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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壩5人詩選:被梵音凈化的潔凈詩語

眾生之心猶如大地(5首)

王志國(藏族)

順從

被風吹得傾斜的青草

我喜歡這垂向大地的彎

順從中隱含韌勁

多年來,我一直把風吹草低當作一種生活方式

但在與現實較勁的過程中

卻硬不及石頭,柔不如草木

在經歷了親人的逝去、時光的流逝、生活的磨礪後

我突然覺得,在這世上,

除了不輕言放棄和生命的尊嚴

其他,草木一樣,順從

眾生之心猶如大地

月光里有人用露水洗頭

寒夜中有人用秋霜鋪路

當秋風說出:寒冷

菊花交出清香

草木交出青春

大地呈上了果實

在時光的刃口上

生命的鹽里藏著疼痛的水

在萬木蕭蕭、天地動容的季節

一粒秋霜比一滴淚水堅硬多少?

一個人比一棵草堅強多少?

眾生之心呀猶如大地

除了無聲地抗拒

就只能默默地承受

桑煙裊繞

午課之後,桑煙裊繞於經堂

紅衣喇嘛在合攏的經卷旁秘密地睡去

這隨之來臨的大靜,是神

勞動的間歇

在莊嚴的群山和嘩嘩的流水之間

遍地的野花,都是竊聽的耳朵

聽——

這靜,讓人敬畏

寒夜

一株白菜,一株站在風中的白菜

頭頂寒霜,忍住憂傷

既不言語,也不哭泣

與深夜的狗吠、半坡的卑草一起

順從下半夜的荒涼

就像黑夜裡突然遇見一個提刀的人

一身寒意,來自我們

對未知的畏懼

露水

這些從黎明中走失的孩子

要經過多少黑暗的隧道

才能借走星星的光亮和一滴水的心

此時,在荒草迷離的小路邊

我看見這些淘氣的小傢伙

正露出閃亮的肚皮

坐在青草的懷裡

等待太陽

接它們

回家

王志國,男,藏族,1977年11月出生。曾獲第五屆四川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優秀作品獎、「首屆四川十大青年詩人」。出版有詩集《風念經》《春風謠》;有作品被翻譯成英文、蒙古文、藏文、哈薩克文、維吾爾文、朝鮮文等。

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4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

彝族漆器(5首)

雷子(羌族

家中有彝族漆器

大杯 小杯 大碗 小碗

存放經年 竟不捨得使用

朱遵度撰寫的《漆經》早已失傳

漆樹的眼淚 凝固的琥珀

以密不透風的氣場拒絕歲月的腐朽

誰是第一隻被漆成飲器的頭顱

東方土漆始用於簡牘與竹書

黑漆食器盛裝的食物供奉了多少將相王侯

春秋戰國栽種的漆樹還留下了幾株

中國的哪段歷史沒被彩漆寵幸過

古法製作的漆器 禁錮歷史的斑駁

一滴漆是人生愴然的起點

一碗漆也曾吟唱激越的悲歌

木器 鐵器 樂器 顫動滿腹的憂樂

彝人酷愛的三元色 是靈魂的底色

黑土的堅韌 火把的灼灼 金色的自我

用彝家酒杯盛裝微甜的苦蕎酒

用美麗的漆碗裝一塊坨坨肉

細品從游牧時光穿越到農耕時代

多少英雄的故事令人肅穆

千年的夢想與光榮

在南高原嘹亮長歌

坐著火車去涼山

在火把飄舞千年的川西南高原

我把彝族焰耀的火稱為信念

乘坐成昆線去甘洛 六小時

我將經緯上的涼山喚著「遠」

世界旋轉 快得令人來不及咀嚼每個突發事件

去甘洛太慢 從盼望到抵達我用了二十九年

有種誘惑叫做:文學的引力

沉睡的山總有蘇醒的那天

青山之上 雲煙裊繞

曠野之下 寶藏蘊藏

苦蕎雖苦 卻能治療世間有種疾病:「甜」

竿竿酒醇香 那是歷史醞釀的詩意與浪漫

坐著火車去涼山 補一堂課 續一段緣......

