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國民黨600將官哭陵事件
借整編排除異己
1947年,600名國民黨將官,齊聲痛哭於中山陵。這曾是國民黨敗逃台灣前夕轟動中外的一幕。
軍隊本是蔣介石的命根子。但是蔣介石對他的軍隊從來有親疏、嫡系與非嫡系、中央軍與雜牌軍之分而非一視同仁。如果是嫡系的中央軍,兵員充實,裝備優良,供給充足,但打仗卻是讓非嫡系的雜牌部隊去拼殺。
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進行「勝利裁軍」,裁軍的具體步驟是整編部隊。而事實上是借整編「排除異己,培植私人勢力」。先被裁撤的就是非嫡系部隊。
孫連仲是出身西北軍的名將。抗日期間,從頭到尾,所有艱苦戰役大都參與。所率西北軍子弟兵,以官兵一體能吃苦,善打仗,受人稱讚。第三十一師是孫連仲部締造台兒庄大捷的勁旅,抗戰勝利以後,三十一師奉命撤銷。全體官兵聽到消息都哭了。
孫連仲的部隊是西北軍,遭到裁撤。當時主持整編的陳誠又有親疏的私念,非陳的「土木」系即使是中央部隊,也難逃同樣命運。孫元良在「八一三」上海抗戰時,率八十八師浴血苦戰,留於孤島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就是他的部隊,抗戰末期,他領第二十六軍,在日軍攻佔獨山時,重慶震動,他率部隊一團,繞過大撤退的難民群,與日軍拚死血戰,終將日寇擊退,戰局轉危為安。孫得青天白日勳章獎勵。抗戰勝利,二十六軍在京滬線受降。裁編時即被撤銷番號。孫是「天子門生」(黃埔一期畢業),所部又有戰功,但因非陳之土木系,照樣被裁。所以李宗仁說,整編為「不近人情,魯莽滅裂」。
整編是1946年4月陸軍總部在南京召開軍事複員會議後開始的。整編時,編余的士兵都編人相應的部隊,而難題是為數約有20萬之眾的編余軍官如何處理(其中有將級軍官800餘人,大多為黃埔生)。當時決定編余軍官一律作遣散處理。
這些編余軍官,除打仗外,一無所長,離開部隊就無以為生,而身殘的軍官的生計就更為艱難。有個受過重傷的編余軍官,把自己負傷的說明書拴在胸口,又寫了一份非常哀楚的「地狀」,在南京太平路、國府路(今長江路)一帶行乞。憲兵、警察覺得這樣丟了「黨國」的臉,不准他行乞。隔了幾天,他實在無法活下去,就投秦淮河自盡。此事傳開,震動了南京城。
迫於輿論的壓力也為了穩定軍心,當局想了個應急措施把編余軍官集中起來進行訓練。人稱軍官總隊,分布全國各地。年輕的編余軍官無事可做,常常鬧事,因此當時有民謠雲「軍官總(隊)、國大代(表)、立法委(員)、新聞記(者)」是使人頭痛的四種人。
編余軍官一部分送中央訓練團,少將以上編人將官班,一部分送中央警官學校訓練,準備訓練後送地方安置。
兔死狐悲 醞釀哭陵
時間到了1947年初夏,中訓團將官班有600名高級將領還未得到安置。有的因年事已高,有的積勞成疾,有的負傷致殘,有的因級別高資格老等等原因實在分不出去。
這時發生了幾起使人觸目驚心的事。
編余軍官張清泉在警官學校受訓結業後,幾個月過去都沒有得到安置。原本微薄的一點積蓄,早已用光,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了。屋漏偏遇連夜雨,又接到老家來信,老母親病重。張清泉是孝子,急想回去探親,苦無川資難以成行。夫妻兩人窮愁無計,還是年輕的妻子體諒丈夫的苦楚,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勸丈夫把她賣掉,用賣身的錢來維持生計。終因山窮水盡,丈夫只好這樣做了,把妻子賣給一個商人。分離時刻,兩人抱頭痛哭,凄慘萬分。
黃埔一期生,原一O九師少將副師長陳天民,抗戰期間在長沙會戰中立過戰功。從部隊編余時,已是肺病晚期,5個孩子,大的才10歲,小的還不滿周歲,終日啼飢號寒。積蓄早已花光,哪有錢來治病?絕望至極,終於萌生死念。一天,乘妻子外出借錢時,吞服大量安眠藥自盡身亡。他這一死,妻子無錢為殮,要求優撫安葬。當局以其自絕於黨國為借口,竟不予理睬,致使遺體放在家裡四五天。事被將官班的同學知道。有人提議:餓一頓肚皮。安葬陳天民。將官班全體同學每人捐贈3000元,為陳天民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草草人土。
這一件件刺激人心的事,難免編余的將官們有兔死狐悲之感。或三三兩兩發牢騷,或怔怔發獃暗自嗟嘆,對蔣介石的不滿情緒日甚一日。
6月下旬的一天,天氣晴好,心頭鬱悶的10餘名將官班的同學結伴遊覽明孝陵。原本是為消愁解悶而來,但一坐在草地上,便自然議論起那些憂愁的事,七嘴八舌,牢騷怪話迭出。
正在眾人長吁短嘆之際,忽聞哭泣之聲,循聲望去,是奚澤中將。將官班中,近日暗中流淚的大有人在,但這樣當眾哭泣,必有極大的痛楚。經眾人追問,奚澤老淚縱橫細說端詳。
