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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上司婚禮,看清新娘子的臉我如墜冰窖:失蹤5年的未婚妻

參加上司婚禮,看清新娘子的臉我如墜冰窖:失蹤5年的未婚妻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寫手阿星 | 禁止轉載

1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閣樓上檐角的風鐸輕響,朱紅的宮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燈燭照進殿內的黑暗中。

身披墨色斗篷的女子,踏足步入,腳步極輕地向著黑暗走去。

「九郎……」

垂簾後的燭台被點亮,微弱的燈燭下,可見一個蜷縮著的身影,瑟縮地伏在地上,似乎不太適應突然的光亮,皺著眉疑惑地看向來人。

她伸手,將頭上兜帽放下,現出一張白玉無瑕的容顏,朱唇鴉鬢,霎時間,彷彿整個屋室都被照亮。

「九郎,是我。」她走近地上的男子。

那人只驚恐地退後,已完全失去了神智。

曾經的風姿,曾經的儀態,曾經的明朗端方,曾經的意氣風發,全變成了今日的狼狽不堪。

他已認不出她了,女子終於絕望地凄聲哭了出來。

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那樣的熟悉,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他的聲音在身後想起,有些疲憊。

「這是最後一次,」身披大氅的男子皺了皺眉,「過來,跟我回去。」

女子突然笑了起來,頰上還有淚,那笑卻如罌粟花般惑人,「給我解藥,我就跟你回去。」

他嗤笑出來,「你以為回不回去,由得你嗎?」

她還是笑著,沒心沒肺,卻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撥開瓶塞仰頭倒出裡面的朱丸吞了下去。

立在門口的男子終於動容,衝上去捏住她的下顎,可已晚了。他咬著牙問:「是什麼?」

「你知道的,不是嗎?」她忍住那股劇痛,看著他道,「你給他下的毒,要麼給我解藥,要麼就讓我陪他受苦。」

那毒的效力慢慢發作起來,她疼得縮著全身抽搐,姣好的容顏也因此扭曲,卻還要掙扎著對他道:「顧琰,你輸了……」

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時一樣的憤怒,也沒有哪一刻如此時的無可奈何,良久,他伸手將地上女子抱起,而她已在他懷中昏了過去,一頭如瀑的黑髮披散下來,輕紗般微擺。

她說,顧琰,你輸了。

對,他輸了,從遇到她的那刻起就已註定,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所在乎的,從來就不是輸贏。

2

一路抱著她回了西苑,雪花如扯絮般飄落。有副將等在院內,肩頭覆雪,可見等了有些時候,必定有要事。

「侯爺,雲州張賀反了。」副將臉色凝重。

「樞密院是幹什麼吃的?」顧琰臉色沉得可怕,看都沒看那副將,直接踹開門。

副將瞧了一眼,心下明了,必是那位又出了事,此時恐怕天塌了,顧琰都不會理,只能無奈退下。

他們都是跟著顧琰一路走過來的,豁出性命掙得軍功,踏著多少白骨走到今天。如今皇帝成了傀儡,政令皆出自威遠侯府,整個天下盡在掌中,可好像,這些都已不在顧琰的眼中。

她昏睡了一夜,縮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他半點也不敢動,任她的指甲掐進自己掌中,背脊被汗水浸濕。

外面數十個御醫正束手無策,因為哪怕是昏睡中,她也咬緊牙關,一滴葯都灌不下去。

醒的時候,正對上他凝視的雙目。立即有下人端來漆盤,他拿過盤中盛葯的玉碗,遞到她嘴邊,「把葯喝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分明痛極,卻偏過頭去,「你不給他解藥,我便不會喝。他生我則生,他死便我死。」

她從來就知道哪裡是他的七寸,總有辦法挑出他的痛處,再狠狠戳上一刀。

他的臉在剎那間冷了下去,揚手就將葯盞摔在地上,冷冷笑著道:「好,那我成全你。」

3

她服的毒叫「盡歡」,起初不會致命,剛服下時痛得厲害,到後來就慢慢緩和。但這毒能令人神智喪失,所有的記憶一點點散去,最後痴傻無狀。

當初他就是這麼對付皇帝趙熙的,留著性命,卻讓他成了廢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今天下都是他的,她卻要他放過趙熙。

