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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待潤醒千紅

疏細的初雪固然令人驚喜,終究是鋪天蓋地的大雪才令人滿意。也唯有一場大雪過後,才會有更青更高的晴空,才會使人更真切地得悉春天已是不遠。

不記得是哪個冬夜,在蘭心大戲院看罷了戲,悶著頭第一個推門而出。戲不好,心境好不起來。還未跨出門檻,忽覺一片涼意,猶如大衣的金屬紐扣觸到了脖頸。抬眼一望,哦,飄雪了!雪片紛紛揚揚,飛飛斜斜,被路燈和車燈一照,閃著白亮亮的光。

我打消了叫出租的念頭,乾脆就在街上走,任撒鹽飛絮般的雪片亂灑在我的身上。它們多的是憑著風力,撲面而來,來迷我的視線;也有的趁著迴風,轉身而去,去鑽我風衣的下擺。撲面的可愛,回身的則有趣。只可惜它們都僅稍作停歇,即刻消融,不一會兒我已全身半濕。當雨變身為雪,可愛復有趣;當雪蛻化為雨,便可惱而惹厭了。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前些日的冬雨,已把心境落得個陰陰的了無生氣,正思量著作首詩,第一聯即是「不待寒風不待雪,匆匆催我僭新年」,而今這場初雪一下,下一聯頓時不用再想。這場初雪不大,即落即化,也就是上海人說的「濕雪」,儘管如此,也已令上海的這個冬天,真正成了冬天。我以為無雪的冬,最多只配頂著冬之虛名,是無法擁有冬之真諦的。

回家後撇了七絕,重作了一首五律——

雨絲今失的,姑扮絮紛飛。起舞亂迷眼,迴風戲入衣。一宵開混沌,方物至璇璣。可待消融日,邀人共探薇。

作詩好比坐飛機,作著作著,坐著坐著,便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前兩聯確有實事,好比在跑道上疾馳;第三聯全無實處,就像在天空中滑翔。那滑翔著的飛機,就是想像。而想像的來源,自是詩中北方的雪了——「開門雪滿山」「燕山雪花大如席」「千樹萬樹梨花開」……梁實秋說得是,雪是越下得大越好,只要不成災,就沒人不喜歡。他又說雪的最可愛處,就在於覆蓋一切,使萬物沒有差別,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銀世界。魯迅雖也是喜雪的,但似乎更愛小一些的雪,因其掩不住紅的山茶、黃的梅花甚至冷綠的雜草。他又說江南的雪,滋潤美艷之至,猶如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

儘管我喜歡大雪,要勝過喜歡小雪,但既然身在江南,理應來之安之,學梁實秋去想像大雪的好處,學魯迅來領略小雪的妙處。我說的是,雪是越潔凈就越雅。我又說江南的雪,玲瓏晶瑩至極,彷彿極高潔的女子的指甲。特別像煮雪烹茶這般雅事,歷代文人樂此不絕,竟以小雪為最佳。何以見得?陸遊有詩為證:「建溪官茶天下絕,香味欲全須小雪。」妙玉為寶釵黛三人烹茶,不但拿出最好的茶杯,更用了最好的水——蟠香寺里梅花上的雪水。妙玉收了一小瓮,埋了整五年,直到那年夏天才開。何以如此?震鈞有文為據:「雪水味清然有土氣,以潔瓮儲之,經年始可飲。」妙玉收的,自是小雪,否則豈不像她取笑寶玉的那樣,比起解渴和飲驢來尤有不如?

不過我已有了小雪,就愈發盼有大雪,因疏細的初雪固然令人驚喜,終究是鋪天蓋地的大雪才令人滿意。也唯有一場大雪過後,才會有更青更高的晴空,才會使人更真切地得悉春天已是不遠。梁實秋說得是,大雪不僅遮掩一切蕪穢,滌白這個世界,更是作為天然的潤溉,去當農事的保障。我說的是,除了「既沾既足,生我百穀」外,大雪更會潤醒萬紫千紅,來重新打扮這個物質與精神並存的世界。

不料想兩天過後,居然天遂人願,上海迎來了今冬的第二場雪。這場雪下得極大極久,從午後到傍晚,毫無止意。街頭的車頂白了,對面的屋頂也白了,就連細長的電線杆頂也白了。我打消了呆在家的念頭,欣然就在街上走,任淘氣孩子們的雪球誤扔到我的身上。我曾多次夢見奇美的銀蛇、雄麗的蠟象,夢醒即知,此地既然無山,銀蛇焉能來舞;此地既然無原,蠟象自然不肯來馳。不過這不要緊。這場大雪一下,明天必會有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只要這個世界來了,就必會有一個分外妖嬈的世界。到了那時,豈止「邀人共探薇」,更當重新看取一個萬紫千紅的世界。

我盼望著。我在今夜的夢裡盼望著。

哦飄雪了,算天古堅冰,又消些許。鹽拋絮撒,最憶謝家聯句。縱是奇思妙喻,卻未若、身遭起舞。周旋脈脈猶情,繚亂紛紛何據。

移步,從其所御。盼此夜清純,月華應妒。歡欣遊戲,扮作酒仙詩侶。猶勝初春好雨,當不願、隨風歸去。為待潤醒千紅,世界教重看取。(調寄《雙雙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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