奚澤本是華僑,同盟會會員,早年追隨孫中山參加革命活動,變賣家產(摺合白銀幾萬兩)充作革命經費,深受孫中山的讚賞。孫中山在廣州任大總統時,奚澤就在大總統府工作。以後參加過北伐,十年內戰,八年抗戰,官至集團軍中將參謀長。想不到他竟成為編余人員。家住南京,一貧如洗。妻子見狀,料得日後更加難熬,4月的一天,留下遺書,在燕子磯投江自盡。奚澤為顧全面子,從未對人講過。說到這裡,奚澤嚎啕大哭。
周圍的人聽了,無不流下同情淚。有的人引發自己心中痛楚,竟也泣不成聲。
「與其在這裡偷偷哭泣,還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場!」這說話的是湖南湘陰人、黃埔一期畢業生陸軍中將黃鶴。「舊戲文里不是有《哭祖廟》這一齣戲嘛,我們追隨中山先生投身革命,奮鬥了大半生,可惜夙願未遂,而今又報國無門,個人生計無望,何不約齊全體將官班同學去中山陵,向總理英靈哭告苦衷,藉以向政府公開示威,不指望有多大結果,出出氣也好。」
眾人一聽,覺得攔車、散發傳單、去行政院請願等等辦法都易引起當局惱羞成怒,弄成不好的結局,還是哭陵這辦法較為溫和,異口同聲說:「這辦法好!」
當下眾人都推黃鶴擔任哭陵總指揮,領導大家進行具體的籌備工作。
黃鶴心想這總指揮干係非小,弄不好自己要被殺頭,但轉念一想,這事總得有人帶頭,何況哭陵是我提出的,如果這時退縮,豈不冷了大家的心,當下就說:「蒙大家抬舉,我當為大家也為自己效勞。」
此時大家商定成立哭陵總指揮部,下設四個組:組織、宣傳、聯絡、事務。推定了各組負責人,訂好各組的職責。
以後幾天里,將官班外表看起來很平靜,一到晚上,就忙了起來,有的人暗中串聯,有的制定規章,有的起草祭文,有的印製傳單……
撕心裂肺 齊聲慟哭
1947年7月6日上午9時。
巍峨高大的中山門,一下湧出許多全副戎裝的軍官。他們著黃色將級呢制服,分別戴著將官的肩章和領章,有的還戴起勳章。
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群,有騎自行車的有徒步的……都默默地向中山陵走去。
「這些將官們幹什麼呀?」
「今天又不是紀念孫中山的日子,他們是幹什麼去?」
看著這支隊伍路上行人議論紛紛。
近600名將官都按哭陵總指揮部的命令齊集在中山陵人口處,孫中山手書的「博愛」牌坊前。將星閃閃,金碧輝煌,列成黃燦燦的方陣。
幾聲哨子響,黃鶴走到方陣前,大聲說:「我們都曾東征北伐,僥倖活到今天,當局卻視我們為異己,列為編余,眼看生計斷絕,內心痛苦,難以言狀。今日我們彙集總理靈前,為的是向總理英靈傾吐心中哀愁,我們要大哭,一哭,二哭,乃至三哭!」
接著黃鶴喊:「排成二列縱隊,目標:祭堂,前進!」
整齊劃一的腳步,60名先鋒隊員在前,走在長長的陵墓甬道上。來到陵門,在孫中山手書的「天下為公」四字的中門前,有人高喊道:「我們要吃飯,我們不願餓死!」「我們是中山信徒,我們不是棄兒!」
口號聲持續幾分鐘,驚動了陵園拱衛處,他們心想事前並未接到有人謁陵的通知,又是來了這麼多將官,於是打電話給陵園管理委員會,管委會又詢問有關方面……
這時,中訓團正在找尋這些將官班同學。這天上午原來安排由教育長黃傑作精神講話。時過9點,大禮堂還是空空蕩蕩,只有為數寥寥的幾十名隊長、組長。有關人員報告黃傑,黃傑心知有異,立即向陳誠報告,陳誠轉報蔣介石……
且說將官班的隊伍進祭堂後,在孫中山的坐像前,很快排成方陣隊形。
黃鶴喊:「全體肅立,靜默三分鐘,獻花。」儀式依次進行。由黃埔一期同學、第三十四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丁德隆負責主祭。
丁德隆開始講話:「同學們,今天我們在這裡集會,向中山先生痛訴衷腸……我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我們今天成了編余軍官……我們沒有別的奢望,活著只求有碗飯吃,死有一口棺材安葬,我們也是人……」
說到這裡,他已泣不成聲。全場的人也哭成一片,個個淚眼模糊。
接著由黃鶴讀祭文,略云:
……唯是喘息未定,橫生枝節,鳥盡弓藏,其心何忍?甚至排除異己,劃分親疏,更非所宜。如此孤行,致使愛國志士,流落街頭,妻子號寒,乏人過問……如此不顧一切之措施,豈先生生前始料所及耶?言之痛心!最近學生等將解甲歸去,此後重擔,均付之當道袞袞諸公,衛國安民,希好自為之。學生等個人去留,無所介懷。
這時祭堂外面已來了很多遊客,其中還有記者。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身上背著——個孩子,左右兩邊又各是一個孩子,慢慢地走向孫中山的坐像前。她和孩子們全跪在地下,一邊哀嚎著「總理,天民死得好苦啊!」一邊磕頭。母子四人撕心裂肺的哭著。她又對三個孩子說:「快向伯伯叔叔們磕頭,謝謝大家為你們的父親幫忙……」說罷,哭倒在地。
黃鶴給眾人介紹道:「這位就是陳天民的太太,她帶著孩子來感謝大家!」
這又引起眾人的慟哭。哭聲中有人喊起口號:「我們要生活!」「打倒貪官污吏」!
