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性泛濫的深淵
《挪威的森林》：性泛濫的深淵 2018年01月11日 17:36 來源於財新網 渡邊主要是迷戀直子的身體，根本沒領會直子對他的深情
看了房企高管的年薪才知道 熱播劇《獵場》只是小巫見大巫
米琴 | 文
財新文化專欄作家
【名著的啟示】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出版於1987年。1989年在大陸有了中文版，但直到1998年改版後才開始暢銷。「2001年以後，《挪威的森林》全譯本的發行使得該作品的出版量達到空前的高峰。這一階段，一方面該作品成為小資文化的符號，另一方面成為青少年讀者的性愛啟蒙書。」[1]至2012年，該書總銷量已達200萬冊以上。[2] 小說在中國的影響至今未減。在最近熱播的電視劇《獵場》中，中文版《挪威的森林》成為男女主角之間的道具，反覆出現。
小說的主要情節是渡邊和三位女子——直子、玲子、綠子之間的關係；次要情節是渡邊和永澤的交往。背景是六十年代末的日本。
渡邊、永澤和綠子都是在校大學生。永澤出身富有家庭，渡邊屬於中下層，綠子則是平民。這三個不同階層的大學生都對當時的政治環境感到沮喪，甚至絕望。
渡邊認為他所在的社會是下流社會，而號稱「為國家培養有用人才」的大學裡培養出來的是更下流的人才——「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這班人拿了大學學位之後，便到社會上去拚命地製造更下流的社會」。（第4章） 他還認為人們呼籲的改革「毫不實際又無意義」。（第9章）他對社會上的貧富差別十分敏感。比如他注意到貴族私立大學的午餐價格是他所在的普通私立大學的好幾倍。
永澤家庭的社會地位較高，他自己也屬於成績優秀、前途看好的精英青年。然而他感到自己生存在一個「大而冷酷的世界」。他對當時的日本政府嗤之以鼻——「我想試試在這麼一個既蠢又大的政府機關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權力」。（第4章）
綠子則對平民的處境感到絕望，「不管發不發生革命，平民只能在不像樣的地方苟且偷生下去。革命是什麼，只不過換過一個官府名稱罷了。」她曾參加過政治社團和政治集會，但很快就對那些學生領袖們感到失望，認為他們只是「向平民賣弄聽不懂的詞句」，而且都是「偽善的人」。(第7章)
渡邊、永澤和綠子對當時風起雲湧的學生政治運動都不感興趣，但他們卻都受到當時性解放的風潮的影響。某位書評者這樣描述當時的性解放：「在西方和日本，更普遍、更持久的反叛表現在兩性關係上。那些年正值有效的避孕藥和工具流行之後，艾滋病來臨之前，性解放了，『上帝的鞭子』還沒有抽下來。人們，不僅是青年，充分體驗著性快樂。」 [3]
在小說中，青年人的性解放實際已演變成語言和行為上的性泛濫。有評論者將這種現象解釋為青年人用性來「釋放苦悶」、「排遣抑鬱」和「打發虛無」，並稱性濫交行為是「自我墮落」。[4]
永澤是性濫交行為的代表。他經常去酒吧泡妞，睡過的女生有八十之多。他為自己辯解道：「那個不叫玩女人，純粹是逢場作戲而已。誰也不會受傷害。」深愛他的女友初美當即表示：「我受傷害了。」她質問他：「難道只有我，你就不能滿足？」 初美華貴高雅，有純真自我。渡邊認為她是少有的「好女孩」，值得永澤珍惜。雖然永澤感到「和素不相識的女孩睡覺，睡得再多也是徒勞無益的，只落得疲憊不堪、自我生厭」（第4章）可他依然繼續這种放盪生活，就像上了癮一樣。初美後來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兩年後割腕自盡。
綠子是語言性泛濫的代表。她本是個十分活潑、可愛的女孩兒，但自稱最愛看色情電影，還喜歡性變態。她認識渡邊沒多久，就總是主動同他談論跟性有關的話題，甚至描述自己對他的性幻想，還要求渡邊想著她手淫。可她這種狂轟濫炸式的性挑逗並沒引起渡邊對她產生性衝動。倒是她在精神方面的一些特點強烈吸引了渡邊。
性泛濫還包括在公開場合拿別人的性隱私當談資或開玩笑。綠子就因為當眾開不雅玩笑引起男友的不滿。渡邊是一個重友情並富有同情心的年輕人，可他也反覆拿室友的性隱私當公開笑料。
