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碑帖：日本二玄社「原色法帖選」部分介紹

日本二玄社「原色法帖選」

法書中蘊埋著千年的書心，觀書、學書同樣要保持一顆書心，當用心盡致，方能與書中精靈共舞。原跡原拓已成國珍，束之高閣，唯這些印品為我們的心開一扇窗，能時時撫觸，共傷共喜，造化也。

扯遠了，今天談談近期又在熱議的日本二玄社「原色法帖選」系列。

話說二玄社出的中國書跡印刷品大致可以歸為上中下三個級別：上者真跡複製系列，全部為原裝本，收錄完整，內外材質、尺寸、割裱無不依照原本，其中冊頁、手卷、掛軸不一而足，據說監製理念是要亂真，實話講，品質大多不俗，個別品種更堪稱精絕，價格也很「真」，一般數千一件。中者即「原色法帖選」系列，留後慢談。下者（是依二玄社自身出品的各類相較，如與國內印刷品比較則無疑均可算上等）有幾個系列，其中「故宮法書選」8冊處下等上，均為墨跡，彩色印刷，裝幀用紙略遜，如論攝影、製版與印刷工藝，因為出版時間新，品質有的還在「原色法帖選」之上；「中國法書選」60冊、「條幅名品選」10冊為下等中，選帖精良，製版清晰程度、墨色層次已算不錯，扣分處主要在於黑白印刷，無法全然傳神，另外有些帖並非原拓直接製版，此系列國內有多種翻印版，在學書人中一直流行；「書跡名品叢刊」凡百餘冊，「敦煌書法叢刊」近30冊，更有合訂、函裝等不同出版形式，全部黑白版，各種名帖版本收錄極廣，但很多非經原件直接製版，品質平均來看只66能算下等下，突出的是資料價值。

「原色法帖選」共49種，是二玄社的主流精品系列，顧名思義為全彩製版印刷，序注跋盡錄（有些品種跋文縮印於手冊之中），全部採用冊頁裝訂，有的可以整冊展平，有的則只可對頁展開，冊頁封面為實綾裝裱，外有白色硬紙質書套加彩印封套，一般均附講解手冊一本，除原裝本外，冊內各頁帖旁有原文對照，損字均注出，標點斷句齊全，日本人在細緻處的用心確實令人欽佩。只是時間上畢竟是二十年前的出版物了，純粹從印刷技術上去評判也不太公平。

此系列如今有些品種已絕版，有些有多印次。系列尺寸並不統一，本就按照原帖不同有兩、三種尺寸模板，而五種原裝本又完全依原帖尺寸複製，真是「遠近高低各不同」。

出版自80年代中至90年代初，前後可分為兩階段：前30餘冊采各家所藏名帖，很多出自日本藏館與藏家的善本，封套封面統一為黃底雲龍紋，冊題為村上三島統一書寫；後10餘冊為「聽冰閣墨寶」子系列，全部為三井家藏本，中田勇次郎監修，封套封面統一為綠色底稻紋，冊題書者各異。

49種法帖（有兩種為日本平安時期書作），選帖截止至唐，可說件件均為珍品。從特色論，5冊原裝本最為讓人心動，更接近真跡複製；從原帖版本價值論，其中收選了13本墨跡和4件海內孤拓，余者又有半數以上為海內最善拓本，陣容之強大，可謂空前。

原色法帖選的設色很別緻，並未像很多彩印本一樣加重色彩飽和或明暗對比，而是復舊為舊，整體顯得較冷。「原色」在特種紙上峻然自持，原味翩然乃現。

事無完美，除原裝本外，這種冊頁裝也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如手卷就必須經過切割，影響了一氣呵成的章法連貫，即使原本是冊頁，由於要在每頁加註原文，兩側要留白，對於連貫的一些墨跡冊頁（如《中秋》、《伯遠》等帖）也要割斷分頁，實在可惜。所以這個系列還原效果最好的其實都是經割裱的碑拓冊頁。

又到了「楷迷推薦時間」，這回可難倒了我，因為實在良品太多，想到哪種談哪種吧：

歐陽詢《皇甫誕碑》： 取自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宋拓庫裝善本，為「參綜機務」之「務」字已損，應在故宮藏本之後為宋末拓本，筆劃更為瘦勁然字腳非常好（有除印與補墨痕迹），兩本相較，各有風姿。二玄社的「中國法書選」系列亦用此本。

虞世南《孔子廟堂碑》：三井藏臨川四寶之首，天下孤本，原裝本（8開）再現，筆筆如生，翁氏逐字考注，對這個版本無言還是無言，做絕了，吐血推薦！

褚遂良《孟法師碑》：同為三井藏臨川四寶之一，同為唐拓孤本，同為原裝本，根本無需贅言，強薦！

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李鴻裔本）：此本絕少出版，甚至絕少見於述錄，與三井藏的另一秘本「端方本」在伯仲之間，均為「櫛」字未損宋拓本，細校之下，「廊」字更優於端方本，似猶在之前。此本特色也是清勁秀健，拓墨勻稱，攝影則是二玄社自己負責，全沒有李祺本那樣的問題，對比起來更感製作精良，是被忽視的傳世良拓。

《魏晉唐小楷集》：收錄《薦季直表》、《墓田丙舍帖》、《黃庭經》、《樂毅論》、《東方朔畫贊》、《破邪論序》、《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靈寶度人經》、《小字麻姑山仙壇記》共九帖，各有精妙處，其中除《薦季直表》外，前四帖取自宋拓合裝本，後四帖取自三井藏《唐人真書》合裝本（不知為何刪除了合裝中的柳公權《太上洞玄經》與薛稷的《論膾帖》，略憾。這兩帖的黑白版可在二玄社「中國法書選」11中找到）。

