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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熱點蹭到了我

寫下這個題目,不知怎麼就掉進跟這個句式相關的坑道里了,年輕時背過普希金的句子: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熟悉的節律,身體的什麼部分?想要跟著它自動演唱?如果不是小小地剋制了一下,我很想沿著這個不要什麼不要什麼的步伐邁下去了。

這是題外話,寫文章一上來就打岔,開門不見山,說明我下不了直奔主題的決心,當然了,我的主題在哪兒我還搞不清楚呢,面前是截然相反的兩條路,我在猶豫,假如熱點蹭到了我,究竟是讓熱點白蹭我一下呢,還是我一定要蹭回去?

20年前,沒有猶豫,我是一定要蹭回去的。那是讓我脫敏的唯一方式。容易被蹭到,說明我有過敏「體質」。而且我不像有些人被蹭到以後,撣一撣灰就過去了,我是撣不掉的,即使扭頭走開,遠離過敏源,已經被蹭的地方還是好不了,它會在那裡兀自發炎,霸凌我的注意力。我只好掉過頭去研究是什麼蹭的我,近距離地看,窮搜大量資料,就像治療創傷應激綜合征一樣,患者被要求回想自己所遭遇的創傷畫面、影像、痛苦記憶,及不適的身心反應,還要反覆回想。在這個程序中,由治療師植入正面的想法和愉快的心像畫面。我呢,是反覆觀察這個讓我不爽的事件,然後通過文字,梳理原始材料,重建一個讓我覺得平衡的認知結構。蹭回去的過程比無意被蹭到的過程要複雜得多。

於是就有朋友來質疑了:你寫的這些人,這些事,哪個能留存歷史的?他們根本不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心,下這麼大的文字功夫。還有朋友勸我把批評名人的文章結集出版,我表示不著急,他著急地說,你現在不出,再過十年,世人已經不知道你寫的是何許人了。

朋友們講的這些話已經有十幾年了,如今,再看那些跟熱點有關的文章,確有物是人非價值減損的跡象,但我認為素材選擇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原因還是我的筆切入不夠深、寫得不夠好、世故人情也不夠老(等有空來解剖自己的文字,看看為什麼會過時)。

我想起魯迅先生也經常跟那些過眼雲煙的人作對,他的雜文價值怎麼沒有因此而減損呢?我一看到魯迅挑了人來作對,就能感受到他選擇戰法的興奮和快感,他在文章開頭不動聲色羅列對手觀點的時候,我就想著又一個倒霉蛋不知哪一處的破綻要被魯迅拿來「消愁釋悶」了,讀文章的期待油然而生(「消愁釋悶」是魯迅說的,可見他寂寞,找尋對手不易)。

不過魯迅為了讓大家知道來龍去脈,也得不怕麻煩地留存他人的剪報,在他的書里,也要把對手的文章登出來,如果不登呢,那個生態就不完整,他文章里某些特別妙的回應就不能在第一時間讓人會心,可是登了,我們也會嫌那些對手夾巴羅絲的煩。所以文學作品寫短暫起落的人和事,從事後閱讀的角度來看,還是有點吃虧。

吃虧也沒辦法,對我來說,發了炎的地方總得治。還不錯,寫了不少蹭回去的文章,我對很多過敏源都脫敏了。比如像那類消息,什麼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沒讓《戰狼2》進去之類,放在以前,恐怕也會蹭到我,現在我是優哉游哉的只管站在旁邊袖手看熱鬧了。看了一篇據說是清華教授的分析,覺得不如後面幾句跟帖更過癮。先一個人跟:最讓人奇怪的是,怎麼好意思送奧斯卡?

又一個人跟:看來想拿一粒老鼠屎扔進湯里也不容易啊。

又一個人跟:這樣的電影能有56億票房,可見腦殘有多少?

最後一個人:抗日神劇的改頭換面。

哎呀呀,這些隱匿的高手,力道控制得真夠輕藐啊,鼻子哼哼,就把《戰狼2》嗤到旁邊涼快去了。

我現在才體會到,脫敏以後光看不寫,是多麼的快活。可惜,我還有一些沒脫敏的,比如,江歌案出來以後,我在朋友圈裡第一眼看到就被蹭到了,然後,自然就得寫啊,寫了第一篇以後,朋友韓青告訴我,說她的一個朋友,是個多年的文學編輯,事先就猜到我會寫。你果然寫了!