黃鶴見目的已達,應該見好就收,下令撤退。將官們在人群讓開的路上走出去,還沒有下台階,只見荷槍實彈的陵園衛隊10餘人,正爬上來。蔣介石接到陳誠報告後,下令阻攔。可惜衛隊來時已晚。衛隊看到他們正在撤出,也讓開了路。
意外的結局
第二天,《救國日報》在頭版刊出南京600將官哭陵的新聞稿。第三天,《中央日報》相繼作了報道,跟著各家小報也紛紛發表文章。有的報紙還發了將官們哭陵的照片。《新華日報》除發新聞外,還發了評論,云:「南京將官的哭陵舉動,是一場愛國主義的行動,是政治上的一件大事,當局應當引起重視。」「六百將官哭陵,哭出了大家的心聲,哭出了國家的前途,哭出了民族的曙光。」
將官們的行動也贏得南京人民的同情。南京一些進步團體派出代表攜帶慰勞品,慰問哭陵的將官們。
第二天平靜無事。第三天上午,忽然來了一隊全副武裝的軍警包圍了將官班。進行封鎖,不準出入。緊張對峙了一天,並未發生什麼事故。
翌日,衛隊營長傳過話來:「明日午後,陳總長召集全體訓話。」
第二天下午,將官班全體排隊進入禮堂。黃鶴的同鄉陳純道為防止不測,要黃鶴坐在中排中間位置,前後左右布置了較年輕的將官,必要時可以多一層阻擋。黃鶴謝過了,他對陳純道輕輕說,我已有了必要的準備,他徑自走向第一排,在講台前坐下。
陳誠在衛兵簇擁下,出現在門口。教育長黃傑帶頭鼓掌,眾人勉強應付,掌聲稀稀落落。陳誠只當沒有聽見,虎著臉走上講台。
陳誠開口就罵:「什麼哭陵?還不是犯上作亂?這是反對中央,反對總裁,是對黨國的大逆不道!你們這樣做,只會對共產黨有利,可是你們手上都沾有共黨的血,共黨來了有你們的好處?告訴你們,共黨一旦打過采,你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說到這裡,他的目光直盯著黃鶴有幾秒鐘之久。
全場鴉雀無聲,氣氛驟然緊張。黃鶴以為陳誠要對自己下令制裁了,緊握著衣袋裡裝滿子彈的左輪手槍,暗暗道:「只要陳誠一開口,立刻對他腦袋開槍,兩秒鐘就叫他腦袋洞穿!」
陳誠收回目光,拿起茶杯呷了兩口,長嘆一聲,放緩了聲調:「真使我失望啊,想不到你們竟做出這種親痛仇快的蠢事。當然噦,我也有責任。我們都是從廣東出發的,近來我忙於公務,沒有來看望大家,產生一些隔閡。不過,你們的想法我是知道的,總裁也曉得,希望大家體諒政府的難處,以後盡量幫助你們解決。」
掌聲四起,眾人都鬆了口氣。陳誠微笑著走下講台後又揮揮手走了出去。場內外的軍隊也隨之撤走。
蔣介石聽到將官們哭陵,大發雷霆,起初大罵哭陵人目無法紀,非嚴懲不可。後來聽從國民黨元老吳稚暉的勸告,用溫和態度大事化小,以免激起眾怒。他這才改變主意,把陳誠叫去訓斥一通,責成他迅速處理好以平輿論。但對黃鶴恨之入骨,必欲除之,密令保密局逮捕。恰保密局副局長徐志道與黃鶴交契,於7月11日深夜通知他半小時內離開南京,黃鶴才得以脫離虎口,輾轉流浪他鄉,直至解放,方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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