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賤人從未進步
文/南朵+子魚
01
張曉敏剛要推開面前極沉的木質包間門，想想，問了問後面跟隨的服務員，轉身準備去洗手間。
「女士，包間里有專設的洗手間。」年輕的小妹笑眯眯地準備幫她推門。
張曉敏「噓」了一下，擺擺手，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身體無聲搖曳起來。
餐廳樓層盡頭的洗手間內，一排鏡子鑲著金邊，大理石水槽質地光潔，鏡前燈柔和暈黃，音樂聲不知從哪裡的環繞音響傳出，空氣里竟還有種淡淡的芬芳縈繞。
她左右轉身拉扯著羊毛呢套裝，湊近鏡子拿出粉撲輕輕補了補，抹上口紅，又隨手扯了張紙巾抿掉。
她還要在這呆十分鐘再出去。
02
張曉敏今年的生活有點像過山車。
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的男人成了前夫，她生不出孩子。
男人還在指天發誓沒孩子也可以相守時，被發現了出軌。彼此消耗到架也不想吵後，都明了剩下的情分還不足以支撐到可以大眼瞪小眼過完餘生。
張曉敏沒讓自己吃虧，財產分割佔了上風。
痛定思痛，以食物填充內心，她爆肥了十斤。
喪到極點，工作時來運轉。
張曉敏原來一直是個城鄉接合部的小學校長，因周邊連綿開發了幾個高檔樓盤，小學被市教育局併到了一個名小旗下。名小是集團化管理，通過合併歸攏，在東西南北城區各成立了一個分校區，她成了城北分校區校長，集團常務副校長。
學校各方面硬體以及優質師資被不斷輸入，張曉敏一下子從老百姓口中的「民工子弟校」 校長變成了名小的領導班子一員。
再被下屬和朋友們喊「張校」時，那感覺如高山臨風！
這頓聚餐是高中同學李娜攢的局。
兩人平日來往不親不疏，李娜那天突然從同學群的微信上私聊了張曉敏。
「曉敏，我給你介紹個男人吧，各方面挺不錯的！」
「一聽說你的條件，他也很感興趣呢！」
男人據說有個小建築公司，承包些基建工程，一年前離異，有個三歲孩子，判給了前妻，在本市有車有房。
張曉敏有點詫異自己離異的私事傳得挺快，沒多想便爽快地應許著日期赴約。
生活總是讓你吃點苦又獎勵兩顆糖不是？
一個三十好幾的女人，相親總不能太急吼吼，遲到十分鐘的度剛剛好。
03
外面很冷，包間內中央空調很給力。
李娜和宣武似乎等了很久，煙灰缸里有了七八個煙頭。
兩個女人誇張地擁抱著，「你身材真好！」「你呀，皮膚怎麼還那麼細！」
李娜套了件寬鬆的V領白色羊絨衫，腰肢盪在毛衣里，脖子上一條細細的鏈子在吊燈下亮閃閃的，光腳穿著一雙外圈毛茸茸的單鞋。
張曉敏被套裝包裹著，頭頂的熱風對著她呼呼吹，憋氣又拘謹。
宣武紳士般輕輕拉出小圓桌的椅子：「兩位先坐下再聊。」
這個長相不錯，個頭高高的男子在張曉敏面前晃了下，出去交代服務員上菜了。
「怎麼樣，這男人。」李娜用腳尖踢踢張曉敏。
「哎，這個不重要，我主要很長時間沒見你了。」
張曉敏剛準備脫去外套，想想裡面緊身的高領毛衣可能會把胸下擠出一道肉條，作罷。
宣武很快又進來。
菜點的不多，很精緻，三人聊得隨意又很融合。
她回憶著上高中那會兒，李娜早戀，怕被老師發現，總是拉同桌的她當擋箭牌。
「她約會時就喊我，我傻乎乎地跟在他們背後當電燈泡。」
「她一直是男生的夢中情人。」張曉敏朝宣武指著李娜樂著。
宣武笑笑，沒接話。
「那時也是你樂意當電燈泡。現在還是有為我不願結婚的人。」
李娜是美人，老了也是資深美人。
