然我開了自己的修車店,但是事事我還無法掌控,吃完年夜飯我和她留下了一地的煙頭。
離開後我帶她來到我開的店,在這間個滿是冰冷的鋼鐵和機油味道的店鋪里,也是我在縣城吃住睡覺的地方,一張摺疊破床暫且能坐,我和她就著她的手機看完了那年的春晚,過了除夕,隨後我們聊了許多小時候的事,聊到母親,聊到新添的妹妹。聊到父親,姐姐淚流滿面,她對爸爸的記憶,比我多五年。一直聊到天亮,原來我和她,這幾年過的都不那麼容易。大年初一的早晨,我陪她去了車站,送她上了去市裡的汽車。
到了今年店子生意還行,下一步準備擴大店面。我已經學了駕照,自己買了小車,國產東風風神,圓了一直嚮往的開車夢。並且在城郊談好了一套小產權房,日子一天天開始好轉,不過仍然辛苦且很有壓力,畢竟賬面上還欠著外面十幾萬的錢。
說到錢這個東西,可算是家家戶戶都在圍著它轉,有人因為它春風得意,有人因為它黯然垮掉,幾千塊錢甚至都能毀掉一個脆弱的家,錢對有些人來說是那麼的不好掙。這個社會不是扁平的,它設置了許多階梯誘惑著你去攀爬,在競爭的社會,資本靠積累後才是硬實力,當你爭贏了其他人時,你才有權利拿到更多的資源,甚至成為資源的分配者。而有勝利就對應有失敗,你的富有可能就意味著別人的貧窮,在這場資本遊戲里,市場像一個冷酷的劊子手,一刀切的只把勝利者留下,勝利者們又用堅船利炮武裝了自己來迎接下一次挑戰。
文明的進步就靠在這些競爭的碰撞中一次次淘汰掉失敗落後的模式,脫穎而出了更先進的技術,規則,和生活方式。而這些成果的所謂獎勵就存在錢這樣東西。錢雖然不能完全給人帶來幸福,但至少能讓人們遠離一定的痛苦。至少有了錢我父親不至於去挖煤,姐姐不至於提前就出去打工,我不至於和大學失之交臂。我很珍惜錢。窮和富確實能深刻的改變人生的軌跡。窮讓我從天真無知到對這個世界開始有情緒,但也告訴我別無他法,都是普通人,沒有英明神武到能把世界翻江倒海,只有堅強的面對這些,才有機會先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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