怎麼可能……

顧琰拿她沒有辦法,整個侯府卻遭了殃。東閣那座樓除他之外不許任何人進,尤其是她。他不過去了一趟漁陽,外面那麼多守衛,就由著她拿著一張從書房摸來的手令就放她進去了。最後,所有侯府守衛,皆被發到下三營去了。

這幾年裡,她在他身邊的時候情緒總是陰晴難定,有時還會想著辦法激怒他。外頭人人都怕他,偏她沒半分懼意,越是人多的時候越不給他留臉面,可他在她這裡脾氣卻出奇的好,總是一昧的縱容。

他從未對她發過一次脾氣,除了這一次。

身邊的人似乎也瞧出了端倪,與西苑有關的消息也沒人敢在他耳邊提起,加之又出了雲州的事,要商議平叛之事,他甚至直接宿在了樞密院。

張賀是雲州知州,打著勤王名義,已有另外幾州響應。

當初他開始把持朝政,對外道是皇帝病重。可人人都知道皇帝趙熙是被他囚禁起來了,於是朝中爭鬥,各地起兵一直不絕,漠北又趁機作亂,耗盡了心思。這幾年在他鐵腕之下,局勢總算是穩定下來,四海昇平。

可還有多少人,想為趙氏皇族出頭,張賀不足為懼,但就怕他成為燎原最初的那點星火。

等回到威遠侯府時已是兩日之後,下人迎候在府門外,又跟在他身後進府,他卻不知為何停了腳步。半晌,身後的管家才聽到他壓低的聲音。

「夫人怎麼樣了?」

管家低聲答,「那毒發作了幾次,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立在那裡,看不清面上的情緒,高大的身影卻有一種難言的落寞,半晌,一聲低低的嘆息,聲音滿是疲憊,「我去看看。」

侍候她的丫鬟說,她時昏時醒,剛剛睡過去。

去時,正看見她合眼躺在錦被裡,額上一層薄汗。他抽了手帕細細地去擦,心無旁騖彷彿這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

她這樣乖乖躺在那裡,不哭不鬧,太難得。

她可知他去一趟漁陽,歸來時心慌得連歇息一刻都不敢,日夜兼程地趕。她卻還是不顧一切地去見那個人,甚至用性命相要挾。

像極了那一年,三月初春,他奉皇命去江陵,接當時還是吳王的趙熙回京。

江陵那時草長鶯飛,沿江的垂柳下,吳王府的車馬排了長長一隊,回首驀地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個他尋了數年的人。他怔怔地走去,夢一般的不真實,就在要走到她身邊的時候。他聽見夢裡響過無數次的聲音,對著另一邊那個錦袍男子喚道:「夫君!」

柳絮一般紛飛的裙裾,墨雲一般流瀉的長髮,都遙不可及地隨她撲進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年少相識,數年離別,從沒想過,再相對,她成了吳王最寵愛的姬妾。

回身見到他竟含笑道:「將軍。」

不著一絲痕迹,仿若平生未見。

私下再相見時,他便問:「你可知我一直在尋你?當初為何要走?」

「不走,」美得勝過三月春光的眉眼笑開,「難道等著嫁給你?」

那樣的話,像薄刃刺進血肉,她卻恍然未覺地繼續道:「顧琰,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吧!這也未免太容易了一點,遠不及你父親率兵攻破西京,血染寧王府費力。」