「現在我可喊不動你了，城北小學多火啊，一大撥人排隊遞條子，光有錢可不行！」
李娜剝了個蝦放進張曉敏的盤子里。
宣武靜靜聽著，沒有參與女人們的八卦。
「義務教育，就近入學，就近入學，現在群眾的眼睛雪亮著呢，天王老子的條子都不管用了，我這校長也就是個執行者。」
張曉敏說的也是實話。
「哎，當初不知道嘛，買的房子差一點在你們學校學區規劃範圍內，奶奶的，孩子讀個小學比上大學都勞神！」李娜又準備包塊烤鴨遞給張曉敏。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兒子的事我想想辦法，真不一定能行，上下都盯得緊。」張曉敏忙不迭地站起身自己包了一塊鴨肉。
宣武揚著一道劍眉，看著兩個女人，笑笑，「我兒子過幾年就準備上私立小學，沒那麼多愁事！」
「你當然輕鬆了，黃金宣老五。」李娜翹翹嘴。
中年男女的小飯局，哪怕目的是抱著相親去的，話題卻脫離不了家長里短，兒女瑣事。
「我上小學時最害怕老師，今天沒想到和校長坐一起，看來校長比老師溫柔！」宣武的戲謔讓兩個女人哈哈大笑。
李娜忙著給幾人倒飲料，宣武眼神若有若無地掃了下，張曉敏剛好抬起眼眸跟他對視，兩人會心地點了點頭。
幾杯飲料碰來碰去，氣氛剛剛好。
張曉敏不討厭這個男人。
停車場出口，兩個女人一路說笑著。
「喏，送你，老喬黑，迪拜小眾品牌，別人送我的，可惜我對這個味道過敏。」張曉敏拿出一個精緻的小口袋送給李娜。
「你看你。」李娜打開香水瓶噴了點，用手扇了扇深吸一下。「好奇怪！像杏仁又有點苦咖啡還夾著青檸味！真好聞，謝謝啦！」
張曉敏「阿嚏」一聲，真是過敏。
宣武的天籟車從地下車庫開上來，李娜拉開副駕駛門貓進去，張曉敏坐後面。
李娜扭過頭朝坐後排的張曉敏擠擠眼：「你們自己聯繫啊。」
駕駛座上的宣武后腦勺動了動，傳出「呵呵」一聲。
張曉敏也呵呵了下，沒喝酒，心裡竟有點醉意。
04
李娜每天微信語音不斷。
「曉敏，這都一個多星期了，宣武聯繫你沒有？
「曉敏，你感覺咋樣啊？」
偌大的校長辦公室里，張曉敏面前電腦屏幕不停閃爍著。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市教委今年又有很多新政，她正學習著最新的義務教育劃片規劃政策文件。
「隨緣吧，感覺男人最後還是要選擇年輕女人的！」張曉敏間隔好久才回復。
「哎呀呀，咋能這麼說呢，我們有我們的風采嘛！」
「咱們好歹是名校的校長，不怕找不到好的！」
「宣武不來勁就算了，我再幫你打聽，這段時間忙著兒子下半年入學的事，頭都整昏了！」李娜真夠熱心的。
張曉敏一邊聽著一段段的語音，一邊拿著簽字筆在桌上敲著，眼睛亮了下，在新文件上畫了個大大的勾號。
她朝窗外看去，馬上要放寒假了，校園裡的小人工湖和蕭瑟的一座小孤亭盡收眼底。幾片落葉盪在湖心，淺淺的漣漪暈開。
上次分別後不久，其實宣武約過她一次。
那次臨近下班時，宣武問她，「有個私房菜館，保證你沒吃過，我們倆去嘗嘗？」
張曉敏盯著宣武的微信頭像，打了兩個字，「好的」，刪掉。又打了一行，「我看下今天有沒空」，又刪了。最後發了句：「今天忙呢！」
那邊也沒再多糾纏，「好的，改天約！」
她可不是個隨時都等待別人約會的女人。
看來宣武沒把這事告訴李娜，張曉敏突然像個孩子一樣興奮，撇開了李娜的感覺有點奇妙。
只是不知道宣武什麼時候又會來約她?或者人家也只是無聊，自己又不是小姑娘了，還玩什麼欲擒故縱呢？