南紅瑪瑙

誕於地殼難產的剎那

長於滄海冷凝的一瞬

紅 紋路細密的殷虹

紅 奇幻圖案的靛紅

紅 水潤蕩漾的桃紅

南紅瑪瑙詮釋世間所有紅的遼闊

陽光下馳騁的石頭

掌心閃爍的靈動

比流星絢麗 比彩虹恆久

那抹胭脂暈宛若少女的嬌羞

友人贈我一串南紅項鏈

它陪我已走過萬水千山 春夏秋冬

奢華的 質樸的衣服皆與它交相輝映

它令我所有的配飾失寵

南紅 玉中的宋詞 石中的篝火

火山的靈魂

甘洛的明眸

無根水

來自青藏高原的那朵雲團

來自羌鄉藏寨的那枚雪片

來自水墨輕煙的那縷寒霜

來自青草葳蕤的那滴雨點

呵 這些無根水像咒語躍進詩歌的杯盞

雲中有天空孤獨的翅膀

雪裡有茶馬古道的嘆憾

明月將淺霜傾瀉成漢唐不朽的歌賦

爬上枝頭的晨露將時空的花瓣點燃

無根水來自純凈閃電的過濾

無根水來自冰霜雲霧綠的循環

據說烹煮無根水可泡出世間最美味的茶

據說以無根水為藥引可治世間的眼疾和癲癇

嘆鄉村荒蕪 城市霧霾蔓延

蔚藍離現實遙遠 天空和海洋一道失眠

今夜 半杯透明的無根水

像銀狐蜷縮於我的掌間

決堤的相思在靈魂深處海嘯

我眼眸浩蕩的無根之水

正將絕望的船推向哽咽的岸

日斯滿巴碉樓

沒有一塊石頭是荒涼的

也沒有一把泥土是憂傷的

所謂廢墟皆是熱烈開過的花

所謂嗚咽皆是時光喘息的火

粼粼月光下的日斯滿巴碉樓

用高于山脊的心靈飛翔過

因為愛 所以不朽。

雷子,本名雷耀瓊,女 ,羌族。四川省汶川縣人,70後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被譯成朝鮮文、藏文、維吾爾文、哈薩克文及英文、日文。出版個人詩集:《雪灼》、《逆時光》;散文集《天真的夢與羌野的歌》。

《雪灼》榮獲第九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

群山上的孤島(5首)

羊子(羌族)