4

顧琰剛走出西苑,就收到部下的急報,南邊又有幾個州郡歸附了張賀,平叛大軍大敗。確如他所料,雲州,只不過是這場動亂的起點。

而就在這時,東閣的侍衛就來報,趙熙被劫走了。

「傳令九門都尉,立即關閉城門,在京中一寸一寸地搜,找不到人,也不要來見我了。」他的聲音雖淡,眼神卻令人發寒。

他立在那裡,不發一語已足以讓身側的人生懼,管家跟在他身後,剛走幾步,就見他驀地折身又向西苑走了去。

進了院內,丫鬟就迎上來說,夫人剛醒了。

他面上沒有一絲情緒,卻直接踹開了她的房門。

她被身旁的侍女扶著坐在榻上,聞聲正抬頭向他看開。他沉沉走上前來,伸手就攥住了她的脖頸,聲音冷到了極致。

「趙熙在哪裡?」

她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

自從趙熙被他控制後,一直有人妄圖入宮救人。誰都不知道其實他已經將人偷偷藏到了自己府上,宮裡那個,不過是個「贗品」。

張賀的人能將趙熙救走,恐怕她功不可沒。

她不肯說話,彷彿是吃定了他不敢將她怎樣,她唇邊的笑彷彿是在諷刺,諷刺他在她面前毫無辦法。

「你信不信,」他的聲音在這一刻漠然得近乎殘忍,「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他收了手,偏了頭去,吩咐侍從,「將她帶下去,交給刑部李大人,告訴他,讓她開口說出我要的答案,不拘任何法子。」

5

外頭夜幕低垂,風雪聲呼嘯著,他走出院子,身子一晃,就倒在了雪地里。

等太醫趕至侯府,解下他的衣衫才發現,他背上的傷口崩裂,血已將裡頭幾層衣物都染透。

這一次他去漁陽,回程的路上中了埋伏,刺客雖都被誅滅,可他背上中箭,差一點就沒命了。

可一回京,就聽到她去了東閣的消息,後又為雲州之事操勞,一直強撐根本無暇養傷,這才拖得如此嚴重。

直到第二日顧琰才醒過來,太醫告訴他,傷口已生了腐肉,要用刀將其盡數剜去,否則性命堪憂。

他卻恍然未覺,低著頭,半晌抬起頭看著部下,嘶啞著聲音道:「去刑部……把夫人帶回來。」

「侯爺,」一旁的幕僚上前,看著他緩緩道,「您可曾聽到太醫所言,傷口的腐肉,若因為害怕一時疼痛留著,時間已久就會危及性命。眼下南邊動亂為何不止,就是因為您不肯殺那個人,給了那些叛黨希望,而您為何不肯殺他,是因為夫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侯爺三思。」

顧琰默然不語,他知道那幕僚所言不假,若他當初直接殺了趙熙,登基稱帝,就不會有今日無窮後患。

他這樣的人,是不能給自己留軟肋的,只有什麼都能捨棄才能什麼都可得到,何況他的身後還背負著千萬人的性命。

可他不敢殺趙熙,怕她決意與趙熙同生死。

而他能以天下為棋局,偏偏與她對弈,步步錯,全盤輸。

那些刺客如何會知道他何時回京,知道他的行程,又布好殺招,與她都脫不開干係。

他又哪裡不知道呢?這麼多年了,無論是在當初他出征塞北時她截斷糧草,還是她在宮裡設下陷阱。他一次一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可這樣的縱容居然都能成癮。

夜裡睡在她身側,竟要比在軍營里還警覺,總不敢睡沉,怕她一支珠釵就刺進自己心窩裡,所以也從未有過夢。

可哪怕她只是將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只是看著她好好坐在碧影窗紗前,鬢側一朵海棠滴露,都是他的歲月靜好,都讓他歡喜得近乎惶恐。

能怎麼辦呢?已經這樣了,昨日終於決定狠下心,讓人將她送去刑部,可就在看著她背影走出院門的那刻,他就後悔了。

「扶我起來,」他虛弱地道,「我親自去接她。」

6

刑部的人並不敢真的對她用重刑,可她本就中了毒,刑訊開始沒多久就撐不住了。

顧琰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草堆上,像沒了生息。他慌忙地跑去抱起她就往外面沖。

「太醫,給我叫太醫。」

西苑裡燈火如晝,她卻一直昏迷不醒。

底下的人來報說趙熙找著了,他卻恍若未聞,只坐在榻邊守著她。

沒人知道此刻他心頭的恐懼,就像沒人知道這些年他一路走來,走到如今的權傾天下,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她,在寧王府的後院,那時她才十二三歲的年紀,跟著一群丫鬟踢毽子。他從一側的長廊行過,終是忍不住好奇,偷偷瞥了一眼。

她抬腳往後一勾,那毽子就從頭頂飛過,她的笑聲也遠遠傳來。

身側傳來好友揶揄,「怎麼樣,這個未婚妻可還入得你的眼?」

他轉頭正欲答,後腦勺一疼,就聽見她一聲驚呼,轉頭就見她笑著道:「對不住了小哥哥,我這毽子沒長眼睛。」

說完,又打量著他問:「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他竟窘迫得不知如何答,直到好友笑著出聲道:「他姓顧,回首一顧的顧,大秦第一將門,和寧王府有姻親,前幾日到西京來做客,妹妹你猜他是誰?」

