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她的眼淚
1
過小年那天,許芽爸跟秋生爸打了一架,差點沒人腦子打出狗腦子。
平時,村裡人為點雞毛蒜皮打架是常有的事兒,但許芽爸跟秋生爸打架就有點非同尋常了,他倆都是村幹部,許芽爸是村長,秋生爸是村會計,是差不多每天一起共事的。
並且,之前倆人好得就差沒穿一條褲子。好得,大概在許芽十二三歲的時候,她爸跟秋生爸一起喝酒,喝大了,幹了一件事,把許芽許配給了秋生,還找了個見證人。
那次許芽爸酒醒後被許芽媽罵了一頓,說他胡鬧。但許芽爸一點沒後悔,說也不全是喝多了,他心裡一直都想著跟秋生爸結親家,許芽家沒男孩,秋生還有個哥,兩家日後過成一家多好。
許芽媽說她爸想兒子想瘋了。
不過許芽媽也就是罵了兩句,她心裡也覺得挺好,秋生比許芽大兩歲,濃眉大眼,虎頭虎腦,一看就是個憨實孩子。
這事兒很快村裡人就都知道了,於是許芽十二三歲上,就有調皮的小子整天開她玩笑,喊她秋生媳婦兒。
每次許芽都臉紅,但一點兒都不生氣。
兩家熟,所以許芽打小跟秋生就熟。許芽喜歡秋生,五六歲時喜歡,十二三時喜歡,到了十八九歲,依舊喜歡。
本來說好過完年,就把許芽和秋生的婚事辦了,過完年許芽二十整,在農村,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
親事是許芽十六歲時正式定下的,那之後逢年過節,秋生就按照風俗正式給許芽家送節禮了,金戒指金耳環什麼的,秋生媽也一早給了許芽。
早就按未婚夫妻關係走動了。而這兩年,許芽更是名正言順地一直跟著秋生在外面打工。
秋生挺能耐的,讀了個技校,學了一手車床上的好技術,去南方工廠,都按技術工人拿工資。許芽跟他出去隨便干點什麼或者啥也不幹,秋生也能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在外面,倆人當然也名正言順地住在一起,就是一對沒領證的小夫妻。
許芽常常說,她爸這輩子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把她許給了秋生。
秋生也這麼說,秋生說,就算當初沒有娃娃親那一出,他長大也得想辦法把許芽給娶了。
有一次,許芽笑他說,那也得我樂意,我要不樂意呢?
秋生說那還不好辦,我就先把你睡了,睡完再娶。
許芽說就知道你是個流氓。
秋生就不說話了,一門心思去做流氓該做的事兒。
許芽心裡美死了,她當然知道,秋生就對她自己流氓。
許芽真知道,這兩年他們在外面,外面啥樣子的女人都有,工廠附近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店裡,妖里妖氣的,長腿細腰的,細皮嫩肉的……一個個花枝招展,但秋生從來沒被哪個小妖精掛住過一次,他眼裡根本沒他們,他眼裡心裡,就一個他的許芽。
倆人好得要命。
前兩天剛找人看了日子,一個是正月初六,一個是十六,兩家還沒正式定下來。
但不管是哪天,好事都將近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關鍵時刻,兩個當爹的,來了這麼一出。
2
許芽得到消息跟她媽一路瘋跑跑到大隊部時,事態發展得很嚴重了,兩個大男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衣服都是髒的,頭髮都是亂的,臉上都帶著淤青……
許芽爸比秋生爸高半頭,也比他壯實,明顯佔了上風,秋生爸也不知鼻子還是哪裡被許芽爸打出了血,弄得一臉血漬……
許芽看到秋生爸那一臉血,腦子一蒙,腿登時就軟了。
隨即許芽聽到她媽也嗷了一嗓子,嗷到一半便開罵了,許芽媽說秋生你個王八蛋,你作死呢吧?你敢……
許芽的心蹭就跳到了嗓子眼,一抬頭,正看到秋生不知啥時候趕了過來,一捶照著她爸面門揮過去。
許芽差不多跟她爸同時發出了一聲慘叫,秋生那一拳半點沒留情面,許芽爸捂著眼睛,直接被秋生打趴下了。
許芽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圍觀的人群趁這個空當兒把許芽爸和秋生父子分開了,秋生爸一臉血,許芽爸一個烏眼青,兩敗俱傷。
許芽爸被人拉著走的時候,扯著秋生爸的大名嗷嗷地罵,許芽爸說我跟你沒完。
秋生爸的回罵簡直就是許芽爸咒罵的回聲,一樣咬牙切齒,一樣祖宗八代都沒放過。
許芽腿軟軟地跟在怒火中燒的她爸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家裡走,心裡又急又痛又……絕望——許芽很清楚,出了這檔子天大的事兒,她跟秋生的婚事,基本也就泡湯了。
眼看就在跟前了,眼看著。
一下子許芽有些恨她爸,怎麼在這樣的時候跟秋生爸翻了臉呢?兩家都好了小半輩子了。
許芽媽也納悶得要死,一邊給許芽爸換衣服擦藥,一邊忍不住問,到底為個啥啊?