安靜

我是說我自己要安靜下來。

我實在沒有心思空出手來,

讓這個世界在飄忽中安靜下來。

是風在運轉眼前的一切,

我同身邊眾多的山水一樣,

在時間的汪洋中轉運自己的物資。

唯一不能確定的是風要到哪裡去,

風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要高過雪山,

可能要卷進忽然的失蹤。

這風帶著我之前和現在的時間,

帶著身邊從前和現在不斷冒長的世界。

這風愛上了每一個我和每一代我們,

每一個領域,每一秒鐘的華麗。

我只能讓自己安靜下來。

這個世界被動的穿越與繁複的新奇,

已經讓很多事物放棄自主。

在翻飛的經歷和飄忽的遷移中,

我努力讓來自大地的眼睛盯住大地,

泉水潺潺、山路跳躍騰挪的智慧。

努力讓生長在心靈的耳朵傾聽心靈,

疼了累了的神經開放花朵。

努力讓走過山崗的雙腳回憶腳印,

回憶腳尖腳掌腳跟的力度與信任。

安靜的角度中,我向天膜拜,

那長空浩蕩的本色與海運奔走的規律。

我想念安靜中打開的一扇扇門窗,

蓮的,葉的,芽的,湖泊的,村莊的,

尤其是雷電撕碎的黑夜。我想念。

安靜中我看見自己的身體清澈見底,

看見萬物的重心與地心同步,

翻轉和懸空的姿勢與山水同步,

我與自己同步。

請讓開一下

你們一個一個擋住我三千年後回家的眼光了,

高樓廠房和別墅請你們讓開一下,

哪怕就那麼小小一毫秒,

街道柏油路高架橋和公園請讓一下,

哪怕是億萬念想中的一閃念,

我的目光和做後裔的感恩就要回家了。

你們塑料靈魂和轉瞬即逝的鋼筋水泥,

請都讓開一下,我要擁抱我的祖先。

你們成堆成堆的都市和類都市,

也請讓一下,

請支持我滿懷成就回到三千年前,

告訴正在歡笑正在祈禱正在豐收的祖先,

天府之國的神靈照亮了三千年後的天空,

西王母痛愛的這滴滴岷江水都是甘露,

崑崙玉的柔情熄滅了飢餓的獸性。

大禹導江引流後生的滾滾車流與滔滔人流,

你們,都請讓開一下。我要回家。

靜靜巍峨

一定是突破一個領域,撞開一角時間球面之後,

生長在另一個時態空間里。次第變遷抬升。

一定是深深依託腳下的根基,

不住回往的領域,

體格與膽魄,細細綿密在時間中承續相通。

微情的風的光芒,

清靜我每一個側面,正面和裡面。

那些深藏在時間海水下面的故土,

鄉親和母親,童年淚光和膽怯,

仰望中的朝霞和胸口裡的千山萬壑,

那些被流蕩的底層海水左右搖曳的人生,

那些活著踩著晨光和夜光開墾的族人,

那些層層鋪墊而去的先人,

那些經歷,那些創造,那些生活和生存,

那些起起落落的山山水水,

都根植在記憶里,

含著笑,藏著淚,

看我漸漸茁壯而高遠的熟悉和陌生。

現在請再一次環繞我,滲透我,

擁抱我,准許我悲歌歡舞。

正和反

好嗎?風吹得一點音信都沒有,

我在塵土之外。我看見我。

梅和花開成一屋芬香與寂靜。

太陽都走了嗎?太陽他在頭頂上嗎?

風暴剛剛過去,在真心的土地上,

珍藏著毀滅與嶄新的交響交錯。

多麼美好。我站成雪山的高度。

左側是長衫跌宕的古羌青藏大地,

右邊是一隻手撩撥的浩海長發。

我說我看見了我經常正面的背面,

一直背面。現在,我面對這個背面,

讓我看見習慣的正面成了背面。

此刻的眼睛看見我多維多層的面。

還有好多面在等著我,這個世界。

憤怒的梅和花開放我的正和反。

不高興。我說。我跟你不一樣。

我說。我和自己不習慣。

好嗎?那麼多飄雪開放的蓮。

我喜歡。那麼多寂靜拓寬的深。

這麼多遼闊青翠的神話中央是歌謠,

是祖先賜予我的新娘。

我允許

一朵香花被眾多無知射進黑暗的底層。

逃散的血淚逆向我的目光,藏入我心。

羞澀古老張開懷抱孵化我的青春胚胎。

黃色山風吹來冰雪夕陽的尖銳和冷。

我允許太陽照耀我的炊煙,茁壯巍峨。

允許魑魅魍魎鋪墊我的道路,寬廣結實。

生命梯田演奏的旋律撫慰靈魂的高潔。

泉流走出亂石,親吻蝴蝶翩躚的正午。

我允許飛船踱步星空,探索我的身體。

絲綢宇宙精美生死遠遠近近。佛同我。

羊子,羌族,本名楊國慶,四川理縣人,二級文學創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羌族文學》主編,現任職於四川省汶川縣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作品獲全國優秀歌曲獎、四川省第八屆「五個一」工程獎、四川省第四屆少數民族文學獎、巴金文學院第七屆茅台文學獎,入選《四川讀本》《中國西部散文精選》《新中國成立60周年少數民族文學作品選》等。出版詩集《靜靜巍峨》《一隻鳳凰飛起來》、長詩《汶川羌》、小說《血祭》(合作),編著評論文集《從遙遠中走來——羊子長詩評論》。作詞《神奇的九寨》選入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音樂》七年級第14冊。長詩《汶川羌》《崑崙看》分別成為中國作家協會2008年度、2012年度重點扶持作品。2011年《汶川羌》作品研討會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召開。

伸出手與你的靈魂緊握 (5首)

藍曉 (藏族)