「顧琰,」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卻倨傲的彷彿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你就是顧琰啊!你跑到我家後宅來,莫不是想看看我丑不醜?」

他與她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他隨父親去西京做客,才第一次見到她。

他跟她兄長曾一同在京中講武堂入讀,是多年好友。帶他去後宅自然也是故意的,出來時還扶著額道:「我妹妹這性子,以後有的你罪受。」

然而再一次見她,就是在十年前的西京,他第一次隨父出征。

那時聖上削藩,逼反諸王,朝廷出兵鎮壓,剩下的最後一個異姓王就是鎮守西京的寧王。

攻城前,父親將他叫去,說寧王父子是保不住了,只讓他將她找到,趁亂帶走。

他找遍了整個寧王府,最後竟是在廚房的水缸里找到的她,蓋子一揭,對上的就是一雙大眼,沒有一絲驚恐地看著自己。

他抱起她上了馬背,一路飛馳,西京城在身後被戰火淹沒。天上下起紛揚的雪來,她縮在他身前,一聲不吭,溫馴得令人心疼。

可她已然記不得他了,他聽到她微弱的聲音問:「你是誰?」

「我姓顧,」他輕輕答,「回首一顧的顧。」

7

後來,父親將她安置在西山的別院里,因害怕被人察覺,一應衣物都是母親親手置備了,由他趕車送去。於是,她成了顧家最大的秘密。

他大約半月會去一次,車上裝著新衣,首飾,各式所需,而往往只要將這些東西交予管家,很少能見到她。

直到有一次,她突然跑出來,一身素衣,頭上沒有半點珠釵,只編了條烏黑的辮子,睜著一雙靈動的大眼望著他問:「下次能不能帶幾本書來?」

「你寫個單子給我。」

她又匆匆跑回,再出來時,遞上一張紙來,上面秀氣小楷,散著淡淡墨香。

父親是武將,家中藏書甚少,她寫的那些書名又偏,全是他聽都不曾聽過的。於是只能跑到書市上去找,總要西市東市尋遍,才能找得齊全。

後來,他瞧見些新奇的小玩意,也會捎上一同送去,她必親自來取,低聲言謝。

只有一次,她並未出現,連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是去了哪裡。他有些著急地尋,最後在西山後的池水邊尋到她。

那時天已黑了,月色皎潔,她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身後。見他尋來,也不驚奇,竟笑了笑說:「容我再坐一會兒,就一會兒。」

「你知道我為何叫兮越嗎?」她突然問。

他只知她封號為明宣,原來她小字叫兮越,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名字。

不待他答她就繼續道:「因為擺族最重要的兩條河是兮水和越水,每到月節,當月光照到水中,擺族的男女便會聚到河邊潑水跳舞。」

他想起,她的母親,似乎是擺族人。

「我還記得那舞,是這樣的……」她挽起裙擺,踢掉絲履,步入池邊淺水裡,就那樣對月跳了起來。

水花濺起,碎玉瓊珠一般繞在她周身,她紛揚的髮絲,如落英旋飛,月光就那樣浮在身側。

那一刻,他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驀然一動的聲音。

歸去時一路沉默,他卻突然聽到她喚他。

「顧琰,」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說,「今日是擺族的月節,願月神保佑你。」

後來,時光遠去,他四處征戰,也曾到過南疆,見到過那兩條名為「兮水」與「越水」的河流。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它們一路南流,相隔很近,卻從不相交。

他也見過月節時,擺族女子對月而舞,才知道那晚她錯了許多步子,卻依然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一支舞。

後來他就開始盼著每次去見她的機會,恨不得尋到最好的東西一併送給她,慢慢就大約猜到自己是動了心,卻又有隱隱的歡喜溢出來。想著日後相對,他必會傾盡一生,也絕不叫她受半點委屈。

可她卻突然不見了,下人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走的,憑空消失一般,讓人連尋都找不著半點根據。