許芽爸摸了下烏青的左臉,疼得滋溜滋溜吸了半天氣,怒氣沖沖地說,這些年都沒看出來這王八蛋這麼陰險,上午鎮上來人檢查,他竟然偷偷給人看了另外一筆賬目。說好了那是內部使用的,上面檢查有備好的,結果這混蛋竟然把我給賣了,還說是不小心拿錯了。他就是誠心,媽了個巴子他有野心啊,會計幹得不過癮,是想把我弄下來,他當這個村支書呢……
許芽媽說不會吧?不應該啊?咱們可是親家!
許芽爸說別提這個茬了,幸虧閨女還沒嫁過去,不然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想娶我閨女,他家想得美!退婚!明天就退。
許芽聽得心裡透涼,聽到退婚二字,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許芽說爸沒準秋生爸真就是拿錯了呢。
許芽爸說你給我閉嘴,從現在起,你跟秋生那個兔崽子一刀兩斷。
許芽說我不!
許芽媽說不啥不?你沒看秋生對你爸下手多狠?你爸當初算是瞎了眼了,看上這個白眼狼。
目睹方才一幕,許芽媽立場堅定地跟自己男人站到了一起。許芽媽對許芽說,你要再跟秋生好,我跟你爸這張老臉還往哪放?秋生爸害你爸的官都當不成了,你還要嫁到他家?你是不是我閨女啊?再說,秋生家這事兒都幹了,人家還能要你!
許芽媽最後一句,像鋒利的小刀子一下戳到了許芽軟肋上,這才是許芽最怕的,事已至此,她抗不過爹媽,可是如果秋生鐵了心還要她,許芽在這一刻想,跟著他私奔她也願意,她早就是秋生的人了。
身子是他的,心也是。
可是,如果秋生真的跟他爸一條心了,不想再跟她好了呢?
許芽又一次感覺到了腿軟絕望。
爹媽也沒再管她,許芽聽到她媽吧嗒吧嗒走出去,咔噠把大門上了鎖。
許芽的心,也咔噠被鎖住了似的。
3
那晚許芽幾乎一夜沒睡,好幾次,她都感覺秋生在叩她的窗,大門鎖了院牆也夠高,但根本擋不住人高馬大的秋生,只要他想來。
他倆好上後,曾經好多次,秋生翻牆入室,輕車熟路,如履平地。
但這個晚上,整晚,秋生都沒有出現,那一次次叩窗的聲音,都是許芽的錯覺。
秋生沒來。
他當然不是出不來,他是沒想來。他連電話都關了,許芽一遍一遍,打了有幾十上百遍,直到窗外的晨光一點點透過來,許芽才在亮光里悲哀地醒悟過來,秋生沒來,秋生不想來了,秋生跟他爸現在一個戰線,放棄了她許芽。
放棄了他們那麼多年的小兒女情長,也放棄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放棄了那些甜膩得要死的情話,那些想一想就臉熱心跳的歡愛。
真真的郎心似鐵啊。
秋生家甚至兩天後就讓中間人來索要走了當初下聘的聘禮,還大方地說,至於吃的衣服什麼的,就算了?
許芽媽把那些戒指耳環從許芽身上摘下來,還有一萬塊錢現金,一把扔到了大門外。這次是許芽媽,把秋生爸的祖宗八代罵了一個遍。
兩家徹底反目。
而許芽的心,也涼透了。
女人的心一旦涼下來,也沒有報仇雪恨的志氣,就剩一個破罐子破摔了。
所以幾天後許芽媽跟她說,她二姨給她介紹了個人,是個包工頭,比許芽大了七八歲,娶過一個老婆離了,也沒孩子,但是有房有車也有存款……
許芽沒聽完就同意了。許芽說,有錢就行。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
一句話,她媽又驚又喜,喜的是生怕許芽還惦著秋生,不願意。驚的是說話向來含蓄羞澀的許芽,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個啥話都敢說的婦人,臉皮一下厚起來似的。
倒也好,女人還不就是那麼過日子,哪講什麼情啊愛啊的,能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好日子。
許芽想得開,是好事。
也沒拖太久,出了正月,許芽就吹吹打打地嫁了。
男人挺給許芽爸面子,說是十輛轎車迎親,一輛沒少,齊刷刷地排了半條街。
從許芽答應這樁婚事到出嫁,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秋生死了一樣影子都沒出現過。
許芽的心已經不涼了,最後的幻想破滅,許芽的心在這一個月慢慢死了。
4
死了心的許芽,在嫁給包工頭後的日子富足又麻木。
包工頭的確是有幾個錢的,住著兩層小樓,家裡吃的用的都挺好,給許芽的零花錢也不少……
可是又怎樣呢?許芽就是有些仄仄的,在這樣的日子裡,日復一日走著神。
如果日子就這麼過,倒是也,過得去了。但沒出倆月,包工頭的真脾性就慢慢流露出來了。