張曉敏失落了起來。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這天，她換了套休閑套裝走出辦公室，來來往往的老師們大驚小怪：「張校又年輕了幾歲啊！」
張曉敏掐著點準時來到宣武這次約的私房菜館。
宣武話不多，兩人吃飯時，他很多時候交叉著手臂在胸前靜靜地看著張曉敏。張曉敏的胃口總是那麼好，一抬頭髮現對面早已經放下碗筷，有點不好意思。
「估計全世界就我這個女人不想減肥了！」
「女人還是胖點好，肉感。」
這話透著曖昧信息。
他五官硬朗，眼裡帶著笑。一個不怎麼說甜言蜜語的人偶爾調笑一句，實在要比平日里那些滿嘴抹蜜的人更易打動人心。
「胖的女人容易沒心沒肺，隱藏痛苦。」張曉敏有點自憐。
「上天很公平，你擁有全校的孩子呢。」
他有孩子，工作、外形、性格也挺好，目前沒誰比這個更合適了。張曉敏有點暗自竊喜。
05
李娜日益焦慮起來，「曉敏，要怎樣操作，你告訴我，花錢沒問題！」
「憑我倆這關係，我兒子這事你得管啊！」
張曉敏正在辦公室的跑步機上汗流浹背地疾走，搖搖頭，過幾小時回了一句，「剛才開會，我在努力，你等消息吧。」
她捏著自己腰圍上那幾圈肉，想著這是冬天還能藏下，開了春，衣服薄，宣武不就一眼看出來了？
他們約會的地點從飯店、咖啡館轉到了宣武的家裡。
一個小套一，裝修簡單倒也乾淨。
「你和其他分校的校長熟不熟呢？」
「嗯？還好，都是一個集團的同事了。你孩子不是還小，而且準備上私立學校的啊？」張曉敏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放鬆又自然。
「隨口問問，沒事。」宣武沖著一杯咖啡遞過來。
「這幾年生意不好做，資源資金都有限，現在能拿到大項目的都是有背景的。」
「我不信我這公司永遠就是我前妻說的半死不活。」
張曉敏不知道怎樣安慰他，一個男人在事業和感情上的失意讓她又生了點憐憫心。
「慢慢來吧，總有機會的。」張曉敏嘬了口咖啡。
「你和她們不一樣，你務實。」他順勢攬過張曉敏的肩膀。
茶几上的手機唱起了歌，張曉敏隨意瞟了眼來電顯示。
「她就是一天到晚撮合這撮合那，我不想去見其他人了。」宣武掐了李娜的電話。
張曉敏心顫了下，婚姻對張曉敏來說就像一扇門，她很渴望走進去，可必須找到開門的鑰匙，這把鑰匙就是這個男人靠譜兒。
她脫離男人懷抱，靠著沙發，給李娜發了個微信，「兒子讀書的事別急了，讀我們的學校。」
06
張曉敏越來越忙，集團幾個分校區都要建新校舍，分校長們時不時被喊回校集團總部開會研討方案，市政投入了很大財力。
社會上的各路神仙都不知道從哪鑽出來，打聽到張曉敏的聯繫方式，約喝茶約吃飯約泡吧，有一次一個做投影儀的第一面就直接甩給張曉敏一張卡。
張曉敏哭笑不得地推回，她謝絕了一切不明底細的來往。這是集團行為，也不是她一個分校長就能說了算的事。
宣武每晚在她臨睡前都要發來信息，告訴張曉敏自己正忙著融資，要做新項目，也讓她別太累著了。
張曉敏窩在厚厚的被窩裡，天氣越來越冷，這份脈脈溫情倒添了幾份暖意。
李娜高興地連連在微信跟張曉敏說話，天天念叨還是老同學給力，校長一句話頂十層關係吶。
這天，宣武喊張曉敏來家裡，說要親自給她做頓晚餐。
他把張曉敏按在沙發上，「你什麼都不用干，看電視就好！」
宣武在廚房裡忙活著，哼著小曲兒，時不時往餐桌上端一個盤子，電視機里傳出一陣陣熱鬧的歌舞聲，黃熾燈光在空調熱風裡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張曉敏呼了口氣，久違了的家的感覺！
兩人飯後並排靠在沙發上。