渡邊因性濫交行為而變得感情麻痹。他高三時拋棄了女友。後者哭著埋怨渡邊和她睡過，就不拿她當回事了。渡邊雖然不愛那女友，可感到自己幹了件十分虧心的事。可他後來在永澤的帶領下去酒吧泡妞，和一個又一個陌生女孩兒睡覺，甚至還和永澤玩半夜交換女伴的遊戲，再也沒感到虧心。
在小說中，和渡邊眼中的「下流」社會形成對比的是世外桃源般的精神病療養院。住在那兒的直子和玲子對性濫交行為十分反感。玲子對渡邊和多個女孩發生過性關係感到震驚。她認為這是不珍惜自己、糟蹋自己的表現。直子則認為和一大堆女人睡過覺的永澤，腦袋比精神病人還不正常得多。
渡邊和直子的關係是小說的中心情節。小說一開始便是37歲的渡邊對18年前直子的一段話的回憶。渡邊認為自己愛直子，可後者從來沒愛過他。實際上，直子深愛渡邊，而渡邊主要是迷戀直子的身體，根本沒領會直子對他的深情。
直子原是渡邊的高中好友木月的女友。渡邊在上高二時認識木月。木月和直子出去玩兒時常會約上渡邊一起去。渡邊當時覺得和就讀貴族學校的直子之間無話可談。而直子後來向渡邊透露，木月在渡邊面前總是拚命掩飾自己脆弱的一面，儘可能只讓他看好的一面。所以直子很樂意和渡邊、木月三人呆在一起，那樣她就能只看到木月好的一面了。
正常的戀人都喜歡二人世界。直子和木月並非正常的男女朋友。直子和木月從三歲起就是玩伴，少年的時候就隨意互看互摸身體，以至到青年時期都沒有做愛激情。根據直子描述，好像因為她有性功能障礙，所以未能與木月發生真正性關係。可直子和渡邊第一次做愛時並無任何障礙。直子和木月之間的親密感情更像是手足之情。
木月在上高三時自殺。直子認為木月和她那位17歲自殺的姐姐一樣是精神不健全的人。一年後，已上大學的渡邊和直子在街上不期而遇。渡邊發現因木月死而受到打擊的直子發生很大變化。在直子的要求下，二人開始每周來往。渡邊當時只覺得和一個美女並肩散步挺愜意。這期間，直子為渡邊織了一副毛線手套，流露出款款情意。渡邊也開始對直子有好感，可仍在永澤的帶領下和一個又一個女生睡覺。
渡邊和直子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是在直子20歲生日那天，也就是他們交往快一年的時候。直子講了很多語無倫次的話，還大哭。渡邊自稱和她做愛是出於安慰。直子很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缺乏愛意，所以做愛後第二天早上他對她說了幾次話，「她一概不應，身子也一動不動」。（第3章）渡邊對直子有了親近感和柔情，但事後在信中明確告訴她：「我不能對你承諾些什麼，也不能要求什麼，更不說些甜言蜜語。因為我們彼此都太陌生了……。」這說明他那時並不愛她。而直子後來向玲子描述過她和渡邊做愛的詳情，自稱當時感覺無比美妙，可見直子那時就已愛上了渡邊。
二人發生性關係之後，直子就失聯了。這讓渡邊心裡感到空虛。他在和陌生女孩兒做愛時就想到直子的身體。渡邊堅持給直子老家地址寄信，終於有了直子的回信。原來她進了精神病療養所。她在某封回信中說：「無論如何，我認為我自己對你並不公平。而且太拖累你、太傷害你了。不過我自己也因此受了拖累，受了傷害。……如果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什麼傷痕，那不只是你的傷痕，同時也是我的傷痕。所以請不要因此憎恨我。我是一個不健全的人。比你所想像的還不健全。所以我不希望你恨我。如果你恨我，我真的是會心碎。」（第5章）這些話清楚地透露出她對渡邊的愛。如果她不想和他戀愛，有何「拖累」、「傷害」可言？如果她不愛他，也談不上「心碎」。直子的姐姐和叔叔都自殺身亡。直子可謂有精神病家庭病史。木月的死已使她產生精神危機，出現最初的精神病徵兆。而對渡邊的愛讓她受到的精神折磨，最終造成她的發作，只好休學療養。
不久，渡邊應直子之邀去療養院探視她。小說一開始37歲的渡邊所回憶的18年前直子說的那些話，應該就發生在這次探望期間。渡邊比直子小7個月，這時還不到20歲。作者把本該出現在第6章的對話提前放到小說的第一章，用意頗深。從一開始小說實際上就提出這樣的問題：直子已經明確表示對渡邊的愛了，為什麼渡邊認為直子從來沒愛過他呢？