父親一直耿耿於懷,死前拉著他的手仍反覆說,讓他一定要將明宣郡主找回,護她安穩。

後來他南征北戰,馬踏黃沙,枕雪塞外,掙下無數軍功。多少次九死一生的時候,都想著,他還沒有找到她呢!若他死了,誰來護她此生無憂。

8

可後來終於找到了她,她已站在了吳王趙熙的身邊。

當初太子被廢,吳王趙熙回京被立為新儲君,入居東宮。

他卻只是四品武將,方被召回朝中,不願受父親恩蔭,又不懂京中官員鑽營之道,難免碰壁。

與舊時軍營里兄弟喝酒時,醉後放言:「我顧琰,他日必要拜相封侯。」

弟兄們皆當他醉後戲言,紛紛附和說笑,他醉眼朦朧,腦中卻儘是那副夜夜入夢的容顏。

想著,他日拜相封侯,她的目光是否就能在他身上多留一眼。

又過了幾年,等他終於可以左右整個大渝朝局。那時先帝駕崩,幾位皇子都手握重兵,趙熙雖為儲君卻無任何倚仗,唯有他能助他順利登基。

最後趙熙用她換了帝位。

掀起她的蓋頭時,他看進她的眼裡,笑得沒有半分的溫度,他說:「兮越,你看,你所愛的人,他根本不在乎你。」

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她還在昏睡,部下又來問如何處置趙熙,事到如今,趙熙是真的留不得了。

他卻轉頭去問太醫,「那毒,可以使人失去神志,那最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對吧?」

那太醫點頭。

將所有人都趕出去後,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是不是,當初我們沒有再相遇,我找你一輩子,也好過現在這般?我從不曾信這世間有宿命之說,所謂註定不過是無能者的借口,」他迷茫開口,像是在對自己說,「可因為你,如今我信了……」

9

她醒來時,一睜眼,就對上他的雙目。

他雙目猩紅,像未曾合過眼。

下人立馬端了葯來,她挺直了背倔強地看著他,抿唇不語。

「你還是不願喝葯?」他再一次問道。

「有本事你就讓我和他一起死。」她漠然地看著他。

他沒有應答,坐在那裡。

良久,開口道:「行,你隨我來。」

外面還飄著雪,大片大片覆蓋視野。他帶她去的是帝京城南的城牆上,呼嘯的寒風裡,天地一片蒼茫。

顧琰對著身後的侍從耳語,然後那人應聲而去。不久,城牆下沒膝的雪地里,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背影。

當那個身影進入視線,她睜大了眼睛,身體不可抑制地發顫,想喚他一聲,卻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趙熙已經完全失去心智,在雪地里移動得異常艱難,行幾步又跌到,再爬起來。

她想起身後的人,轉過頭來,卻見他那樣沉著臉,突然就從身後侍從手中拿起一張搭了箭的弓,對著遠處雪地里的人,毫不猶豫地射出。

「不!」落雪中只余那一聲絕望地呼喊,卻追不迴流星般無可挽留的箭。

趙熙隨之而倒,鮮血在雪地上那樣的突兀,彷彿一團能灼傷人的火焰,凄艷又絕望。

弓弦還留著餘響,顧琰將它扔到地上,沒有再去看她一眼。

他是痛得再無他法,痛得徹底絕望。

他們隔著風雪相對而立,明明只是身前幾步,卻像是此生再難到達的距離。

皇帝駕崩的消息震驚天下,但趙延熙被囚那麼久,大家都知,這一日總會來臨。

他沒有立馬登基,而是親自領兵南下,剿除亂黨。

臨走時,太醫端了解藥。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拗開她的嘴,可他卻揮了揮手,讓其退下。