「我就知道你還是有本事，李娜兒子的事不還是搞定了？」宣武得意得莫名其妙。
張曉敏剛想張口說著什麼，「我喜歡你！」男人的聲音渾厚又堅定。
張曉敏臉頰微紅如醉，雙眼明亮似水地迎上。
兩人對視著，她盯著他看了許久，合上了雙眼。
宣武慢慢湊了上來。
「阿嚏！」
張曉敏一個噴嚏打出來。
她自己嚇了一跳，一股熟悉又抗拒的味道襲來。
疑惑、不安、驚訝.....還有一絲憤怒。所有的情緒像一小隊紀律散亂的螞蟻，沿著脊背悄然往上攀爬，直至佔據張曉敏的腦海。
老黑喬！
宣武身上是濃濃的杏仁又有點苦咖啡還夾著青檸的味！
她感覺噁心極了，擺擺手說有點重感冒，頭疼得厲害，要回去。
沒讓宣武送，她拿著包衝進了電梯，後面是來不及跑來的宣武，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張曉敏急忙地關上了電梯門。
她的心隨著電梯往下墜。
07
李娜約了幾次張曉敏，張曉敏都沒空。
「孩子上學的事情不是不用擔心了嗎？」張曉敏淡淡地回著電話。
「不是，是那個，小敏，問下哈，你和城南分校的校長熟嗎？」
「啥？你該不會又有個女兒要讀城南小學吧！」張曉敏問。
「沒有，沒有，開什麼玩笑哦，改天我約你吃飯哈！」李娜興高采烈地。
這頭剛掛，城南小學校長電話來了。
「張校，你未婚夫叫宣武？前期找過我好幾次，你有啥事直接說啊，你我都知道基建這事只能給上頭推薦，哪能自己說了算的。」
「我沒未婚夫，下次那人再來，你就說張校說她是曾經認識一個叫宣武的，但是很久前不幸暴斃了。」
張曉敏拿支筆在辦公桌上使勁敲著。
「哦，哦，知道了，這年頭騙子還真是無孔不入！」
當李娜在微信上發來幾個大哭的表情時，張曉敏嚇了一跳。
「宣武就是個人渣，他說你帶他去勾兌你們城南分校的校長，他中了個基建項的標，找我融了五十萬，現在找不到人了！」
「媽的！說是合作，借條也沒打！」
「你說我咋信了這個騙子！就那麼被他蒙蔽了！」
張曉敏看著李娜發來一條又一條的語音微信，聽了幾條不再點開。
她想起很多年前，李娜每次和男生約會，都攛掇她，「我們一起好不好，你也可以乘機多和他說兩句話啊！」
李娜知道張曉敏也喜歡那個男生，她無所顧忌，得意那個男生只喜歡她自己。
李娜介紹宣武給她認識，她明白目的就是讓她主動解決孩子的入學問題，想著如果這樣能得到個心儀的男人也認了。
卻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這招。
張曉敏差點著道兒，要不是那獨特的老黑喬的味兒，她肯定要損失點什麼。
李娜高估了自己的情人宣武，也低估了自己的老同學張曉敏。
張曉敏暗自恨自己，都是一校之長了，還脫不了女人弱點，干這種與虎謀皮的事。
她翻閱著桌上那個劃著勾的文件，學校擴大了，孩子們有了更多享受優質教育資源的機會，下半年招生的片區多划了幾條街道進來，其中就有李娜家所在的小區。
其實李娜的孩子本就是這個學校的正讀生。她只是在發現他們那點齷齪後，做了個順水人情。
微信提示音一直響，張曉敏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把手機扔到遠處不管。
撫今追昔，她明白過來：賤人之所以一直在昏暗中沉淪，在於她心中從未有過半點光明。既然心底無光，那就擁抱黑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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