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懷孕婆婆卻拉我去做親子鑒定，回家無故小產，得知真相我崩潰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蘇浥 | 禁止轉載
1
這個小鎮是不容許有個人秘密的，所有的秘密都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從第一代住在這裡的人開始，已然成為一個傳統，一代又一代交替。
孩子長成青年人，出遠門去了，青年人成為正當時的老年人，回到這個小鎮上養老帶孫，開墾新的菜地，說上新的故事。唯一不變的，是共同的、對別人家私隱的那點探究和想像。
我對這地方的感情是複雜的，我既愛它的純樸，也怕它的原始。但無論如何，根長在這裡，人是借著這根才能一直飄蕩的，它雖已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但還能供人傾泄鄉愁。
我喜歡在傍晚時分，空著腦袋，沿著水泥路散步，見到聚在家門口聊天的鄰居，多是我的長輩，出於禮貌，我得向他們打一個招呼，他們常常向我尷尬笑著，注視著我走遠，我知道，我已成為他們新的故事的主人公了。
我，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青春不在了，結婚五年沒有孩子，離了婚回到娘家來，可供他們發揮想像的空間太大了，他們簡直可以在這空間里暢遊。多數想法是：因我沒法為夫家添一兒半女，於是被掃地出門。
對於這些謠言，我除了無奈和苦笑，竟沒有一點辦法去對抗，若一家家地登門去澄清好像太瘋狂了，而且因丈夫出軌而離婚這種事，也並不光彩。
不知不覺，我走到荒廢許久的一個房子前，有兩層樓高，正面貼了白色瓷磚，如今已泛黃了。窗戶是幽藍的玻璃，看著神秘而陰深。主人剛走的那一年，房子就遭賊了，掉漆的鎖虛張聲勢地掛在門把上，沒有用處了。
我輕輕推開虛掩著的木門，「咯吱」一聲，灰塵就揚起來了。
我小的時候，這裡是有名的「鬼屋」。叫「鬼屋」也並不是沒有來由，因這裡死過人，就有傳言說聽見裡面有哭聲，或者傳言看過鬼影，越傳越古怪，大人們也就禁止孩子到這裡來了。
但孩子的好奇心也不是那麼容易被禁止的。常常在天黑下來之後，叫上幾個小夥伴，瞞著家人，一人一支手電筒，就來「探險」了。
當然「險」只是自己心中的「險」，進了門還沒走幾步，就鬼吼鬼叫地逃出來了，心狂跳著，臉漲得通紅，額頭和背上都是冷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起來，約好下次再來，但下次還是只敢走這幾步。
我從小就聽說這個房子的故事，一個叫家珍的女人把自己的家婆毒死了，我自己也有點記憶。記得天陰沉沉的，警車上的警燈很刺眼，我因為好奇盯住看，之後看什麼都是一片紅影，我害怕得嗚嗚亂哭，那警笛聲也跟著我「嗚」起來。
我從這房子出來，天全黑了，只有各家從門縫裡透出來的那點微弱的光。我借著這光回到家，聽見媽氣呼呼地說：「那個張姨，真是氣死我了！跑來跟我說什麼治不孕不育的偏方，怎麼解釋她也不聽！」
張姨——我該叫張阿婆的，就住在我家隔壁，平生為人好事碎嘴，我向來不喜歡她。
我在暗地裡又聽見爸說：「你別理她就是了，越理她越沒完了，我們自己的女兒，我們自己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行。」
媽還是憤憤不平，「我們又沒錯，憑什麼受他們污衊？」
爸推了推他那下滑的眼鏡，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大多數人因為思想受限，也被自己的思想蒙蔽，我們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去看他們愚昧下去。」
