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美好的年輕的身體
以前看到過一個故事，好像是日劇《世界奇妙物語》里的。
一個在病床上苟延殘喘的奶奶，哀哀地懇求自己心愛的小孫女，希望小孫女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借給她一天，她想在死之前再去看一眼她的初戀情人。
乖巧懂事的小孫女答應了，於是她們互換了身體。小孫女躺在病床上，躺在奶奶形容枯槁的身體里，艱難又不安地對奶奶說：奶奶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奶奶瘋了一樣跑去見了她的初戀情人最後一面，然後瘋了一樣跑回來，正打算跟小孫女把身體換回來，卻看到了小孫女的媽媽，她的兒媳，一個對她很不孝的女人，正在一如往常地咒罵病床上的「她」。
奶奶在那一瞬間做了一個決定，她決定繼續住在小孫女的身體里。
她平靜地看著病床上的自己在極度痛苦和驚恐中死去了，她的小孫女，在極度痛苦和驚恐中死去了。
然後，她在小孫女的身體里慢慢長大，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媽媽」老去，然後用同樣殘忍的方法虐待「她的媽媽」，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報復大計。
我看這個故事的時候不寒而慄。
我想，奶奶在那一瞬間做的決定，大概不僅僅是為了報復她的兒媳，還因為她實在是貪戀小孫女那青春的肉體。
故事到此為止，和下文沒有關係，我只是純粹覺得這個故事實在太變態又太棒了。
我一天到晚說自己老了是有理有據的。
我已經是一個只有回憶沒有未來的人，並且我的回憶都是"五年前"起步，最近更是動不動就想：我的媽呀，那件事情已經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舊事了。
而我常常見面的朋友呢，全部都是相識十年以上的舊人了。
可怕。
所以，我寫的全部都是過去的故事，最近我也有想過應該寫一點關於未來的事情，充滿了科幻感的那種。
我開始幻想我的未來，發現好像也就只有結婚這一個未來，於是瞬間就寫不出來了。不過我還是要立一個flag，爭取在2018年寫一篇關於我的未來婚姻生活的科幻文（暫定的主題是跟婆婆鬥智斗勇以及跟老公相看兩厭）。
畢竟到了2019年總該結婚了，再不結婚確實有點不像話了，那個時候可以再寫一篇關於我的婚姻生活的紀實文學。
我老了的另一個依據就是外在的參照物，比如坐在我右邊的設計師小妹妹。
自從進入寒冬以來，我每天上班到公司後第一件事就是觀察她今天下半身穿什麼，然後我總結出來了，基本上的組合就是九分牛仔褲＋匡威白色帆布鞋/Vans黑色帆布鞋，或者破洞牛仔褲＋踝靴，共同點是腳踝＋小腿部分一定是光溜溜露出來的，目測沒有穿棉毛褲。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她：你不冷么？
其實作為女生都知道問這句話的人有多討厭，我冷不冷關你屁事，你又不是真的關心我冷不冷，你的潛台詞其實是小騷蹄子穿這麼少凍不死你？
她說：不冷啊。
而我從她紅潤的面色判定她確實不冷。
而我呢，趁著有太陽的日子也會穿破洞牛仔褲，但是一定要在裡面穿一條打底褲，（雖然不是很雅觀，所以我曾想過要不要沿著牛仔褲的破洞輪廓給打底褲也剪幾個破洞，這樣從牛仔褲的破洞里就看不到打底褲了，但是後來還是捨不得剪破我的打底褲，講得有點繞不知道你們懂沒懂），就這樣還可以感覺到寒風像喪屍一樣通過破洞齜牙咧嘴往裡鑽。
至於我的帆布鞋，一過了秋天就洗刷刷藏起來了。
他們這些年輕人，血氣方剛，惹不起惹不起。
我這樣的老年人，氣虛血虧，只能多多的打些腮紅。
唯有每次回家的時候，我才切切實實意識到，其實我真的還不老，媽媽才是真的老了。
我有時候大笑一頓後照鏡子就會發現，卧槽，果然眼角笑出了幾根細紋，趕緊恢復冷漠平靜的表情，塗點眼霜，用手抹一抹，細紋就抹平了，沒了。
