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十萬個理由，去認識身邊的植物

也許你看到這個題目的第一刻，忍不住想要反駁。但請等一等，讓我猜一猜：我敢打賭，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在這之前都必定到山林里去過至少一趟。哪怕是家附近的公園，即便是在小區周邊的路上曾經走過，這都算。那麼，無論是在山林還是公園，亦或是小區的鵝卵石小徑上，你絕不可能錯過的就是那裡的「異類生命」。

我指的並不是貓、狗這些你或許早已習以為常與之相處的動物，而是那些從未張口和你說過一句話的植物。它可以是一棵高聳的喬木、一株低矮的灌木，也可以是隨便任意一叢野氣十足的草。

當你經過它所生長的地帶，你是否特意昂起或低下你一向自視人類至上的高貴頭顱，去打量打量這個從前絕未正眼瞧過的異類生命？可是，單單注視還遠遠不夠。這就像，你穿梭在城市人流中與一個陌生者擦肩而過，也許經過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這段短暫又毫無意義的邂逅就會被大腦無情地刪除。

所以，不僅要注視，還要觀察，深刻而細緻地審視它。雖說，它不會如貓或狗那般向你搖尾示媚，但一定會有一個瞬間，它讓你的心為之一顫。這種感覺像極了在漫漫人流中與一個你所心動的異性眼神相遇，觸電了一般。那是風搖動葉子的時候，你恍覺樹在扭動著腰肢，而從樹間所傳來的聲音，絕不比任何一種器樂遜色，甚至要比之高明許多。

當你感到震撼，你一定會有與它交個朋友的念頭，比如：在每一次重逢時熟練無誤地叫出它的名姓，這會讓你產生與一個異類生命成了老熟人的美麗錯覺。重要的是，旁人並不知曉這件讓你一度愉悅的事。它是獨屬於你的秘密。

這個老熟人，不必出身高貴，被種植在市中心的大型花園裡面。它也許來自異邦，遙遠的美洲或澳洲，也許毫無名姓，也許是一株被鄉間農民視為眼中釘的惡性雜草。

隨著你與它的日漸熟稔，你開始留意它的形態、顏色、植株高矮、葉片脈絡、枝幹紋理以及一年四季的不同面貌。你知道它最喜歡在哪裡紮根、發芽，在什麼時節開花，在幾月份結果，最終的凋落髮生在哪一個節氣。你會因之妥善安排好下一次探訪它的時間，也會自覺如履行任務式地記錄它生命成長的每一個段落，好比看顧一個親生的孩子。

你也會買科普書、植物詞典以及百科全書，從中如饑似渴地了解它的歸屬。可是啊，求知的大門一旦打開，便再也無法輕易地關合。正如莊周所言，以有隨無，殆矣。然而直到現在，大部分的人依然停留在這樣的時刻。他們一旦踏入自然這所大學，會發現無數的岔路，但始終沒有出口。

他們中的大多數，順理成章地選擇當一個自然科學家。但，仍然有另一條路，可以讓你透過植物觀照到一個完整而神秘的大千世界，認知到一個陌生而真實的自己。在這條路上，你絕不會陷入植物科屬的淵藪，絕不會為了分辨蓼科或菊科植物擁有多少子類而撓首不休，進而困入那個你曾通過各種渠道試圖擺脫的僵境——求知的沼澤地。

這條路，徑直地通往你的靈與肉。當你看見，幾株被素來冠以「世界十大雜草之首」之惡名的莎草擁著一身秋意帶露而搖曳在塵埃的瞬間，你便走在遠離自私、狹隘、偏執、傲慢的路上。當你在夏秋之交第一眼瞥見烏桕葉正將著色，卻不得不在北風栗烈的初冬與它們一一作別，並因之而泛起秋悲的時候，毫不遜色於高端手工釘珠的磨砂白色烏桕子令你意識到所有的擔憂、焦慮、失落都是徒勞的。它告訴你，生活中一切的得失、喜悲、成敗都只是人類單方面的聯想罷了。在命運的秤盤上，哪裡存在什麼不公呢？

即便是在慘淡似睡的深冬，漫長的日子所回贈與你的也不止嚴冰和酷雪。倘若肯去最荒寂的地兒走一走，你定會在滿目枯槁中探尋到生命的「奇蹟」。但這並非奇蹟，在大自然這裡，生、長、收、藏環環相扣。

當第一落冰花掛上屋檐的時刻，離柳鶯初戲的日子還會遠么？這就像，你因頻頻不幸的境遇而對生活失望透頂，而變得沉悶、抑鬱、孤獨、冷漠，但如果願意在生活的貧瘠土地上再走幾步，又會不久柳暗花明一樣。

植物不說話，但它讓你卸下生命額外的包袱，刈去心中多餘的枝節，變得乾淨、通透、周身輕鬆。這些你認定只能在哲學、藝術以及生活的最深刻之處獲得的恩澤，一株植物用無聲的方式贈予了你。

那麼此刻，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去接近它？你有十萬個理由，去認識身邊的植物。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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