媽想了想，覺得受用，這才緩和了情緒。
只要把造謠的人當做傻瓜，正常人是不願與傻瓜多做糾纏的。但這個自我催眠也只能維持一時，久了精神無法支撐，整個人就會被謠言吞噬。就像傷口還在那裡裂著，只是打了一支麻醉針，等藥效過去，疼痛又席捲而來，而且只會比先前更疼、更不能忍耐。
這之中還有一種愧對親人朋友的心情，讓人簡直想一死了之。我從暗地裡出來，想走到那光下面去，爸媽看見我，就沒再繼續交談，頓時有一種誇張的沉默將人淹沒。
2
冬至這天的陽光是出奇的好，金燦燦地將一切陰霾與寒冷都掃去。
看見這陽光，我總想融到裡面去，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張阿婆也從她那屋子出來，我沖她笑一笑，她也笑，有點神秘地湊近我，小聲說：「你媽跟你說了吧？那方子很靈的！」她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不知是為那方子得意還是在嘲笑我「不孕不育」。
我說：「張阿婆，我身體沒事。」
張阿婆立時帶點責怪意味地看著我，「跟阿婆還不說真話？阿婆是好心幫你！這事我誰也不會說的，你放心吧！」她說著又笑起來，拉住我的手看我的掌心，很感慨似的說，「哎呀，挺好一個孩子，怎麼得了這個病？」
她放下我的手，又拍拍我的肩膀，轉身回屋去了，她屋裡有一個王阿婆探身出來看我，被張阿婆趕著兩人一起進去了。在這陽光下，一切醜陋的人無所遁形了。我狠狠地吐一口氣，想把胃裡的噁心吐掉。
晚上媽煮了芝麻湯圓，我吃著覺得膩，只吃了兩個就沒再吃。
忽然想起小時候吃過一種特別的湯圓，吃進嘴裡有股濃郁的花香味，但又不是十分甜膩，很清新可口，卻記不起來是誰做的了，去問媽，媽前一秒還笑著，這一秒就拉下了臉，「真是饞嘴貓，別的事不見你記得，三四歲吃過的湯圓倒沒忘記！」
我討好地笑說：「你會做嗎？我現在就想吃！」
媽陰著張臉，站起來收拾碗筷，靜了好幾秒，我以為她不再理會我了，她卻說：「我不會做，會做的人已死了。」說著，到廚房洗碗去了，水龍頭開得很大，聲音很響，像在發泄著什麼似的。
我只好問爸：「她怎麼了？我哪裡得罪她了？」
爸拿眼睛瞧瞧廚房方向，低聲與我說：「家珍阿姨還記得嗎？這湯圓是她獨創的。你媽提起她就難過，不許再提了。」
「家珍！」我忍不住驚呼出聲，爸瞪住我，在那「噓、噓」地示意我快小聲一點。
媽立時在廚房裡發話了：「友良！那麼閑的不如進來幫我洗碗？」爸口中應著：「來了！來了！」人卻去把電視機開了。
我還沒從「家珍」這個名字中回過神來，這個名字對於我來說是神秘而血腥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聽過各種版本的她。但究竟「家珍」是個怎樣的人，到了這時，我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興趣。
甚至夢裡夢到一個女人，隱約覺得她就是家珍，在一片白光的背景下，她穿著一條粉色連衣裙——看起來很舊的那種粉色。不知在這裡等了多少年，等我夢見她。
我走近她，幾乎要觸到她的肩膀了，她突然回過臉來——一個沒有五官的女人！我嚇了一跳，就此醒過來，額頭上全是冷汗，只覺得今晚格外的冷了。
睜著眼虛無地朝空中看了一會兒，待我平復下緊張的心緒，準備再次入睡時，忽然聽到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也不知是不是幻聽的，豎起耳朵想仔細再聽一下，突兀地響起爸的說話聲：「素娟，別哭了，睡吧。」
原來是媽在那裡哭！我再聽，聽見媽說：「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替家珍不值！她就是被那些造謠的人的一言一語給說死了！那些造謠的人倒是一點沒有罪，安安心心地活到這麼老了，還在說人閑話！」
