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變遷小史

最新 01-12

前不久，PANTONE新鮮發布了流行色「外光紫」，乍一看跟去年的草木綠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子。和給人靜謐感的草木綠不同，這個紫色往往是代表性暴力的顏色，也是反對性暴力事件機構的代表色，暗示著打擊性別歧視及暴力侵害是明年的目標。

PANTONE 在官方發表中表示這是具有創意及遠見的色彩，就字面上可以給它一個具詩意的翻譯為紫羅蘭色，而 PANTONE 正式將之命名為「紫外光」，它所要表達的，正是呼應本年度在世界各地爆出的性騷擾事件，受害者不再沉默。

但是在過去，紫色代表權威、聲望、深刻和精神。在中國傳統里，紫色是尊貴的顏色，如北京故宮又稱為「紫禁城」，亦有所謂「紫氣東來」。受此影響，如今日本王室仍尊崇紫色。這源於中國古代對北極星的崇拜。

那麼，古人們是如何得到「紫色」的呢？

在西方，公元前15世紀，腓尼基人研製了「產紫」大法。他們發現在深海里發現了一種紫螺。用這種紫螺的粘液來提取紫色。不過，這種螺生活在深海里，本身就比較難得，整個提取過程還特講究。

先是取出螺的腺體，放在一種類似果汁的液體中浸泡，在陽光下慢慢地等待顏色的變化。必須把握正確時間，才能得到好看的紫色，這種紫也叫「泰爾紫」。

泰爾紫

不僅製作麻煩，量還特別少。12000顆紫螺僅能得到1.4g的紫色染料，大概可以染一條小手帕那麼大的面積吧。

正是因為提取工藝的困難，讓這種顏色變得特別珍貴。難怪只有王室貴族才能擁有，根本就不是給普通人用的嘛。

於是，紫色成為貴族所愛用的顏色，這緣於古羅馬帝國蒂爾人常用的紫色染料僅供貴族穿著，而染成衣物近似緋紅色，亦甚受當時君主所好。在拜占庭時代，來自王族嫡系的皇帝會將「紫生」（born to the purple）一字加於自己的稱號，表明自己的正統出身，以別於靠其他手段獲得王位的君主。

查理曼大帝壽衣局部骨螺紫和黃金制

紫色又是宗教的顏色。在基督教中，紫色代表至高無上和來自聖靈的力量。猶太教大祭司的服裝或窗帘、聖器，常常使用紫色。天主教稱紫色為主教色。主教穿紫色；紅衣主教穿硃紅色。待降節（等待耶穌的誕生）的主要顏色是紫色。紫色代表神聖、尊貴、慈愛，在高禮儀教會(如天主教、聖公會),會換上紫色的桌巾和紫色蠟燭。

拉斐爾所繪的紫色天使

在中國，古人也有自己的「產紫大法」：植物提取法。

他們發現了一種紫色的小草，長得遍地都是，可比西方的紫螺常見多了。

於是古人收集了大量的紫草，想從它們的根部提取紫色。

聽起來好像很棒棒？然而，這紫草，根本是中看不中用！

用它做成的染料，根本就染不上色。尋常百姓穿的棉、麻、帛，染個N遍也染不上。

唯獨用絲織品，可以勉強上個色。不過特別費工時、費染料，酸鹼度稍微有點兒閃失，就又白染了。

所以這紫色，必須請活兒特別好的老技師來染，在古代也稱「染人」，是一項正式的官職。專門負責染色，為皇室、高官們服務。

「法華」器紫釉

你看，不論在東西方，紫色都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而是權貴們的專屬色。

要便宜，原料就不能依賴進口，也不能使用海里出產甚少的貝類和胭脂蟲；要工序簡單，最好這種染料可以直接附著在織物上，而不需要另外準備媒染劑。這兩個條件在1758年的倫敦因為一個意外而恰巧湊在了一起。

一個銅匠在倫敦一家染坊里修補染色用的銅鍋，他無意中發現這家染坊里用以幾種地衣類植物製備紫色染料的方法和他的祖母在蘇格蘭高地的家裡生產染料的方法有相似的地方。用差不多相似的方法就可以製造出價格更為高昂的紫色染料，這意味著給自己的家族帶來一大筆財富。

在歐洲，蘇格蘭是重要的羊毛紡織業的重鎮，也是衣料生產的中心之一。然而從16世紀以來，蘇格蘭的紫色染料一直是通過從國外進口胭脂紅和靛藍染料合成的，明亮的紫色、粉紅色是高級時裝和地位的象徵。庫斯伯特是一個藥劑師，他知道蘇格蘭也有豐富的地衣資源，如果用當地的地衣就能夠生產出紫色染料，這無疑向他指出一條「錢」途遠大的道路。

非常具有商業頭腦的庫斯伯特馬上申請了專利，他用自己的名字（Cuthbert）為這種染料命名——Cudbear。

然而事實證明，庫斯伯特是一個很好的發明家，卻不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因為他沒有考慮到在寒冷的蘇格蘭一旦開始大規模生產，這種地衣植物原料就遠遠不夠了，很快這家工廠就倒閉了，債務纏身的他找到了新的出資人並在格拉斯哥設立了一家新工廠。沒多