他戎馬半生,親自挂帥,那些叛黨哪裡能敵,不過月余就繳盡了。

等他終於回京,她已經像變成另一個人了。

記憶慢慢減退,卻不讓任何人靠近,只縮在牆角喃喃自語,抬眼看他時,雙目霧蒙蒙的,全是迷茫。

「你是誰?」她抬眼看著他喃喃地問。

他走近,蹲下身去,將她摟緊在懷裡,輕撫她的發頂,萬分輕柔地答。

「我姓顧,回首一顧的顧。」

10

她時而清醒時而茫然,清醒時便視他如空氣,必是要離得三丈以外;可每當毒發作的時候,她忘記了一切,像一隻驚弓之鳥,變得無比的依賴他,又黏在他身側寸步不離。

他知道,她的毒再不解以後就危險了,但每次她無措地縮在他懷裡,像夢一般。

只有當她忘記了一切,才會對他笑,那笑就成了毒成了癮,讓人忍不住要沉溺其中,像不見天光的深沼,每一次的掙扎都是更深的淪陷。

甚至想著,就這樣下去吧,哪怕是飲鴆止渴,每一天都像偷來的。

她忘性越來越大,幾乎每次都要皺著眉問:「你是誰?」他會不厭其煩地答。用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她就拿筆來臨,時常突然喊一聲「顧琰」,他答一聲後她就滿足地笑起來。

禮部已將登基大典事宜備好,欽天監選定了吉日,朝中諸事堆成了山,他卻只守在她身邊。

連日的雪終於停了,天放了晴,他讓人備馬車,拿著厚厚的狐裘替她穿好。

「你不是鬧著想出去嗎?」他伸手一點點將她頰邊的風毛理好,又接過侍女拿來的手爐,放到她手裡,「今日我帶你出城好不好?」

城北青嵐山上有瑤光寺,是百年的古剎,大殿里的菩薩十分靈驗。但青嵐山山路蜿蜒,瑤光寺在山頂,需登上千級的石階,也考驗著香客的誠意,只是真的能徒步走上去的人很少。

起初他牽著她走,可她身子太弱,走到百級便倚著他走,最後他就直接背著她,一級級上去。

初春的山中山嵐繚繞,林中間霧靄沉沉,清幽得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天光太好,她伏在他背後睡了過去,頭靠在他的頸側,那樣的溫順,軟軟的呼吸彷彿拂在了他的心上,讓他心中一片柔軟。

寺內有一排梧桐,在巨大的銅鐘前,整整齊齊,像是被誰刻意栽下。她行過時伸手撫過樹榦,疑惑著問:「誰把它們種在這裡?」

他輕聲解釋:「曾經有個人,他的心上人不見了,滿天下尋遍也找不到。後來他聽說這寺內的菩薩十分靈驗就來為她祈福,又每年在此種下一株梧桐,梧桐引鳳凰,他希望當鐘聲響起,他的鳳凰能聞聲歸來。」

「一,二,三……」她細細去數,隨後憂傷地道,「十棵。他找了她十年,為她種了十棵樹,他的鳳凰還沒有歸來嗎?」

「他的鳳凰不會來了。」

她是他心底的一座城,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攻陷的那一座城。可等他真的將她攻陷時,才發現牆坍城毀,他已永遠失去她了。

也曾馬上征伐,劍指千闕,數不清的城池俯首在腳下,卻偏偏遇上了那麼一個人,成了他心裡永不淪陷的一座城。

晨鐘在此刻響起,悠遠綿長,驚飛林中宿鳥,那些飛鳥結群展翅,撲簌簌朝遙遠天際飛去,再不肯回首。

她已經沒有什麼清醒的時候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像蒼老了十歲,連走路,都只能靠著婢女攙扶。

他坐在她榻邊,看著她沉睡的臉,視線一移,就看到她鬢側,竟生了細縷銀絲。

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圖,太醫再來替她診脈時忍不住開口,「侯爺,夫人的身子太弱,受不住那毒的,時間一久,就算服下解藥也無用,到那時……恐怕撐不過一年。」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那不是也有一年嗎!」

11

他登基前幾日,她被接進了宮裡,就住在他所居的甘露殿里。

宮裡不像威遠侯府,一室的宮人,走到哪裡都是前前後後一群人簇擁著,可只要她一來,他就會將所有人趕走。

只要有時間,就算吃飯他都要親手喂她。

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一件件替她穿上的。明明那麼厚了,且地龍燒到最旺,他已滿額的汗,她還是很冷的樣子,縮成一團。

他端著熱湯一勺勺地喂她,可她沒什麼力氣,奄奄一息的,嘴只能張開一點點,抿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明日我會很忙,你要乖乖待著這裡,」他拿著帕子替她揩去唇邊水漬,低聲道,「之後我會讓人來接你。」