正午的夏炎寺

夏炎寺坐在時光里

安靜的紅和白被溫潤的綠簇擁

身著絳紅色袈裟的喇嘛輕風一般

在黃色的土路上來去

經幡搖動

吉祥的經文升起

桑煙開啟莊重的儀式

柏香四溢

這時的山間

萬物安寧於美好的色彩

總有些什麼

像頭頂的佛光亦或日暈

彌散在神秘、虔誠、敬畏里

抵達夏河

太陽落西時抵達夏河

拉卜楞寺的大門已輕輕合上

隨人群在院牆外虔誠地走

轉動一個又一個經筒

沒有太多的祈願

就想這樣心無雜物地走走

走在人們的誦經聲里

走在無邊的敬畏里

走在忘了自己的路上

夜晚,我們安歇在與寺廟相鄰的賓館

有雨從寺廟的檐角一滴一滴落下

寺廟在天地里安靜

這樣的時刻,神明前一定有酥油燈

長夜不息地照亮

青海湖

絲綢一樣華麗地鋪開

陽光下

風吟詠著頌詞

湖面結滿翡翠的瑩潤和鑽石的閃爍

雲朵低下身姿

沉醉變幻莫測的身影

斑頭雁 魚鷗伸展羽翼畫出宛轉的圓

和層疊的波浪線

岸上的牛羊珍珠一樣散落

轉湖的人群走呀走呀 揣著信念

靜謐安詳的湖面

遠處飄來菜花的清香為幸福推波助瀾

夜色俯衝而下

拉近天空的距離

點點星光 洞穿湖水深深的悲戚

一遍又一遍

孤獨地拍擊

掩蓋疼痛和呻吟

潮一樣的淚滴

執著鍛打月色的光輝

撫慰傷痕纍纍的大地

今夜的德令哈

戈壁和草原捧著的德令哈

今夜如此燦然

海子詩歌陳列館敞開詩歌的門

沉靜在巴音河畔

空寂的天空在上

你的孤獨在大地迴旋

划過的思念和傷痛點燃星辰

在這裡耀眼

今夜,詩歌領路

我的情感是等待收割的萬畝青稞

沉重的淚水 打濕荒涼的雨

我用力伸出手與你的靈魂緊握

海子,今夜在德令哈

寂寞不怕

痛苦不怕

孤獨不怕

死亡不怕

在棒托寺石刻藏經堆穿行

則曲河流走長長的歲月

石匠們粗糙的手指墜落一片片殷紅

如雪似雲的經文從刀尖躍出

覆蓋在石頭上

滲進石頭的心裡

遼闊的草原之上

沉默的石頭開始說話

話語像音符穿透時空

從大地到天空

從過去到未來

一頁一頁的石頭

鐫刻走過的風雨和遠古的文明

縹緲的石頭

疼痛的石頭

榮耀的石頭

讓我們一次又一次低下身去

藍曉,本名藍曉梅,藏族,出生於四川金川。1992年畢業於四川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系。從事過教師、編輯工作。在《星星》《民族文學》《芒種》《《詩潮》《四川文學》《延河詩刊》等有詩歌刊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出版詩集《一個人的草原》,獲第五屆四川少數民族文學優秀作品獎。詩集《冰山在上》被列為2016中國作協少數民族重點扶持作品。現為中國作協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草地》雜誌主編。

與水果不相干的事物(5首)

蘋果

打開房門,極地之外

所有的色彩都在變幻

天空低垂,茂密的枝丫向上延伸

密不透風的圍牆下

紅色的蘋果

被猙獰的奪魂者無情剖開

細小而低微的呻吟從身後傳來

不明真相者被紅色迷惑

甜蜜蝕入骨髓

而屋外的世界由此變得光怪陸離

在無辜的眼神中,是誰

行走在黑白之間

草莓

在接近學名之前

那些匍匐在山坡草叢裡的

風物,一樣有著鮮紅的色調

一條蜿蜒而來的蛇

吐出信子,用它的唾液

警示接近的慾望

直到一顆又一顆籽粒

越過潔白的內心,穿透凹凸不平

在紅色表面

喧嘩,沒有人能夠逃脫

被吞食的命運,一如大千世界

行走的萬物

芒果

當五瓣花用十萬株箭雨

在人間開花時,穿過達扎寺的寒

正塗抹成遍體蠟黃

巡視一地蒼生

這來自異域的蜜果

紅色或者黃色,透著悲憫色調

用滿嘴甜蜜包裹

堅硬的心

寒冷與此無關

語錄守衛著的1968

成一段神話,在夜深人靜時

啃噬一代人記憶

葡萄

被串聯起來的

紫色,或者青色

在漫長的生長中蛻變

那些深藏的秘密

在時間盡頭

發酵,成為醉人的本源

而隱於月色的囈語

或酸澀,或甘甜

都將賦予人世猙獰面目

當風霜鏽蝕掉枯敗的葉片

腐朽襲來

籽粒里暗藏的無限生機

便會隨冬去春來

在人世間遍布光明

靜候青春

菠蘿

那些向內生長的尖刺

曾用疼痛,在體外排兵布陣

它們漂洋過海,執鱗甲

抵禦風寒,在四季之外囤積酸甜

當深陷的蜂房盛滿淚水

被彎刀褪去的鋒芒,充滿呻吟

透過咸澀,回到最初

與低矮的劍陣

心無旁騖地開花、結果

甚至合十,在舌尖

在流淌的血脈,與人間悲喜

融為一體

君:本名韓文琴,女,四川省阿壩藏羌自治州若爾蓋縣人,現居都江堰市。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散文家學會會員。著有詩集《跌落雲間的羽毛》《天上的風》,散文集《藏地女人書》《遷徙的紅柳》。曾獲第五屆「禾澤都林杯」城市、建築與文化詩歌大賽一等獎等二十餘次獎項。