包工頭雖然床上功夫一般,但色心不淺,在許芽這裡新鮮過後,老毛病就捲土重來,開始在外面勾三搭四。
反正手裡有幾個錢,這事兒不難。
許芽很快就知道了,知道後許芽根本沒生氣,他在外面亂,回來折騰的次數就明顯減少,許芽巴不得,她才懶得管。
但許芽沒想到,包工頭為了省房費,竟然趁許芽出去買菜或回娘家時,把女人領回家裡來,就在許芽的床上睡了。
許芽再不想管,這事兒也太過分太欺負人了,也太齷齪了。
第一次她碰上的時候,女的跑得快,許芽沒追上,包工頭又在後面扯拉著,說何必何必呢。
許芽罵了幾句算了。
但第二次碰上,女的根本沒跑,完全沒把許芽放眼裡,當著許芽的面慢悠悠穿衣服。
許芽腦子一熱,衝進廚房摸了把刀出來,結果沒走近,就被包工頭一腳踹趴下了。
那天包工頭喝了不少酒,指著許芽說,特么地睡你就跟睡個死人似的,勞資膩味了,以後勞資的事兒你少管,否則別怪勞資不客氣。
許芽差點被氣瘋了,爬起來揮著菜刀就要上,包工頭毫不客氣地又一腳,不偏不倚踹在許芽肋骨上。
然後,包工頭跟女的挽著胳膊走了。
許芽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喘過氣來,卻疼得怎麼站了好幾次都沒起來。
最後實在疼得受不了了,給她媽打了個電話。
許芽媽趕緊找人把許芽送到了醫院。
包工頭穿了雙硬底子的皮鞋,那一腳,不知道用了多大勁兒,許芽肋骨生生被踹斷了一根。
躺在醫院裡,許芽死了的心,成了灰。
許芽媽也終於有些懊悔,說沒想到是那麼個人,咋是那麼個人呢。
許芽半天說,命。
5
許芽在醫院躺了好幾天,包工頭一直沒來,許芽媽說他是不敢來,來了非找人打斷這龜孫的腿不可。
許芽也不吭聲,她媽也就是說說,其實她媽是怕她離婚的,
但許芽連離婚的事兒都沒想,覺得人生如此,死了活了,都無所謂了。離什麼婚呢?大不了包工頭愛咋咋,想領誰回來睡領誰回來,她不管了。
許芽真的想得特別開。
死活都無所謂的時候,根本沒什麼是在意的了。
但許芽沒想到,就在她出院前,卻意外見到了包工頭。
包工頭被人齊刷刷地用鐵鎚敲斷了三根肋骨,是被120拉過來的。
敲斷包工頭肋骨的,是秋生,120,也是秋生打電話叫的。秋生跟包工頭說,以後許芽少一根頭髮絲,他就得少一條腿。
秋生打完120,就去派出所自首了。
許芽在聽她媽簡單敘述完這件事後,愣了幾分鐘。
許芽媽說,秋生這個愣貨,真是跟誰都能動手,當初跟你爹也是,也不管他是誰的爹!
然後,許芽媽嘆了口氣,說現在想想,秋生他就這麼個爛脾氣,其它的倒沒得說,特別是對你……要不是你爹,你倆興許……
許芽媽說漏了嘴。秋生是想過來翻許芽家的圍牆的,被許芽爹拿話堵住了。許芽爹說,他去派出所報了備,有賊惦記上他家裡了,誰要敢翻他家院子,一準抓進局子里去。
許芽爹又說,不是說沒做虧心事嗎?那就別急吼吼半夜敲人門,有本事等人來扒拉你家院子,誰先低頭誰理短,誰孫子。
這話比槍子兒還厲害,准穩狠地打中了秋生的七寸。秋生只能幹熬著,沒想到熬來的是許芽的出嫁。
你出嫁那天,我遠遠地看到過他,他看我看到他了,趕緊撒腿兒就跑了……
許芽沒讓她媽說下去,一轉頭,許芽的眼淚嘩啦嘩啦流下來了——從心涼到心死,從心死到成灰,許芽在那天晚上之後,一個眼淚珠子都沒掉過。
許芽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哭了,命爛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哭的必要呢。
可是……突然之間,沒有任何防備,那些隱沒在身體某一處的眼淚,一下子全跑了出來,擋也擋不住,最後許芽趴在床上,差點哭岔了氣。
差點把正在癒合的肋骨又哭斷了。
許芽就是忍不住。
因為許芽的心,活了過來——
雖然她把他錯過了,但他真心實意珍貴過她,到現在也還一直珍貴著,她還有什麼理由輕賤自己呢。不管她和秋生還有沒有緣份,她必須得好好兒地活下去,把這些狗屎的人和事都清除出她的生活,活成興興頭頭的樣子。
活著的心才會生出疼痛,生出眼淚,生出重新開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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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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