我光顧著跟韓青傻笑了,忘了問她這朋友是根據什麼猜的?過後,在一絲被人看破的泄氣中漸漸奇怪起來,想想自己也是可以總結一下的。

江歌案里讓我不爽的,是劉鑫的妖魔化行為。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怎麼可能這麼壞呢?太不通了。因為網上案發過程的披露有局限性,我只能自己去解析,寫了三篇文章,才找到妖魔化的起點,那是極端境況對人性缺點的拷問,普通人性是經不起這種拷問的。我找到了起點,劉鑫這個人就跟我通了。

古人說:「人各自安,化分為百室,道散而無垠,故推歸之至微。」劉鑫派和江媽派之所以會吵成輿論熱點,因為他們是往「道散而無垠」的方向吵,越吵越擴大化,席捲的人越多,我得逆向行走,用「推歸之至微」的辦法,找到殊途同歸處,方能自安。

當然,根據這個經驗,想搞事的就應該往「道散而無垠」的方向去搞,很多公眾號都是這樣做的;「推歸之至微」,就是讓人沒話講,一個熱點到你這裡便歇火,所以,究竟想蹭熱點當網紅還是蹭回去求自安,這是分水嶺,要看看清楚,不要把方向搞反了。

袁立事件蹭到我,也是因為一方把她神聖化,一方把她神經病化,兩邊都讓我覺得不通。但是我沒為此寫文章,因為我從各種信息中找到了這個巨大分歧的原點,不用寫就有答案了,別人吵不吵我就不管了。這裡作為研究自己的例子,還是有必要多說幾句。

有兩條信息我以為特別給力,一條是一個人提到袁立在中秋節,自掏腰包6萬給劇組的工作人員發紅包,連包車的師傅都有。還有一條來自一個叫「扒叔」的,口氣好像很內幕,被人貼在跟帖裡面,說「袁立可以說是娛樂圈人人看了都想躲的人,既然大家都說她演技好又有愛心,為什麼沒人敢找她拍戲呢?其中原因相信明眼人也能看出來。她善於利用慈善綁架別人,只要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她就死纏爛打式的掛人。和這樣的人基本沒有討論問題的空間,只有你死我活的撕逼。把慈善當成撕逼的擋箭牌,在袁立這裡已經是慣例。」

看到這兩條我明白了袁立的處境,不禁心生同情,袁立的性格與才能之間似乎有一種尷尬,她有那種仗義疏財當老大的性格,落在娛樂圈唯名利是從的氛圍里,大概天然地具有批判性,加上簡單的處事風格,敢作敢為的不思慮,還有高調的話語權,我估計她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比如她發錢,讓那些比她更該發錢的人情何以堪?這回參加浙江衛視的節目,她也帶著自身的矛盾:既想利用娛樂圈的潛規則為塵肺病人搞錢,又看不起這種潛規則,所以有那種輕忽的態度,別的人可都是捧著潛規則小小心心從事的,她如此扞格不入,想必娛樂圈對她的排擠是那種最叫人心寒的情景——眾所默契的敬而遠之。她投身公益,與塵肺病人親,這種聖人般的舉動,也由此具備了動機的真實性和真誠性。

輿論中有爭議的人,會讓我產生好奇心,爭議的雙方互揭老底,好比兩條不同角度的斜線相互擠兌,能擠兌出一個尖角,我對人的興趣,往往只在於「風起於青萍之末」的那個末,被擠入尖角的人物,才給我發展這個興趣的機會。

微信中也有大量的推送,讓成就斐然的名人來帶流量。這種一邊倒的誇獎我要麼不看,要麼很快地看過拉倒,因為這種文章會有意無意地將人拔高,毛糙曲折的經歷被總結得溜光水滑,不給你機會去發現人生中不確定的東西。

比如最近大熱的電影《芳華》,輿論中炒作電影不算,還炒作編劇,嚴歌苓的人生經歷、她的演講,標題往往很肉麻,以女人為標榜,我因為沒看過嚴歌苓寫的東西,自然也不想聽她演講。看朋友圈的介紹,她比別的作家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多了一點在美國的寫作職業訓練吧?

《芳華》這部電影我周圍一幫朋友都不看,不是說馮小剛的電影不能看,而是馮小剛加嚴歌苓就不能看,有時間看兩遍《至愛梵高》,也沒時間浪費給《芳華》。只有一個朋友被發小們組織去看了,看回來對電影沒說一個字,只對大清早在電影院門口集合大驚小怪。

本來這個熱點是不會蹭到我的,偏偏嚴歌苓的經歷和演講在不同的微信群里反覆四次(今早又加了一次)地轉到我面前來,有一次還是一個我很佩服的學術界朋友推薦的。我覺得這朋友是隔行如隔山地被忽悠了,很替他氣不服,為了朋友我也得把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搞清楚。

嚴歌苓,要是給她定個位的話,她應該算是通俗小說作家。她的成功倒也有多種因素助成,有作家和演員的雙重基因,本人跳舞蹈出身,身體的驅動力很強,對具象素材有格物的才華,加上她的勞動模範品質。美國那個職業訓練也確實適合她,成功地訓練出一個寫作上的熟練工了。

可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吹的。如果她的演講,只吹自己如何勵志、如何刻苦認真倒也罷了,吹這種職業訓練不是泄露自己文學修養的底牌嗎?我從沒聽說車工上了個技校,也要吹一下的,大概車工眼界廣闊,知道那不算什麼,嚴歌苓拿著雞毛當令箭,說明她的文學教育根本不完全。