爸重重地嘆息一聲，「行了，大晚上的說這些做什麼？人都走了這麼些年了，說來只是白添傷心罷了。」
「二十七年了！我這口氣還在這裡，還咽不下去！現在想起那些事情，還怕得發抖，說話平時我們也會說，怎麼就有人能把話說得那麼毒？小妹離婚這事，謠言四起，我心裡要是一個過不去了，就把他們一個個的都給毒啞！」
「行啦！行啦！你把他們的話都當做耳邊風，關上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犯不著為這些人動氣！」
靜默了一會兒，聽見媽擤鼻涕的聲音，兩人沒再交談了。
我的思想一時停不下來，想了很多，想得很遠。人言之所以可畏，是因為身處流言漩渦中的人，有苦難言，有冤難訴，而澄清是一件耗費心力也未必得到回報的事情，而謠言流傳之廣、之遠，人是回天無力的。再多辯白，不及心中一個幻想。
早上起來，媽在廚房裡煮粥，桌上放了一盤西多士，我順手拿起一塊來吃，媽瞪我一眼，「刷牙了嗎？」我說：「刷了。」媽還瞪著我看，我因此看見她眼裡布滿紅血絲，她倒還說我：「昨晚去偷大熊貓的黑眼圈了吧？」
我撇撇嘴，咽下嘴裡的西多士後才說：「我昨晚夢到家珍阿姨了。」我去看媽的反應，媽愣在那裡一會兒了，才說：「她從前待你是很好的，你大概記不得了。」
我看她不再排斥說起家珍阿姨，便鼓動她：「媽，你同我說說她的事吧。人家待我好，我應該記著啊，不該辜負人家不是？只可惜當時還小不記事，你再跟我說說，我這回絕對不忘了！」
媽捏捏我的臉，「就你會說！」她拿起勺子去攪動鍋里的粥，白滑細軟的粥在那裡冒泡翻滾，她卻已陷入沉思。
3
吃過早飯後，媽從她房間上鎖的抽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裡邊多是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也有些爸媽和朋友照的照片，這其中就有家珍阿姨。媽和家珍阿姨被框在黑白照中，媽笑得外放，家珍阿姨笑得含蓄，兩個女人互相襯托，即便是黑白照片也沒法隱藏她們的顏色。
我看著照片中的家珍阿姨，彷彿能感受到某種回應，眼前一閃而過許多影像——
家珍大學畢業後，就有人給她說媒，這樣身家清白，溫婉可人的女孩，最討長輩歡心了，家中若有適婚的兒子，知道有這麼一個女孩，託了許多關係也要請人去說媒，先不管兒子心思如何，做父母的是很心儀家珍做兒媳婦的。
家珍爸媽替家珍挑選著合宜的，安排她去同男方見面，但家珍總沒遇到喜歡的。
漸漸地，傳出她眼界高，輕易看不起人的話來。男方家聽了心裡不舒服，上門說媒的人一下子少了，家珍的婚事也耽擱下來。
到她27歲，自己心裡也著急起來，她期待相夫教子的日子，但又不願同不喜歡的男人勉強結婚，年紀再大些只怕更難找了。心裡有這些煩惱，平日里也表現得悶悶不樂。
「我看見她這樣心事重重，就拉她到公園去散心，大約也是命中注定，竟就在那裡遇上了永康。他是我的大學同學，後來我嫁到你爸這裡來，又和他做了鄰居。他那天是陪他媽媽出來玩的，我就給他們介紹了家珍。」
「永康？是家珍阿姨後來的老公吧？」
媽點點頭，「也是一段孽緣。」
「他們是一見鍾情嗎？」
「我想是吧，那一天之後，永康就時常約我們一家和家珍一塊出去玩，其實他想約的只是家珍，怕家珍不答應，用我們做個由頭。
「永康這個人的名聲很好，對母親孝順，對朋友仗義，不僅如此，他當時與朋友合夥開公司，經濟條件也令人滿意，家珍又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兩人簡直是天生的一對了。我看他們心裡都有意，就奮力地撮合他們……」
媽講到這裡，嘆息一聲，「這往後的事，誰又能料到呢？看著那麼美滿的一對，竟會落得這個結局。我若知道永康他媽媽是個不明是非的人，只聽幾句謠言就把家裡弄得不得安生，我說什麼也攔著家珍不讓她嫁！」
