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兒子來接你回家了——莫在墳前垂淚，請在膝下承歡
我曾經拜託了好友幫忙從而有幸在精神病院里作為助理待過一段時間。剛進去的時候看著那些身體健全，卻神志不清眼神混沌的人我的心裡卻莫名的恐懼。我想一個失去了精神力，判斷力以及自制力的人遠比正常人要可怕的多，因為正常人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依然保有最後的理智，雖然微不可見甚至自己都無法察覺，但是卻是真實的存在的。
可是在這裡我知道，一個人可以忘記許多事情，但是唯一無法徹底放棄的是骨子裡的血脈親情。這種牽掛是爛在骨子裡的，去不掉，死都要帶著。
我記得2號床是一個看起來特別好看的小姑娘，皮膚白皙，透著浪漫的粉紅色，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一次喂她吃飯的時候我看到她還有兩顆小虎牙。
我覺得她笑起來一定特別好看。
不過我從來沒有看過她笑，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不言不語，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沉默的像空氣，如果你不提醒她，她甚至會很長一段時間忘記眨眼，眼淚順著長長的睫毛滴落下來。
她既不像別人那樣發出刺耳的尖叫，也不會自言自語，她總是很安靜，安靜的坐在床上。除了偶爾的突然失禁，糞便流的滿床都是她也毫無知覺之外，她就像一個正常的小孩。
她不是神經病，她只是一個忘記說話的孩子。
她的母親在她6歲的時候偷人，被她爸爸逮了個正著，聽說被發現的時候她媽媽正和情夫光著屁股躺在被窩裡，她父親氣急了，拿了刀就要去砍那個男人，她媽媽攔著不讓，推搡之間那把刀刺進了她父親的胸口。
而她就站在門口，吃著自己媽媽被窩裡的那個男人前天來自己家裡給自己的5毛錢買的棒棒糖。看著自己的母親光著身子，手裡握著刀，刀上全是血，一臉驚恐的喊著「我殺人啦。」
我想，如果知道會是這樣，她肯定打死都不會纏著爸爸帶她去找那個叔叔。
死也不會去。
她有多恨她的母親？或許就是安安靜靜的她只有在提到「媽媽」這個詞的時候，她就會瘋狂的嘶吼，大叫，害怕的失禁，像一個受了傷的野獸，鑽進床底，不見天日。
我真的以為她一定恨極了這個放蕩不堪的女人，直到有一次，她發著42°的高燒，臉紅的像燒紅的鐵塊，渾身發燙，她緊緊的瑟縮在醫護人員的懷抱里，緊緊的閉著眼睛眼淚不停的流出來，嘴裡小聲的喊著媽媽，媽媽你怎麼不要我了。
像一隻迷了路驚慌失措的小鹿，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話，她的聲音真好聽啊。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喊媽媽，她的眼睛緊閉著，臉上滿是淚水，可是我卻可以想像得到，那雙受傷的眼睛此刻是有多麼的無助，害怕，和驚恐。她一定特別想鑽進媽媽的懷裡讓媽媽抱，可是，她又如何面對那個光著屁股把刀送進自己父親胸膛里的女人，如何叫那一聲媽媽。
我還記得3號樓里住著一大群老頭子老太太，他們大部分都是患了老年痴呆後被自己的子女送過來的。唯獨一個老太太，70多歲了罵起人來還中氣十足，她沒有病，沒有老年痴呆，她是被她的兒子送過來的。
她的兒子今年也有50多歲了，送她過來的時候那個同樣開始衰老的老人背著一個破布袋，離別的時候他眼裡含著淚水，哽咽著喊了一聲娘。
老太太生氣的拿著拐杖抽著兒子的背，一邊抽一邊罵，罵他不是個東西，罵他是個怕老婆的軟蛋，罵他良心被狗吃了，罵他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爹，罵他是白眼狼，罵他怎麼就忘了自己為了從小拉扯他守了大半輩子的活寡。
怎麼就都忘了呢。
最後她說了一句，讓他滾，以後就當沒她這個娘。
我還記得他兒子幾十歲的人了，轉身的時候一邊走一邊孤零零的抹眼淚。
後來他兒子來了好幾次，她都不願意見他，只一頓罵，罵完了就讓他滾，直到後來連罵也不願意罵了。
每次罵完了，她就自己一個人躺在屋裡，老太太脾氣很大，別人都不願意和她一起玩，她就一個人蹲在窗子旁，有一次我看到她乾癟的已經掉光了牙齒的嘴巴一邊艱難的吃著幾塊餅乾一邊偷偷的抹眼淚。那是他兒子昨天過來的時候帶給她的，說是孫媳婦旅遊時帶回來的特產，自己偷偷藏了幾塊帶過來給她嘗嘗。
我記得昨天晚上把餅乾送給她的時候，她生氣的把餅乾摔在地上，說她不需要他假惺惺，既然把她扔在這裡那就當她死了，從今以後沒這個娘。
院里每天凌晨5點統一開始倒垃圾，她一定是早早的就起來，佝僂著身子在垃圾桶裡面扒拉著那些污穢之物，才翻出了這包餅乾。
我看著她一邊吃，一邊淌著淚，我的淚水就止不住的流下來。
可是她真的太老了，她的牙齒已經掉光了，皮膚鬆弛的不能看，她的手上長滿了老年斑，身上也開始散發出老年人的氣味。她已經衰老的罵不動人，隨便吃點兒硬的胃就痛的她整夜整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床上，漸漸沒有了呼吸，手腳也開始冰涼，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嚷嚷著自己還能在喝一碗粥，還在罵著她那個怕媳婦連娘都不要了的軟蛋兒子。
僅僅一個晚上而已，死亡就突然降臨了，她躺在床上，第一次虛弱的像一個老太太，不會嘮叨穿絲襪的小護士老了要凍成老寒腿，也不偷偷拉著我跟我說讓我千萬別學那個姓沈的醫生，化妝化的像鬼一樣，她再也不會拉著我要把我介紹給她的二孫子以後當她的孫媳婦。
她就那麼虛弱的躺著，一切都寂靜的可怕，只有她嗓子里艱難的喘息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拉扯著我們的心。我看到她嘴巴一張一合，我知道她肯定是在罵，罵她那個沒良心的兒子，自己老娘都要死了，怎麼還不來接她回家。
現實不是童話，她一直努力的拚命呼吸，想等著看她兒子最後一眼，可是她還是沒有等到，她兒子來的時候老人的手腳都已經冰涼了，她躺在床上艱難的度過了生命當中最後的兩個小時，沒有人陪伴，也沒有人來接她回家。
我看到她兒子跌跌撞撞的從醫院走廊里跑來，看到他跪在她的床頭，哭的像個孩子，看著他在她的屍體前懺悔。看到他拉著她的手，說「娘，兒子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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