在這段對話中，二人在討論了「野井」的恐怖後，直子對渡邊說：「像今天晚上我一直跟著你走。就一點兒也不害怕。不管是多壞多黑暗的東西都引誘不了我！」渡邊說：「那還不簡單？你就一直跟著我好了！」直子問：「你是真心的？」渡邊答道：「當然是真心的羅！」直子於是踮起腳將她的臉頰貼上渡邊的臉，顯出對渡邊滿懷感激和柔情。直子認為渡邊真心愿意永遠和她在一起，所以接著她又說，她不可能和他結婚，因為那樣太過分，而且她擔心總有一天他會覺得膩了。最後她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這個人，我曾經在你身邊。」這段對話清楚表明，直子很想和渡邊共度一生，但又有種種顧慮。一般來說只有當一個人深愛另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希望對方永遠記得自己。可渡邊在37歲時回憶直子的話時卻說直子從來不愛他——「想到這兒，我就覺得非常難過。因為直子從來不曾愛過我」。（第1章）
接下去直子還對渡邊說：「我非常感激你能夠到這兒來和我碰面。我非常高興，算是——得救了。也許你看不出來，但這是事實。」（第1章）直子感到只有渡邊能救她，也說明她愛他，並想得到他的愛。玲子曾告訴渡邊她自己以前的經歷——「只要和這個人（指愛她的丈夫）在一起，就不至於舊病複發。知道嗎，對我們這種病來說，最重要的是信賴感。人生美好幸福就不會發病。」 直子正是把自己的美好幸福人生都寄托在渡邊身上。
在那次渡邊探望直子時，直子還問他和多少女人睡過。渡邊回答說八、九個，然後補充道：「每個星期都同你見面，同你交談，可你心中有的只是木月。一想到這點我心裡就痛苦得不行。所以才和不相識的女孩兒胡來的。」實際上，他在和直子交往之前就已開始胡來。在和直子約會最初階段，他雖然感到自己好像是木月的替代品可也並沒為此感到痛苦。直子聽他埋怨她心中只有木月，就告訴了他為什麼她和木月沒能成功做愛，然後又講起20歲生日那晚，她一見到渡邊就有了正常性功能——「想讓你抱，給你脫光，被你撫摸，讓你進去。這種慾望我還是第一次出現。為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本來，本來我那麼真心實意地愛著木月！」這說明，她對木月的愛並非男女之情，對渡邊才產生男女之情。然而渡邊得出的結論是雖然直子不愛他，可和他做愛倒沒存在障礙——「就是說儘管你並不愛我？」 （第6章）
在療養院期間，渡邊有機會看到了月光下直子的「完美的肉體」（他還對比了以前直子的不完美的肉體）。這使他對直子產生了愛意，和直子接了一個深情的吻，還提出要直子和他一起生活。直子說要調治一下自己，恢復得好好的，成為一個符合他口味的人，但又怕讓他等的時間太久，耽誤了他的人生。這些話都體現出她對他的深深情意。晚上，在室友玲子睡著後，直子讓渡邊擁抱了她。他「將她身體的曲線和柔軟度深深印在腦海中」。
回到東京後他一直念念不忘直子的「美麗的胴體」，絲毫沒體味直子對他的情意。而且，他還繼續跟著永澤泡妞。他的行為遭到初美的質問：「我覺得那種事不適合你，與你人格不相稱，你認為怎樣？」 永澤替渡邊解釋說：「雖然渡邊心中已有所愛，但有苦衷不能和她上床。於是在別的地方處理性慾。」 初美反駁道：「可是，假如你真的愛她，不是可以忍耐嗎？渡邊。」後來永澤又說：「渡邊這個人和我差不多哦。雖然他親切又溫柔體貼，但他無法由衷地去愛任何人。」渡邊沒有否認。（第8章）這些描述都說明渡邊對直子缺乏真愛。
不過，在受到初美批評後，渡邊不再和永澤出去泡妞了。那時他開始和綠子頻繁來往。他與直子繼續通信。信中還提到他和綠子交往的一些事。 之後，他又去療養院小住了幾天，和直子肌膚相親了一番。直子那時又有性功能障礙了，但她儘力為渡邊提供性服務，讓他得到性滿足。如果她不愛他，又何必要這樣做？然而渡邊並沒感受到直子的愛，只認為直子的「身體很美，怎麼看都看不厭」。（第9章）
直子也知道渡邊最熱愛的是她的身體。當她病情惡化，玲子向醫生建議請渡邊加入討論時，直子堅決反對，理由是「我要以最美麗的身體來見他」。（第9章）而她的病情惡化，很可能是因為渡邊在信中提到綠子。看了渡邊的描述，直子認定綠子喜歡渡邊。