永康因父親早死，與母親相依為命，這母親就對兒子格外依賴。
雖知道兒子大了，總會娶妻生子，改變這種只有母子倆的生活，但她心裡還無法割捨，不想讓旁人分去兒子的注意力，對兒媳婦的標準簡直到了刁蠻的地步。不是挑剔工作不好，就是挑剔相貌不好，到這兩樣都沒得說了，就要扯到人家祖宗十八代上面去，總之就是不滿意。
每當有人上門來說媒，她當場就不給那人好臉色，「我永康挑都挑花眼了，不用別人再給他介紹了。」其實永康當時是有一個女朋友，但被這老太太挑剔得怕了，與永康就分了手。
因有這個先例，永康與家珍交往之後，一直沒敢跟老太太提起，還是老太太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個事情，去求證永康，永康才承認了。老太太提出要見見家珍，兩個女人就在永康家中的客廳再次相見了。
永康先時還有顧慮，怕老太太為難家珍，但老太太這回卻一改以往的尖酸刻薄，待家珍十分親和，兩人似乎很聊得來。想想也合情理，家珍的工作、相貌、家庭都沒得挑剔了，人又溫和恭順，這樣的女人嫁進門來，老太太是有信心能掌控她的。若兒子總要娶妻，最好是娶到這樣的了。
家珍家裡對永康也是讚賞有加，兩人的婚事沒受到攔阻，很輕易地成了，也是這份輕易，給往後種下了禍根。
「他們結婚的時候，還給我包了一封媒人利是，其實真正撮合他們的是老天爺吧？過了這麼些年往回看，一切都像早有安排似的，這宿命的無情之處，令人膽寒。」
「家珍阿姨後來怎麼樣了？」
「她在監獄裡自殺了，聽說是在半夜裡咬掉自己的舌頭，愣是一聲也沒喊，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已經沒氣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不在人前失儀，她到死都謹記著。」媽把目光放得深遠，彷彿透過了空氣，透過了歲月，看到家珍阿姨一直在人前得體微笑的模樣。
「那永康呢？」我又問她。
媽遲鈍了一下，彷彿才想起這麼個人，「他走了，與所有舊人舊物切斷聯繫，房子就空在那裡，也沒聽說有人要賣，也沒聽說有人要買，就空在那裡……」
4
我不知怎麼，又到那個空房子去了，那裡彷彿還殘餘一些我想知道的內幕。
一進門就是客廳，有一個電視柜子，柜子的一個門壞了，死不斷氣似的吊在那裡。靠牆放著一張實木沙發，兩邊各有一張藤圈椅，居中一張茶几，上面墊了一塊玻璃，積著27年的灰塵，將這灰塵抹去，彷彿就能還原27年前的模樣。
一壺熱茶，三隻杯子，永康的母親陳芳坐到那張實木沙發上，以主人的姿態為張衛紅和王芬蘭倒茶。
那時候的張衛紅和王芬蘭，遠沒到被人叫阿婆的年紀，不過五十多歲，腦筋轉得飛快，嗑起瓜子跟人聊天能聊三天三夜。她們本來是在家操持家務的，兒媳婦進門後，就撒手不管，四處碎嘴去了。
她們最愛到陳芳家裡來，因為這三人都是當年上山下鄉的女知青，自覺得是一類人，與這裡土生土長的鄉下女人要區分開，從這之中找到的優越感安撫了她們仍舊不甘的內心。
從中午聊到黃昏，茶都喝掉好幾壺了，這三人仍有許多話題可說，到牆上的老式掛鐘「噔、噔」地響了六聲，陳芳才忙說：「哎呀，不說了，不說了，我得去做飯了。」
張衛紅翻翻眼皮子，與王芬蘭對看一眼，帶點批評意味地說：「家珍不是進門了嗎？怎麼還是你做飯？」
王芬蘭接著說：「我那個大兒媳婦進門的第二天，家務活就全給她幹了，我碗都不用洗！」
陳芳看她們神情中彷彿帶點嘲笑，覺得面子掛不住，心下就惱了家珍，但仍舊要在嘴上強撐：「家珍哪能跟你們家那些兒媳婦相比？她在學校教書，是替國家培養下一代，不是說不幹就能不幹的，責任大著呢。」
張衛紅向王芬蘭使一個眼色，「那我們就不妨礙你忙活了，回家看能吃飯了沒。」兩人站起來往門外走，陳芳心裡憋屈著，但還是送她們到門口，聽見電話鈴一陣響，忙又回去接，張衛紅和王芬蘭也不急著走了，進門來想聽聽是誰的電話。
