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中的政治秩序》有關「革命」與「變革」的讀書筆記

塞繆爾·亨廷頓在《變化中的政治秩序》對「革命」與「變革」進行了細緻的分析。

關於「革命」，他認為是一種「對一個社會據主導地位的價值觀念和神話及其政治制度、社會結構、領導體系、政治活動和政策，進行一場急速、根本性的、暴烈的國內變革」，從這裡我們可以得出一下幾點內容：1，亨廷頓強調的」革命「是一種高階的革命形態。斯考切波在《國家與社會革命》中指出革命有三種形態：政治革命、社會革命以及思想革命，三者之間實現的難度依次遞增。很明顯，亨廷頓眼中的革命接近斯考切波的後兩種革命形態。2，」革命「是一種國內變革，這區別於泛國家下的世界主義革命。3，是一種在變革社會中政治秩序與社會結構的劇烈變動。亨廷頓指出，在高度穩定的傳統社會和現代化社會中，革命並不會經常發生，而在處於劇烈變動的政治秩序中，由於社會中的某些方面，如經濟結構已經有了初步的現代化，但另一些方面如政治制度，施政觀念卻仍停留在傳統時代，這樣的衝突極易造成革命的發生，類似於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指出的」專制政體的崩潰往往是在其想要改革的時候「。

革命的類型：西方革命與東方革命。前者是指發生在西方傳統社會中的具

有高度穩定性的君主制下的革命，後者指發生在處於劇烈變革中的部分現代化社會中的革命。這兩者由於革命前所處的社會性質不同而導致革命道路相異：

前者主要經歷了推翻舊政權——動員新政治集團參與政治——建立新制度的過程，後者則經歷了動員新政治集團參與政治——建立新制度——推翻舊政權的過程。東方式革命不同於西方式革命的原因在於，在東方，革命前的社會結構中已經有了部分現代化的痕迹，現存政權兼有較強的統治合法性以及現代化的軍事實力，因此通過直接推翻舊政權的努力往往是異常艱難的。

革命發生的條件：亨廷頓在本書中主要強調了兩個條件：1，現存制度無法容納新的政治集團參與；2，不止一個政治集團具有參與政治和獲取政權的意願。

亨廷頓指出，革命是罕見的，只有在集齊這兩個條件下，革命才可能實現；革命又是極其艱難的，只有將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與底層農民有機結合，同時通過民族主義或外部假想敵的刺激，一場革命才有可能最終成功。（作者在此區分了城市三大潛在的革命階級：遊民無產階級、產業工人階級以及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指出第一代遊民無產階級具有天生的保守性，易受傳統觀念的束縛，第二代以後由於他們已經完全接受了城市觀念，思想會變得與市民一致；產業工人由於受到工會的限制，因此會被納入現存體制而對革命積極性不高；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特別是學生，由於所受教育易使他們產生浪漫主義和烏托邦情結，因此他們天生是反對派。農民階級對於現存政治大多處於搖擺狀態，因此他們既可以成為現存政權穩定的保護傘，又可以成為它的掘墓人。）

西摩·馬丁·利普賽特在《共識與衝突》中有過一段論述與亨廷頓關於馬克思與列寧的革命觀相似的論述。亨廷頓指出，馬克思的理論強調通過運用工人階級的力量推動革命的發生，但結果是工人運動並未產生社會主義革命；而列寧認為革命階級要通過組織凝聚力量，並通過組織的觀念灌輸使其形成強烈的階級意識，因此他強調政黨在革命活動中的作用，而他事實上也將政黨神聖化了；此外，列寧與毛澤東都意識到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而這一點馬克思並沒有意識到。

類似於亨廷頓的表述，利普塞特指出，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核心之一是他的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強調，工業化導致生產力的發展涉及經濟基礎問題，政治制度與政治觀念涉及上層建築問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因此社會主義革命最有可能發生在那些生產力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因為在這樣的社會中，工人階級能夠充分意識到自己的階級意識，並通過有效組織不斷擴大的成員數量而奪取國家政權。按照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美國在一戰前就已經成為世界的頭號經濟強國，理應走上社會主義道理，但現實卻是美國並沒有發生過聲勢浩大的社會主義運動，也沒有建立過勢力強大的社會主義政黨。這是為什麼呢？作為馬克思主義堅定的信奉者，托洛茨基給了一種說法：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不能僅從字面解釋，它告訴我們，像美國這樣的生產力高度發達的社會只是為那些後發展現代化國家指出了未來發展的方向而已。這一點也許並不能打消學界的猜測。

關於美國為什麼沒有社會主義這個問題，利普賽特有過專門論述（如《共識與衝突》以及《為什麼美國不存在社會主義》）。他支持學界關於「沒有封建時代就沒有社會主義」的觀點，並提出了自己的見解：1，地位體系。美國、加拿大、紐西蘭、澳大利亞這些國家在歷史上沒有出現過封建時期，殖民者進入時在母國已經獲得了一定的公民權和政治平等，因此這些國家建立之前，工人的社會地位就已被社會所接受。2，參與權。工人階級在美國具有成立工會和建立政黨的權利，這樣現存政治可以有效的將他們政治秩序之內，從而規避了革命的風險。3，信仰自由。美國沒有國教，堅持宗教信仰自由，這使得像馬克思主義者信奉的無神論在這樣的社會中也不會顯的格格不入。因此，美國的工人階級傾向於改良道路，而非革命道路。

改革：亨廷頓定義的改革包括兩方面的內容：社會結構—經濟的相對平等；廣泛的政治參與。前者強調權力的集中，後者強調權力的分散。因此，相比於革命，改革更加考驗政治家的才能。

改革的策略有兩種：1，閃電戰。將改革的所有內容公之於眾，并力求全部實現，如中國的改革開放；2，費邊式戰略。隱藏改革目的，一事一辦，如穆斯塔法·基馬爾在土耳其的改革。

改革是一門藝術，既可以成為革命的替代物，如羅斯福新政；也有可能成為革命的催化劑，如法國大革命前夕法王路易十四的財稅改革，其關鍵在於有效處理好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與農民階級的革命意願。改革若是迎合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則會起到催化劑的作用（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天生是反對派，永遠對現存政權處於一種不滿足狀態中），因此對付城市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方法就是鎮壓或限制；若是迎合農民階級並獲取其支持，則改革極有可能獲得成功。

迎合農民的改革多以土地改革的形式出現。我們知道，農民—地主之間的矛盾與工人—僱主之間的矛盾有著極大的差異：農民與地主的矛盾涉及的是土地分配問題，因此兩者之間處於零和博弈中；工人與僱主的矛盾涉及工人爭取福利待遇的問題，並非不可調和的矛盾，因此土地改革異常艱難。

成功的土地改革需要「上—下」之間的互動，即上層精英集團與下層農民之前的良性聯繫：上層精英集團有改革意願並有能力組建一個具有較大自主性的專業化的改革隊伍，下層農民自身通過農民協會等社團組織起來呼籲。

改革的方式有：1，革命。通過革命掃除舊制度的一切社會結構，對土地進行重新分配；2，外部勢力的介入。外國勢力與本國土地改革並無之間的利益關聯，同時它們具有軍事上的優勢，如美國在日本的改革、國民黨在台灣的改革；3，傳統領導人的強力推動，這需要該領導人具有統轄全局的能力和超凡權威。4，通過民主程序上台的政府推動。因為通過民主選舉上台的政府推行的土改方案會受到來自由相關利益集團選出的議會的極大制約和抵抗，這一方式在實踐中推行起來異常困難，因此「議會是土改的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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