久，製造和改進染料的成本很快又壓垮了它，庫斯伯特只好通過售賣自己的股份來還債。

畢竟像愛迪生那樣從發明家變成富翁的例子總是稀少，歷史上多得是窮困潦倒的聰明人。

18世紀中後期，英國開始第一次工業革命，跟隨著庫斯伯特的腳步，染成各種顏色的花布被銷往世界各地，商人們再從海外找到庫斯伯特已經發現的各種植物原料，運回英國生產成花布。這可是一個賺錢的大買賣，英國染料和布料商人們賺得盆滿缽滿。

歷史的車輪一直在前進，一項發明總是被另一項發明替代掉。在庫斯伯特發明Cudbear一百年以後，一種人工合成的紫色顏料——苯胺紫誕生了。這也是一個意外。1856年，一個叫威廉·珀金的小夥子在實驗室里研製奎寧，他把強氧化劑重鉻酸鉀加入到了苯胺的硫酸鹽中，結果燒瓶中出現了一種瀝青狀的黑色殘渣，這是一次失敗的試驗。沮喪的珀金用酒精來清洗燒瓶里的有機物殘渣，卻意外的發現居然產生了紫色的溶液。這種紫色物質可以很容易附著在絲綢和毛料上，而且比之前所有的植物染料都更鮮艷。

威廉·珀金

紫色染料的突破性進展又一次交到了英國染料商人的手上，然而這次商人們並沒有接納它。英國遼闊的海外版圖足夠提供大量的植物原料，而廉價的人工合成染料意味著這種高貴的顏料將變得不再值錢。「打著多重算盤的殖民大國小心翼翼的繞開了人工合成染色劑的新天地，撣撣衣襟，縮回傳統染色的舊世界裡了。」

於是，抱著傳統產業不放的英國讓位給有志於建立新興工業標準的德國，落後的印染工坊讓位給工業實驗室，「匠人精神」讓位給批量生產的廉價工業品。紫色染料從此走下神壇。

工業革命後，紫色又是怎麼成為性暴力和反對性暴力的代表色的呢？

在長達幾百年的時間裡，薰衣草在歐洲一直被當做愛情的象徵，人們相信它有預兆或者獲取戀愛的魔力。不過逐漸地，「薰衣草」也產生了另一種意思，如果說一個男性非常薰衣草，意思就是他像那些陷入愛情浪漫幻想的少女一樣，有點娘炮。

之後，在美國民間，薰衣草就成了同性戀者的某種暗語。

20世紀50年代，美國參議員約瑟·麥卡錫掀起了大規模的反共產黨運動，其中一項以反對同性戀官員為目標，高調把同性戀與國家顛覆和前蘇聯聯繫在一起，它的核心觀點是同性戀者是不可信賴的，他們既容易被人收買，又有天然的把柄被人握在手裡，所以絕對不可以讓他們在國家的要害部門任職或者接觸國家的核心機密。

於是，政府紛紛解僱同性戀僱員，人們把這個運動稱作「薰衣草恐慌」。這種針對同性戀者的迫害運動也蔓延到美國的盟國。計算機科學之父、人工智慧之父——圖靈，就是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他在審判後接受了荷爾蒙注射，即化學閹割。兩年後，自殺身亡。

圖靈和 bombe 機

紫色在同性戀界流行起來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1969年6月27日，在格林威治村的同性戀住所——石牆旅館外，引發了美國同性戀群體維權的行動。這場運動甚至擴展到了全世界，並成立了同性戀維權組織「同性戀解放陣線」。它被認為是美國乃至世界現代同性戀權利運動的起點，也就是所謂的「石牆事件」。

很多石牆事件的海報都使用了"紫色力量"這個詞。這裡的「紫色」就來自於Sayville。很多石牆事件的參與者，最後都住在Sayville。紫色是美國紐約Sayville（塞維爾）的代表色，Sayville又被稱為Gayville（蓋維爾），這個地方的代表色就是紫色+金色的裝飾。二戰前，Fire Island（火烈島）是美國最大的休閑度假中心，這裡聚集了很多電影、戲劇的從業人員。去這裡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過Sayville，而Sayville的很多工人都是GAY，所以，Sayville又被稱為Gayville。

70年代，美國的婦女女權運動用紫色的拳頭為標誌；1982年，作家愛麗絲·沃克出版了小說《紫色》，講述美國南部兩個黑人女孩不尋常的「友誼」，後被斯皮爾伯格拍成電影；1984年，「王子」的《紫雨》電影和同名音樂專輯發行，奠定了他流行天王的地位；1989年9月，奉行種族隔離的南非在開普敦召開一場議會選舉，在選舉前4天，反種族隔離的市民們上街遊行示威。警察用紫色染料的水槍噴洒驅散示威遊行的人們。那個曾經象徵著高貴無上權力和地位的顏色被毫無節制地用在這些被侮辱和損害的人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