電話是家珍打來的，因辦公室里的幾個老師提議聚餐，她不好意思拒絕，就打電話來告知陳芳不用煮她的飯了。陳芳黑著臉掛掉電話，坐在那裡不動。張衛紅和王芬蘭多少聽到了些，張衛紅湊過去問：「怎麼？家珍不回來吃飯了？」
王芬蘭說：「這永康昨天剛出差，她今晚就不回家了？」
「什麼不回家？她就是和同事出去聚餐，吃了飯再回來。」為了自己的面子，陳芳得這樣幫家珍辯解。
芬蘭露出很憂慮的神情，「不是我說，永康不在家，你得替他把老婆看住了，別讓她在外面玩野了。我聽說啊，在她那個辦公室里有一個單身男老師，哎，就是那個住在下面路口的王老師，你也認識吧？追求過家珍呢！今晚一起吃飯的，可不是會有他？」
陳芳被她說得心慌，「那都是結婚前的事了，再說，家珍是正經人家的好姑娘，不會做出格的事情。」
衛紅幫腔說：「她不做，止不住別人為她做，家珍那個好模樣，結了婚又怎樣？那些個蜂兒蝶兒可不會因為這個就退了。」
芬蘭說：「當初你那麼輕易就答應永康娶她，她的人際關係你都調查清楚了嗎？」
陳芳用手在大腿上摩擦，倒吸一口冷氣，「她就是學校里的一個老師，人際關係能有多複雜？」
張衛紅和王芬蘭很誇張地笑了出聲：「學校里能接觸的人多著呢，要我說啊，當初不該那麼著急結婚的，日久才能見人心嘛，就永康那個條件，多好的找不到？不知根知底，心裡總不踏實！」
陳芳沉不住氣了，跟她們推搡著，「好了別說了，天都黑了，快回家吃飯去吧！」
王芬蘭急急說：「你一個人，不如到我家吃去？」話音剛落，就被陳芳堵在了門外。
陳芳自己一個人在家，沒人開解她，把事盡往壞處想去了。她一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此事關乎兒子的終身幸福，她更不能掉以輕心。雖還沒有證據，心裡對家珍已諸多不滿了，覺得有許多可疑處，要查一查她。
我站在門口，介乎新與舊之間，看見家珍阿姨坐了爸的摩托車回來。
我抬頭去看二樓老太太房間的那扇窗戶，只看見一片幽藍，這種玻璃只能從裡面看出外面，外面是看不進裡面的，但即使看不見，我也知道，老太太因聽到車的聲音，匆匆地掀開窗帘看了一眼，確認是家珍阿姨回來，就吸著拖鞋「噠噠噠」往樓下跑。
家珍阿姨剛把鑰匙插進鎖眼裡，門就猛地往裡一開，露出老太太神經兮兮的臉，家珍阿姨驚呼一聲：「媽？」
老太太的兩隻眼睛裡射出激光，快速地往門外掃射一圈，又移到家珍阿姨身上，「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呢？是誰？」
家珍阿姨愣愣地答說：「是我們學校的主任啊，你也認識的，就住在我們前邊。」
「是嗎？」老太太半信半疑，「那他老婆素娟沒一起回來？」
「她喝了點酒，被風吹得頭疼了，見離家不遠，就想下地走走，主任就先送我回來了。」
老太太皺住眉頭在那掃射她，大概是信了，沒再追問下去。「你現在已經結婚了，要注意影響，不要跟人玩得這麼晚才回家！」
家珍阿姨低著頭在那諾諾應著，像只溫順的綿羊。
我在旁看著，突然覺得，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在這被認為只是一時的退讓與妥協中，家珍阿姨交出了自己人生的話語權。
5
家珍在教小學三年級，孩子們正是最活潑好動，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的時候，家長又多是過分信賴老師的，把孩子往學校一扔，撒手不管了。
家珍作為他們的班主任，得付出很多心血在這上面，才能把孩子管教好，但她因天生喜愛孩子，有一種母親的本能，心血耗出去反而覺得爽快。其他老師常常打趣她，說這麼痛惜孩子的人應該趕緊生個自己的孩子，家珍就笑而不語，她心裡也是這樣期待著的。