她竟突然抬頭,雖然眼中仍無一絲神采,卻像清醒了一樣問:「去哪裡?」

他卻笑了,替她將額前的碎發一點點攏到耳後去,室內的燈燭昏黃,暖暖地照在她的面上,他們都已不再年輕,可她憔悴的容貌在他眼中依舊美麗。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瞼,然後傾身在她耳邊輕輕作答。

很快她就忘了自己問過的問題,亦不記得他給過的答案,他走過去,傾下身將她抱起來。

她瘦得太快,在他懷裡像只小貓一樣,循著他身上的溫暖,她將頭埋在他胸口。還未等他抱她走到床榻邊,她就已睡了過去。

第二日他起得很早,沒有像往常一樣輕聲離去,而是將她搖醒。

她搖搖欲墜,他就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用勺子喂她喝溫熱的液體。她總覺得冷,那湯很暖,所以禁不住想多喝幾口。

他卻出聲制止,「好了,起初頭會有些疼,也會嗜睡,時間一長就好了,別怕……」

她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迷濛地低頭。

今日是登基大典,他在宮人的服侍下穿好繁複的冕服,最後走出殿門時腳步一頓。外頭是薄薄的晨曦,他逆著光回頭去看她,她卻睡得正沉。

殿內溫暖如春,外面寒氣料峭,他走出殿外,朱漆宮門在身後吱呀一聲,沉沉闔上。

12

因這一日新帝登基,大赦了天下,夜裡又令宮門大開,徹夜不禁,京中熱鬧喧天。

新晉的內監總管領著一輛馬車,穿過重重宮門,最後終於出了宮城,御街上燈火如晝。馬車終於停在了離宣德樓不遠處的夜市前,遠處搭了巨大的彩台,新帝會在樓上的棚子里看錶演。此時已圍滿了百姓,不時有歡呼聲傳來。

宮婢將車內的女子攙扶著下來,她滿頭大汗,彷彿經歷一場生死。

可那內監總管卻發現,她的眼中終於有了神采,像夢一場醒轉過來。

燈火的盡頭,靜候著另一輛馬車,他指著它笑著對女子道:「陛下說,那個人在那裡面等您,餘下的事您都不用擔心,陛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她很費力地抬起頭來,臉上再沒了之前的痴愚,清醒而冷漠,可腦子疼痛欲裂,她艱難地開口。

「顧,顧……」彷彿還是不太記得起前事,她偏了頭,想了一下緩緩道,「顧琰呢?」

如今那已是帝王的名諱,普天下也只有她敢這樣毫無顧忌地說出。

那內監指向不遠處的宣德樓,而就在此時,身後響起巨大的聲響,無數焰火「嗖」的一聲衝上天空又轟地炸開。

這意味著宣德樓前的表演已經結束了,聚集的百姓都開始散去,樓上的那個人也已離開。

她記起了昨夜他在她耳邊說的話,她問去哪裡,他說,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趙熙沒死,早上他喂她喝下的,其實是解藥。

他終於決定放手,這本是她期望的結局。

宮人扶著她朝著那輛馬車走去,她已經沒了半分力氣掙扎,最後虛弱地扭頭,可隔了太遠的距離,還有滿街熙攘的人流,宣德樓上黑壓壓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13

焰火亮起的時候,下頭的百姓歡呼起來。顧琰起了身,目光越過樓下茫茫人海,望向燈火的盡頭。

其實隔了那麼遠,哪裡能看見呢?

而此時該移駕德麟殿了,可他不挪步,群臣都只能垂首噤聲。

眾人看著新帝寂寥的背影,他的身前是帝京的萬家燈火,再遠處是他掌中的江山,他們不知道他的目光到底落到的是哪一處。

最後離去時,他腳步突然一頓,若有所感地回頭。茫茫夜色隔絕一切,他竟覺得那一刻,那一頭的人也似乎在佇身回望。

他突然笑了,落寞地轉頭。

恍惚想起了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雪夜。他縱馬疾馳,她蜷縮在懷裡,像只受驚的小鹿,他低頭,看進她的眼裡。

而那一眼,耗盡了他的一生。

「你是誰?」

「我姓顧,回首一顧的顧。」

可終他此生,終究沒能等來她的回首一顧。

從此以後,如天上的參與商,地上的兮與越。

他們長長久久的餘生里,再不相交,再不相望。(原題:《花燈耀過宮牆去》,作者:寫手阿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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