被梵音凈化的潔凈詩語

——讀《南充文學》阿壩5人詩選

袁勇

讀了本期詩作,我突然變得謙卑而羨慕,因為這五位詩人都是被陽光山脈深處諸神密詔並護佑過的少數民族後裔。在他們的作品中,我讀到了人神共享的悲憫歡娛以及天空的高度和大地的寬度。他們的詩語,真正能凈化被塵世污染了的心靈:像高遠的天籟、像晚禱的鐘聲,像古老的梵音……因為地域不同,在曠達的文脈遺存里成長的維度和向度不同,雖然只有五位詩人的作品,竟也形骸各異氣象紛呈,深入進去,就是逼你靈盪神飄的大千世界。

讀藏族詩人王志國的詩歌,被他柔弱堅韌植根大地的「順從」感動。詩人善於從常人不大注意的角度和細節提升詩意,並且把藏族子民血液中對存在的敬畏用梵音般的傾述流淌出來。比如《立春》中「破」與「立」,《最美的生活》中的生態與人性,《和姐姐聊到母親》中無處投擲的石塊。而詩人的順從,是對天地大美的接納和承載。「多年來,我一直把風吹草低當作一種生活方式但在與現實較勁的過程中卻硬不及石頭,柔不如草木(《順從》)」,眾生之心,猶如大地之謙卑,正如神用靜,就讓你敬畏。王志國對存在的體驗深入骨髓,用萬物的順從洞悉靈魂的真諦,比如那柱夜半的白菜、從黎明走失的露水以及大自然奇妙的陰陽相抗:「在夜晚,所有的光亮都是黑暗的仇敵而一個亮著的燈盞就是仇家腰間那柄未磨掉銹跡的寶刀(《燈盞》)」,相生相剋,才是存在的真相。靈魂的維度,也在黑白交織中不斷被抬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空茫茫的草地上只有一個孤單的孩子在替人間哭泣(《暴雨將至》)」,詩人對人間的愛達到了一個獨單孩子的高度,而這個孩子,正是潔凈精神的象徵。

出生於汶川70後羌族女詩人雷子,以其厚實凝重,漆器般內斂的語境向我們展示了對陽光山脈的熱愛和深層思考。雷子的詩,閃耀著經年歲月累積疊加的亞光,無論是寫那個意象,都能遊刃有餘的自由進出。《彝族漆器》,從家中的普通藏物漆器入手,感受器物時間深度里的氣場,撫摸凝固在器物釉光里的王侯將相,再聯想到鐵器、樂器,由土、火、金三原色構築彝族人的靈魂底色,一種莫名的榮光油然而生。愛美是人的天性,寵美是女士的特權。雷子從「地殼難產」「滄海冷凝」那一剎那誕生的南紅寶石里,看到的是「玉中的宋詞 石中的篝火火山的靈魂甘洛的明眸(《南紅瑪瑙》)」,人間所有美妙的東西都蕩漾在她的南紅項鏈里了,卑微和惡俗蕩然無存,她的靈魂無比尊貴。詩人生活在高原,高原潔凈的無根水給了詩人源源不斷的藝術靈感,而詩人的天分和對歷時現時存在的敏感輕易就讓她寫出:「所謂廢墟皆是熱烈開過的花所謂嗚咽皆是時光喘息的火(《日斯滿巴碉樓》)」。詩人從一本經書或從一個稻草人那裡,都有非同於常人的感悟。詩人的一顆虔敬之心,在感恩和讚美中得到恆久的升華:「眼睛裡住著日月,信仰里供奉著神明」!