因教書的任務重，家珍經常在辦公室待到晚上，或者備課，或者改試卷，或者改作業，因用的紅墨水，眼睛到最後總是出現一條又一條的紅影，這才停下手頭的事情回家去了。回到家，陳芳不免要責怪她一番，認為她太沒有盡一個兒媳婦的本分了。
現在她也常常跟張衛紅和王芬蘭抱怨起家珍，提到晚歸一事，張衛紅就急不可耐地發表自己的意見：「我怎麼不見素娟家那麼忙？大家都領一樣的工資，難道家珍的工作就會比別人的多？我看這其中有鬼！」
「哎！」王芬蘭想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一拍大腿，「路口那個王老師！我聽他媽媽抱怨過一回，說他總是很晚回家，飯菜都涼了，還得重新給他熱。怎麼家珍晚回家，他也晚回家啊？該不會是……」說到這裡，她故意不說了，去看陳芳的臉色。
陳芳的心正被她攪得一團亂，到這要緊處沒聽見下文，就像一口氣沒喘過來似的，難受極了。陳芳催促王芬蘭：「該不會是什麼？你倒是說啊！」其實她未必是想不出接下去的話，只是不願細想，樂意聽別人告訴她，彷彿這樣能好受些。
王芬蘭說：「這話我本來不好說的，但你硬要我說，我也就說了。家珍和那個王老師，該不會是在偷偷約會吧？」
陳芳腦子裡「轟」的一聲，本能地反問一句：「不會吧？」
張衛紅把嘴撇起來，很不屑地說：「這可說不好，到學校去查一查就知道了，看家珍是不是在那埋頭工作。」
王芬蘭口中的王老師，全名王守成，比家珍大了三歲。按說這個歲數的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但他仍堅持單身，無論家中給他安排多少個相親對象，他就是一個也看不上。直到遇上家珍，一眼就喜歡她了，也奮力追求過，但家珍一直不答允，這事也就到這了。
後來家珍結婚，他更是徹底死了心，對於她，現在只當一個同事看待，因本沒有太深刻的愛怨糾葛，也就不存在念念不忘的痴情。
王守成現在和家珍教同一個班，他教數學，家珍教語文，偶爾會一起聊聊學生的問題。
這天傍晚，他們因一個學生的成績下降得厲害，在那裡看這個學生的作業和試卷，王守成一隻手撐在家珍的辦公桌上，俯下身去看試卷，因這孩子寫字難看，他便開了個玩笑說：「這字像鬼畫符。」家珍就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這一幕被定格在陳芳的眼中，她覺得是印證了心中的懷疑，一聲怒喝：「你們在幹什麼？」帶著張衛紅和王芬蘭氣勢洶洶地闖進辦公室，將愣在那裡的王守成隔離開去。
家珍往她們三人身上來回地看，簡直摸不著頭腦，「媽？張阿姨？王阿姨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陳芳兩隻眼睛狠狠地盯在家珍臉上，揚起手就打了她一巴掌，把家珍的臉打得偏到一邊去，脖子像扭斷了似的，好久正不回臉。
陳芳厲聲說：「你做了虧心事怕我們來是不是？我不來，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找野男人了！」
家珍無法承擔「野男人」三個字，這三個字能把她活活壓死了，她哭著說：「媽，你誤會了，我沒做對不起永康的事！我和王老師就是在看試卷！」
王守成一直以為自己是局外人，這時才明白原來陳芳口中的「野男人」是指他自己，他被這莫名其妙的侮辱惹怒了，氣說：「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們是清清白白的！」
張衛紅在一旁抱著手，陰陽怪氣地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說清白？看試卷？看個試卷有什麼好笑的？我們再來晚一點，你們怕是要抱到一起去了！」
王守成簡直想過去給這個女人兩巴掌，但被家珍死死攔住了，只能吼她：「你再說我打爛你的嘴！」