而媽媽的皺紋，卻是永遠都抹不平了。
有一次教媽媽用新手機自拍，拍完之後給她看，我覺得照得很好，媽媽卻難以置信地說：天啊，我都這麼老了，這麼多皺紋。
她看著她的照片，一臉絕望，然後用手下意識去抹臉上的皺紋，就那樣對照著照片，先抹抹這裡，再抹抹那裡，就好像在鋪床單，先跑到左邊扯一扯，再跑到右邊扯一扯，看著是平平整整了，可是有什麼用呢，馬上，馬上就又皺了。
那一刻，我覺得很難過，一種旁觀者的無力的難過。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只能說媽媽你不老，你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十歲呢。
可是沒有用的，女人自己認定自己老了，那就是老了。
於是我打開我手機上的美顏相機，對媽媽說：媽媽剛才那個是光線不好，我再給你拍一個。
媽媽說別拍了別拍了，難看死了。
但是她的身體還是很老實地坐端正，抬起頭微微抿著嘴看向鏡頭，不笑。
我把照片輕度美顏了一下再給她看，媽媽你看好不好看？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然後迫不及待抓過手機，喜笑顏開地說：嗯，這張不錯！
那一瞬間，我真的特別特別感激美顏相機。
我有時候在衛生間里化妝，媽媽就站在門口看我在臉上各種塗塗抹抹，神情專註，偶爾輕蔑地撇撇嘴，那意思我知道，是在嘲笑我"千色色"。
我就笑著說：媽媽，我給你塗個口紅啊。
她就趕緊像見了鬼一樣逃走了，嘴裡連聲說：哦喲，要被人笑死了，人家會罵我是老妖怪。
我知道只要我這樣一說，她就一定會倉皇逃走。
所以每次她看我化妝的時候我一定會這麼說，我想讓媽媽走開，我不想讓她看我化妝，就好像我不想在媽媽面前穿太好看的小裙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能怕媽媽羨慕，哦，不是，是嫉妒我的青春，是的，我怕媽媽嫉妒我的青春。
我想保護媽媽，不希望讓她想起來她已經老了。
可是，很多時候，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有一次在家，媽媽說要去買菜，我心血來潮說，我陪你去。
媽媽說好啊。
於是我們開始梳妝打扮。
我說：媽媽你穿我給你買的連衣裙吧，我都還沒見你穿過呢。
媽媽說：我不要穿，不好看。
我說：哪裡不好看，多好看啊！
媽媽說：誒呀，我不要穿，領子太大了太難看了。
我說：哪裡大了，本來就是給你這個年紀設計的衣服，怎麼可能領子大呢？
媽媽拗不過我，就穿給我看。
我們站在大衣鏡前。
我說：多好看啊，顏色很素凈，大小也正好，很適合你啊。
媽媽說：你看，你看脖子這裡，一點遮擋都沒有，全是皺紋，難看死了。
媽媽又開始抹她脖子上的皺紋，一臉嫌棄。
她喃喃自語：想想還沒怎麼做人，一眨眼就老了。
我受不了看媽媽這個樣子，於是不再逼她穿這條連衣裙。
她換了一件衣服，有領子的那種，並且戴上了她的珍珠項鏈。
媽媽每次在電視上看到有女人穿玫紅色的衣服時就會說：我二十歲的時候也有這麼一件衣服，因為我皮膚白，穿起來特別好看，每個看見我的人都說：誒呀，你穿這件衣服真漂亮。
但我知道，我若是買一件玫紅色的衣服給她，她是打死也不肯穿的。
她固執地認為她老了，她要穿黯然失色的衣服，這樣才恰如其分。
我承認媽媽真的老了，可是我總是還想安慰她，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不甘心老去的女人，一個回望青春總是默默嘆息的媽媽。
我尤其不知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究竟要怎樣過一生，才願意無怨無悔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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