在剛剛結束不久的「三星堆.文學論壇」上,我應該見到過羊子,因為喧囂,我們無暇交流。羊子給我的第一感覺,同會理的祥子相近,都很孤靜內向。第一次讀羊子的詩,才確定羊子形式和骨子裡都是那麼理性。在《群山上的孤島》組詩開篇的《安靜》中,羊子就時刻告知自己要安靜下來,在這個飄忽的世界裡,安靜才是自主,安靜才能清澈見底,安靜才不會與自我悖離。安靜是一種向內回歸,向生命本源和起點回歸,那裡是善美和潔凈的源頭。羊子的這種回歸意識,在他的《請讓開一下》中表現得更加乾脆和淋漓盡致,這種乾脆幾乎都達到譫妄和痴狂的地步了:「大禹導江引流後生的滾滾車流與滔滔人流,你們,都請讓開一下。我要回家。」羊子生活在隸屬於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汶川縣,和川西壩子相比,除地震帶這一硬傷外,相對有個較為乾淨的人居環境,但羊子仍然如此強烈地感到乾燥和喧囂,以至於他在《靜靜巍峨》中再次呼籲:「微情的風的光芒清靜我每一個側面,正面和裡面。」羊子的詩有時候看似以第一人稱在說話,其實仔細一分析,他幾乎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在詩語,所以他的詩讀起來似乎總有點「隔膜」,正如他在《正與反》中所說的那樣:「我在塵土之外。我看見我梅和花開成一屋芬香與寂靜。」用無數雙眼睛觀世界的人註定是感性而多維的。羊子的感性其實是情心的一種隱藏,比如站在雪山的高度,在古羌青藏大地的托舉下,他看到的是:「這麼多遼闊青翠的神話中央是歌謠是祖先賜予我的新娘。」如此我們能理解詩人的回歸,正是要回到真愛之本源。

藏族女詩人藍曉和羊子比起來,顯得更柔和、安寧。她的詩讀完,「總有些什麼像頭頂的佛光亦或日暈彌散在神秘、虔誠、敬畏里(《正午的夏炎寺》)」,那種靜靜的禪或柔柔的日暈,給人一種淡淡的溫馨和愛意。藍曉的重點不在乎對生命的追問上,她的安寧是那種「心無雜物」的安寧,是此時此刻的安寧,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幹什麼,外界的干擾似乎很難浸入她的內心,她總是自然而然地沉浸陶醉在屬於她的安寧里:「這樣的時刻,神明前一定有酥油燈長夜不息地照亮(《抵達夏河》)」。縱使在《青海湖》中,詩人不時能感受到大地的疼痛,但在藍曉的心中,這盞酥油燈一直就沒有熄過。對詩人來說,疼痛是暫時的,敬畏和讚美是永久的。從人類學意義來講,詩歌就是用來撫慰苦難靈魂的。在《今夜的德令哈》中,藍曉的情緒波出現了少有的起伏,即或是強烈的情緒波動,藍曉呈現出來的也是那種充滿了堅定的柔和和凝聚著內力的寧靜:「今夜,詩歌領路我的情感是等待收割的萬畝青稞沉重的淚水 打濕荒涼的雨我用力伸出手與你的靈魂緊握」。讀藍曉的詩,可以想像她的人,用她的話說,每時每刻,她應該都處於「舉止謙恭目光柔軟」的這種狀態,她整個人就是一種柔軟靜謐自足的詩歌「進行式」。

文君《與水果不相干的事物》從水果出發,到達水果之外。從題材來說,與前面的作品顯然有別。當然,這類「及物」詩進入的深度就是到達的程度。如果拿玉石來類比,你只要仔細進入蘋果,不同的角度蘋果總能反射出不同的瑩光。況且「蘋果」總是帶有人性的原罪。在蘋果面前,我們是不是那不明真相者?詩人眼中的「草莓」,喻指被「吞食」的宿命,以果擬人,讀來心驚。這組詩「設計」了很多水果,詩人對水果的觀察不僅準確生動,而且入果三分,比如:「那些向內生長的尖刺曾用疼痛,在體外排兵布陣它們漂洋過海,執鱗甲抵禦風寒,在四季之外囤積酸甜(《菠蘿》)」。「它把太多的心事堆積在一間蜂房裡,釀蜜煉丹(《石榴》)」,這樣美妙的擬人完全可以看成是詩人的自喻了。更多時候,文君的詩語還飄散出一股股濃郁的古典味:「在龍泉,古蜀女子纖細,有著致命的粉她們在五月,等候一場嗩吶(《水蜜桃》)」、「貨郎搖過,一柄木梳相思成疾,咳血的女子被一粒果實搭救(《枇杷》)」,可以看出,文君的古典功力底子很厚,文君已經很熟練地將這種古典技法融入到了創新曆練中,才將這組水果寫得有滋有味。在文君詩歌的背後,已經被她說出的意思是:世界其實就是一隻水果。我相信文君在不斷的藝術探求和裂變中,在藝術的維度深度中,會植入更多的根性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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