張衛紅忙躲到陳芳身後去，嘴上還不肯停：「大家都聽到了吧？自己做了見不得光的事，還想打人呢！」
王芬蘭看一眼王守成，確認他還被家珍攔著，才大著膽子說：「這在舊社會，姦夫淫婦是要浸豬籠的！」
「你說誰姦夫淫婦？」眼看著王守成要掙脫家珍了，王芬蘭也忙躲到陳芳身後去。
家珍疲憊地說：「媽，你真的誤會了，剛才就是王老師開了一個玩笑，我覺得好笑，就笑了一下而已。」
陳芳打家珍的那隻手火辣起來，因這點痛，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回想剛才家珍和王守成的行為，確實沒有越軌的地方，她只是一時火遮眼，按耐不住先打了人，細想一下，自己是沒有證據的。
這邊正鬧著，素娟上了趟廁所回來，原本是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的，看見這個陣仗，就沒敢進辦公室去，只在門外張望一下，不解地問：「這是怎麼了？」
王守成忙去拉她進來，滿腹委屈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不無感激地說：「素娟，幸虧你還沒有走！」
素娟看家珍一邊臉腫得厲害，又看陳芳、張衛紅和王芬蘭三人神色各異，在心裡把事情捋了捋，才笑說：「有什麼誤會就好好說清楚啊，幹嘛鬧起來呢？傳出去多不好聽是吧？我剛才也在這辦公室里，就走開了一下，並不是什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誤會大了！」
張衛紅「哼」一聲，「你走開這一下，夠他們干很多事情了！」王守成猛地將桌上的作業和試卷全往她臉上扔去，「我們剛才就在看這些作業和試卷，信不信由你們！」張衛紅被扔個正著，嚇得不敢出聲了。
陳芳瞥一眼落到地上的作業和試卷，再看看素娟，不願讓自己顯得很無理取鬧，就收了火氣，「家珍，你收拾一下我們回家去。」
家珍正想蹲下身去撿，素娟止住她說：「我來吧，你先回去。」家珍也沒堅持，跟素娟道了謝，又跟王守成道了歉，和陳芳回家去了。
永康正好出差回來，見家裡沒人，正在那裡奇怪，陳芳和家珍就回來了。永康迎上去問：「你們到哪裡去了？」
陳芳擋住家珍，心虛著推永康到沙發上坐下，家珍在這點時間裡用頭髮遮住了被打的臉頰。
陳芳說：「沒去哪裡，就和家珍散散步去。」她看向家珍，確認腫起的臉被掩蓋了，便笑了笑，「是吧？家珍？」
家珍應了一聲，「我先去洗澡。」她快步遠離永康的視線，拿上睡衣進了廁所。她對著鏡子去揉臉上的紅印，希望這刺眼的紅印能如她希望的那樣息事寧人。
待臉上的紅腫消了，家珍才從廁所出來，見永康和陳芳在飯桌上有說有笑，菜還沒有動，她知道是在等她。
陳芳說：「家珍，快過來吃飯！」
其實家珍內里堵得慌，她需要的是發泄，而不是再往裡添東西，但她還是像以往那樣吃了兩碗飯，即便想吐，也是在背地裡，沒有任何人的時候。
永康一臉神秘地拉她回房，要她閉上眼睛，她能感覺到脖子上有一抹涼意，是永康送她的項鏈。她低頭去看，看見一個小小的心形。永康抱住她，在她耳邊柔聲說：「我的心在你這裡了。」
家珍紅了眼眶，她把頭埋進他懷裡，埋得很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幸福，她願意忍下許多委屈，去維持一個家的安寧。
6
過一些日子，家珍和王守成的謠言經過發酵，愈傳愈烈，什麼陳芳捉姦，什麼家珍要為了王守成離婚，各種版本應了人的心愿產生。
家珍遇到熟人，與他們打個招呼，他們雖也像往常那樣對她笑著點一點頭，但這笑的背後，摻雜了許多意味。他們眼裡透出來的好奇，令家珍招架不住。
王守成每天都鐵青著一張臉，他有許多的解釋可說，但現在只能悶著，因為話都是私底下傳的，沒人當面向他要一個澄清，他也不能拽住人去解釋，倒顯得他是因為心虛所以急了。