當然我不是說寫作不要訓練,寫作上的訓練就像戀愛一樣,你會遇到自己熱愛的作家,你全身心進入他的狀態,寫的東西受他影響,帶有他的印記,然後你又愛上別的作家,又雜糅了別的狀態。文學訓練是在這種半明半昧的狀態下進行的,在很大程度上帶有個人的偶然性,並不具備體系性,成體系的都是職業技校。

像嚴歌苓講的那種,對著煙灰缸,去構思什麼故事,對著某人任意提出來的名詞,去想讓它動起來的動詞,這花樣雖然比我們在中小學做命題作文更細緻更有路徑,但總的來說,還是在作文範圍內。

為了驗證我對其訓練成果所言不虛,我這回虧大了,足足花了五六個小時,上網看了嚴歌苓的《芳華》,真真切切見識了熟練工的本事,只見書里各種元素擺布勻稱,詳略得當,語調控制在中性偏冷(很時髦的),人物的表象差異做得像模像樣,只是從頭到尾你看到的是作者對語言的操控,那種把握性、確定性,看得我真叫一個沒勁啊。

真的文學不是這樣的,那是語言對於作者的操控,當然這種語言不是嚴歌苓所能把控的煙灰缸式的,它是有著自身生命、更古老、也更有未來的活的東西,作者身為語言的工具,會經歷這種語言帶來的險情,以及語言從險情中突然爆發的張力,最後作者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個想不到的地方,超出自己的預期,也讓讀者感受到意外之喜。

熟練工對於這種險情是不敏感的,但奇怪的是他們卻有一種本能,能熟練地繞個彎子就避開了,大概有險情的地方就有死胡同,他們對死胡同是有直覺的,渺渺地一看,那裡可能過不去,就不往那裡走了。舉個例子(原諒我只是根據記憶隨便舉個例,不想花時間去重讀《芳華》挑選更適合的例子了),書里有個情節,寫劉峰因觸摸了林丁丁,被批判,一開始大家都不想批判他,因為他以前幫很多人做過好事。結果不知道誰開了頭,大家就都批判起來。

這個「不知道誰開了頭」的頭,作家一個「不知道」就滑過去了,你作家不是上帝之眼嗎?想要知道什麼造個巧合就來了,怎麼能不知道呢?後面的牆倒眾人推,是早已進入陳詞濫調級別的場景,寫不寫倒無所謂,為什麼不在那個多米諾骨牌被推倒的第一下,展開對人性之醜陋的挖掘呢?

嚴歌苓自認是有歷史使命感的人,寫個人命運就要映照一段近代史。這是多麼識時務的使命感啊,近代史背景是召喚大眾注意的最鮮明的標識。看來我們的近代史真夠倒霉的,語焉不詳,吞吞吐吐加謊言覆蓋也就算了,還給通俗作家提供了天時地利,方便他們打造一個犧牲者文化。

像劉峰這樣不管時代如何撥弄,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的好人,被塑造出來簡直為作品帶來了全方位的優勢:首先他的不幸廣泛博得了大眾的眼淚和同情,其次他的不幸貌似對社會進行了批判,讓大眾的不平之氣從眼淚里得到了宣洩,最後,劉峰癱瘓的意志還使他與生活達成了和解,回歸了平靜。

嚴歌苓怪不得這麼紅,她真是這個善造贗品的時代造出來的英雄。WG過了50年,我們沒有很好地反思,總還有一個什麼東西梗在心裡沒有過去,在這種期待中,有人適時地給我們提供打了折的精神替代品,我們終於可以讓這段歷史過去了,從此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了。

這就是我看完她的小說,像喝了一碗白開水的原因。沒有地方慪到你,沒有地方讓你還想回去再看一遍。倒是那些寫別國人的歷史,跟我的生活完全沒關係的那些小說,能讓我平白無故心裡梗一塊,慪在那裡,自己再三地思考。

這篇文章不知不覺又寫長了,又犯了某網紅教導的「寫作的大忌」,屬於「只顧自己表達,不顧讀者感受」類的,更可悲的是,我寫到這裡還覺得表達不完,原想解決被熱點蹭到,要不要蹭回去的問題,我希望寫到最後,能順著不要什麼的步伐走下去呢,「不要張望,不要理睬,昏庸的熱潮需要屏蔽,相信吧,清醒的日子即將來臨……」可我發現:清醒的日子無法來臨,身邊永遠有新的熱點產生。

我的糾結在於,我越來越覺得蹭我的那個熱點,不值得我費那麼多的精力去詳審詳察了,只因為大眾文化放大了它們的影響,使它們成為我的對手。怎麼辦呢?大眾就願意看跟自己一樣的東西。魯迅先生說:「大眾的罰惡之心,不亞於學者和軍閥。」大眾的捧善之心也一樣,誰也不能小看大眾的影響。歸根結底,我自己就是大眾的一員,所以我屏蔽不了大眾的喧囂,屏蔽不了,只能繼續摩肩接踵地蹭下去。

圖片來自韓青的意象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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