渡邊得知直子病情惡化很受打擊。這時他明確感到自己愛上直子了。他在給直子的信中說：「還有一個我的問題，對你而言也許無所謂，就是我不再跟別人睡覺了。因我不想忘記你碰我身體時所留下的感覺。對我而言，那種感覺比你想像中更重要。我永遠記得當時的事。」 （第9章） 渡邊的這句「對你而言也許無所謂」無疑是對直子的傷害。這說明他根本沒體會到直子對他的愛。雖然直子大度地說過讓他儘管和別的女孩睡覺的話，可內心裡怎能「無所謂」。直子和渡邊接觸時有性功能障礙，正是在得知渡邊睡過多個女孩兒之後。而且，他不再和別的女孩兒睡覺並非出於對直子的專一摯愛，只不過是不想忘記她碰他身體時所留下的感覺 （他對一個技巧高超的妓女可能也會有同樣感覺）。這該叫深愛他的直子多麼失望。
渡邊和綠子的感情繼續升溫，兩人無所不談，幾天互相見不到就覺得度日如年。綠子終於和男友分手，因為喜歡渡邊超過那位男友。渡邊非常感動，和綠子相擁而吻。渡邊這時把和直子的來往說成是責任。他告訴綠子：「不論對我還是對她，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種責任，作為某種人的責任，並且我不能放棄這種責任。起碼現在我是這樣感覺的，縱使她並不愛我。」（第10章）在整部小說中，渡邊反覆聲明直子不愛他。
渡邊認為自己仍然愛著直子，有些左右為難。他只好寫信向玲子求教，可實際他已決定放棄直子，選擇綠子：「我愛過直子，如今仍同樣愛她。但我同綠子之間存在的東西帶有決定性，在她面前我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第11章）不管他自己怎麼形容他對直子和綠子的愛之不同，實際上他主要愛直子的肉體，而對綠子則主要是愛她的性格、活力和精神品質。
玲子看信後立即得出結論：渡邊已「不再對她（直子）懷有作為戀人的感情」。玲子認為不能把他的決定告訴直子，因為渡邊是直子的精神支柱。而實際上，精神支柱已經不存在了。沒多久，21歲的直子就在樹林中上吊自殺了，死前還燒了所有渡邊給她的信，讓人聯想到林黛玉的「焚稿斷痴情」。直子很可能從渡邊的信中看出，他根本沒體會到她對他的愛。渡邊深感內疚和悲痛，不過他對她的鮮明記憶，主要是直子為他提供性服務時的器官接觸。
渡邊獨自在外旅行一個月也沒能緩解直子的死給他的打擊。於是，同樣喜歡渡邊的玲子專程穿著直子的衣服前來安撫渡邊。渡邊說他就是不能原諒自己，答應等直子可沒等。玲子極力勸他「和阿綠共創幸福」。玲子和渡邊一起彈唱了50首歌曲算作他倆單獨為直子舉行的喪禮。然後，二人激情做愛，一晚上重複四次。直子視渡邊為戀人，視玲子為閨蜜。這二人做愛，可謂是對直子的雙重背叛。但似乎只有這種無恥的性行為才能徹底麻痹他們對直子的感情，從而可以心安理得地分別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書中沒交代，渡邊是否最終和綠子走到一起。
小說的題目是直子特別喜歡的歌曲的名字。雖然敘述者是渡邊，但小說主要是為直子寫的一曲輓歌。直子死後，渡邊和綠子的結局如何就不重要了。
渡邊只是在最初和直子約會散步時，感到自己是木月的替代，後來就再也沒描述過類似感覺。那為何他一直不能領會直子對他的深情和愛意呢？最大可能就是渡邊在頻繁濫交之後，變得過度追求肉體享受，沒能力理解直子由於心情矛盾（怕拖累他）而略帶含蓄和委婉的感情，更不知如何與她進行感情交流。小說揭示出，性泛濫扼殺摯愛和真情，造成性無能或性變態。而性濫交行為中受傷害最深的，往往是女性。初美和直子的自殺都像是對這種行為的抗議。
註：
[1] 王靜，《在中國的接受》
[2]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33422745/
http://www.jiemian.com/article/1628895.html
[3] 廖康，《濫交中的真情：評村上春樹的小說》
[4]吳成浩，《淺談村上春樹的悲劇性及其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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