這事弄得挺大，傳到了校長耳中，把家珍和王守成都叫到校長室去問話。王守成總算有一個對此事發言的機會，急急地向校長訴說自己的冤屈，「這件事我完全是無辜的！」他這樣總結道。
校長一邊聽，一邊用餘光去瞥家珍，心中對她很不滿，「林家珍老師，以後家事就在家裡解決，別在學校里鬧，還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實在太不成樣子！」
家珍不停地鞠躬道歉，她除了道歉之外，也很無力。王守成提出要調班，他無法在這種非議下與家珍共事，非議像海嘯一樣將他淹沒，奪走他的名譽，弄得他的生活一塌糊塗。
校長沉思一會兒，答應下學期把他調到別的班去，這學期已過去大半了，突然換老師怕學生不習慣，影響到成績。
出了校長室，王守成立馬遠離家珍，唯恐避之不及。家珍雖能理解，但心裡還是一陣酸痛。與同事的相處好像還是照舊，但她總覺得背後有許多雙眼睛在盯著她，有許多個嘴巴在議論她，可一回頭，又什麼都沒有。而這種「什麼都沒有」更令她害怕。
永康也在不久後聽說了這件事情，他沒有在家珍面前提這件事，而是去質問陳芳，與陳芳大吵了一架。家珍在房間里，將他們吵架的內容都聽進去了，所幸永康是相信她的，這讓她安心了。
家珍善良的性格令她無法怨任何人，但她已意識到，這種善良的另一面是懦弱。她恨自己太懦弱，不敢與傳謠的人當面對質，她只能這樣沉默地待在房間里，沉默下去……
其實當面對質又有什麼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真相，他們願意相信這個真相，而這之中真的那個真相，他們認為是狡辯。
一開始不要當謠言的主人公就好了，但這種決定權在別人的嘴巴里，在別人的心裡，自己是很身不由己的，咬住牙硬挺過去，也就過去了，若把牙齒都咬碎，也過不去，那麼下場……
家珍打了個冷顫，她截斷自己的思維，把不好的念頭硬生生打壓下去，可這念頭像陰魂不散的鬼那樣一直纏住她。
家珍突然想起自己一個月沒來月事了。她的月事一向很準的，她私疑自己是懷孕了。周末的時候，她到醫院去做檢查，醫生看了她的體檢報告，確認她是懷孕的那一刻，她紅了眼眶，這個孩子的到來，掃去了她心中的陰霾。她發覺今天的天氣其實很好。
這天永康也在家休息，陪著陳芳在客廳看電視，見家珍滿面春風地回來，問她：「到哪去了這麼開心？」
家珍有點害羞，低著頭在那裡換鞋，小聲說：「到醫院去了。」
陳芳端茶杯的手顫了一顫，像感應到什麼，忙扶著家珍坐下，盯住她的肚子，緊張地問：「該不會是？」「懷孕」兩個字卡在她的喉嚨里，她太期待了，所以太怕失望。直到家珍點下頭，她才像被救贖了那樣，雙手合十，連連感謝上天，感謝祖宗。
永康先時還稀里糊塗，看見母親這樣，也意識到了，簡直覺得是有一個煙花「轟」地在頭頂綻放，把他轟得手腳發軟，卻留戀這煙花的美麗。
他半蹲在家珍腳邊，輕輕地撫摸她的肚子，他不知怎麼，就流起淚來。家珍吃了一驚，伸手去替他擦淚，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家珍，你真偉大。」
家珍整顆心像泡在了溫水裡，泡得暖呼呼、軟綿綿的，她想同他說點心裡話，但陳芳在這裡，她不好意思，只是去拉他起來，「起來坐吧，別把腿蹲麻了。」
永康知她害羞，突然一把抱起她，家珍驚呼一聲，臉立即紅了，拿手去推他，嗔道：「快放我下來！」
永康笑說：「你現在不能操勞了，我抱你回房休息。」
陳芳早嚇得在旁邊托住家珍，「孩子還沒長結實呢！你小心一點！真是胡鬧！」
家珍從心裡笑起來，她以為是好日子要來了，卻不料迎來一場覆滅。（原題:《造謠者眾》，作者：蘇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TAG:每天讀點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