裴休《圭峰禪師碑》：書中稱宋拓，良本，有朋友要問為何那麼多孤本不薦偏薦此本，答案是……一旦展觀，無法不為之動容。裴休存世的唯一碑跡，書法清秀如柳，然險勁處更近小歐陽，此拓實在是精品，拓墨濃，字腳如新刻，存字又完整清晰，攝影層次豐富，纖毫畢現（玩笑說，連何處補墨都一覽無餘），令人不忍掩卷。和故宮藏明拓善本相較，筆劃飽滿，字形完整，拓工更遠超其上，莫非真宋拓耶？

魏棲梧《善才寺碑》：存一兄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命題——「如果這個系列整套都絕版了，該留哪幾本？」。我們的答案頭兩個是一致的，一是《廟堂》，二是《孟法師》，唐拓+孤本+原裝+書史地位，簡直是無敵組合。而我的答案第三個就是《善才寺》。「臨川四寶」實在不是一般的強，且不說孤本的價值，唐拓的精善從圖片中各位應可以清楚看到，筆劃如刀裁，除殘損處外簡直可以黑反白拿來做字模。傳世唐拓蓋不過十，如果這本都不留，實在是沒天理了。

《孔祭酒碑》：唐碑書者無考不知凡幾，吾推此為第一，在虞風基礎上更添秀朗。一直矛盾著是否推薦此本，並不是因為其價值，封面上的「海內第一本」絕非虛言，世存唯一的《孔祭酒》宋拓（註：很多地方記載此臨川李氏藏本現藏故宮，皆誤，故宮所藏為一明拓本，而此本現在日本三井處），存字比排名第二的拓本要多出近一倍。我的矛盾之處在於殘損，當然昭陵諸碑基本都只存半截，並非此碑之獨失，但也不斷有朋友詬病殘損嚴重。後來，我想通了，如果把所有尚存的字集為一貼，我會怎樣看待他？於是再不猶豫，有此薦。

《段行琛碑》：最近對楷中帶行意的作品十分著迷，而段府君神道碑正是其中極有風貌的一件。此本為存世唯一的宋拓，大字精神，頗值玩味。

《李廣業碑》：同樣楷中帶行，同樣是存世唯一宋拓。此碑至宋已半碑漫漶，但僅余的一半拓得很精彩。與系列中享名已久的沈傳師《柳州羅池廟碑》相較，字型、筆意的保持要完整得多，更適合參習。羅池廟儘管全損字少些，然幾乎全盤走形無一字可觀，我看恐怕文物價值大過書物價值。如以半碑而論書，不推薦李廣業也算沒有天理了。

《多寶塔碑》：現藏日本東京

國立博物館的王虛舟題籤本，儘管封一的那四個字有吹捧之意，但的確是北宋拓善本，從攝影製版角度來說也是所有出版過的多寶塔本中最精善者，誠薦！

沈傳師《柳州羅池廟碑》：我知道，碑損頗為嚴重；我知道，這拓工實在是馬馬虎虎，湮墨使不少筆劃乾脆消失；我知道，揭裱過多致紙墨疲敝。但我無法忽略，這是舉世著名的宋拓孤本，唯一一次見識沈傳師風骨的機會（米芾同志的偶像啊），曾是日本人入手價格最貴的中國書畫作品之一。中唐以後，如只看柳不看沈，等於半個天下沒看見。沈書寬鬆清朗，看多了顏字用它來洗眼再合適不過了。只要耐得下性子，沈書的味道會慢慢浮將出來，那感覺在唐人書作中極難覓，似乎要上溯到龍藏寺碑方得幾分相似。還有一點要說明的，習羅池廟一定要選好印本，否則誤人多多。

王玄宗《王洪範碑》：王玄宗書僅以此碑名，結體古拙，有北碑與隋書之氣，自成一格。最讓我欽佩的是其處理小字如大字的膽識，這也是歐陽四碑中化度獨居鰲頭的原因。世存僅此一全本，拓工精到，實當重之。

歐陽詢《化度寺碑》（詒晉齋本）：如在兩年以前，我是不會推薦一個翻刻本的。我一向認為翻刻只有參考價值無收藏意義，這回卻破了例。化度唯四歐堂本為原石，然並不代表只有四歐堂本可看。我看過大大小小前前後後不下九、十個化度印本，而像這樣「誠實」的本子還真的是獨一份。所收錄吳榮光本不僅是翻刻中除敦煌本外拓制時間最早，而且是修飾最少的，整本極少見填描等畫蛇添足之舉，否則完全可以「看起來更好」。拓墨淡雅，原色印製的層次也很豐富，細辨字形成為一種享受。現在我可以放心的說，即使翰墨瑰寶或者哪家終於精印了四歐堂本，我也可兩本並取，互校為樂了。

褚遂良《雁塔聖教序》：這本算是二進宮了，之前從推薦中剔除的原因是詐稱宋拓，而現在歸隊是因為本子有特點，這個茶葉末拓本與其他現存明拓的風格都截然不同，不柔弱，不失斷，字形豐滿，是極難得的精拓。出於再現褚書原貌的考慮，此本也是必入之物。

記得以前學散文的時候師傅講：結尾宜淡而遠。那就再從理性的評判扯遠去……………………原色法帖選是可以看到書心的，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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