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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學者本色

鄧亦兵老師是我國著名的經濟史家,治學嚴謹,成就斐然。所著《清代前期商品流通研究》、《清代前期關稅制度研究》、《清代前期北京房產市場研究》等,是清代社會經濟史領域的經典之作。

鄧老師學問好,人品更好,總是努力提攜後學。令我深受感動的是,在我研究清代關稅的過程中,鄧老師就把他多年來搜集的海外關稅資料無償送給我查閱使用。為了節省我的時間,鄧老師就直接通過快遞把材料寄給我。

真正的學者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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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學者本色

(前圖是鄧老師寄給我的關稅材料)

我在為鄧老師《清代前期北京房產市場研究》(《安徽史學》2016年第5期)一書所寫的評介中,這樣寫道:「熟悉鄧先生的人都知道,鄧先生曾經患過重病,退休之後卻仍然堅持學術研究,而且成果斐然。早在2008年,鄧先生《清代前期關稅制度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1月版)一書出版,受到學界的廣泛推崇,堪稱清代關稅研究的經典之作。一年後,鄧先生推出《清代前期商品流通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9月版)論文集,收集作者關於清代前期商品流通方面最具代表性論文22篇,全面反映了鄧先生數十年來學術研究的心得。而這本最新的《清代前期北京房產市場研究》,又開創了清代前期北京房產市場研究的全新局面。可以說,鄧先生既創造了生命的奇蹟,又創造了學術研究的奇蹟。我們期待著鄧先生另一本新著的問世!」

下面的內容是鄧老師給清華大學研究生授課時的部分講稿,講述她的求學經歷及研究心得,希望能對年輕學者有所幫助。本文的標題為本人所取,特此說明。在此,特向以鄧老師為代表的這樣一批學者致敬!

真正的學者本色

1、我是如何走向歷史研究道路的?

上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喜歡與幾個同學一起動手做手槍、礦石收音機,後來發展到做火箭、飛機等航模、艦模、無線電等等,特別想知道航天方面的知識,自己去西單舊書店買書看,讀不懂硬看,想將來就從事研究工作,但研究什麼不知道。

到中學以後,我喜歡理工科,逐漸明白將來從事武器研究工作。畢業時,填寫報考大學志願,第一志願報的是北京工業學院,就是現在的理工大學前身,當時是五級部(兵器部)所屬院校,專門從事武器研究。沒想到文革開始,大學沒上成。我先去內蒙插隊,然後又轉插到河南農村。七四年,公社找我談話,問我是想入黨提干,還是想上大學,我說想上大學。於是被推薦上大學,填志願時,報的天津大學激光系,但是被河南大學歷史系招走了。到學校後,我要求轉到數學系,但學校不允許。我想了許久,從城市到牧區、農村,當牧民、農民共七年,經歷了許多苦難,能上大學不容易,比其他知青幸運多了,抓住這個機會,學歷史也行,一定學好。

在歷史繫上學時,我除了上課,就看書,計劃補上遺失的歷史知識。當時,我們系裡有八十個教師,學生只四十人,我常常找老師問問題、聊天。那時剛恢復大學課程,沒有現在正規,考試就是寫文章。我在老師的指導和幫助下寫文章,這種指導非常具體,寫什麼題目,看什麼書,怎麼寫都告訴我。文章寫好了,老師就幫助修改。最後,有一篇文章老師讓我署名發表在學報上,對我觸動太大了,使我開始對研究歷史有了興趣。畢業時,直接分配到河南歷史研究所工作。一般來說,如果能實現小時候的夢想是最幸福的,但是多半都不那麼幸運,也沒有關係,只能抓住契機,培養興趣,關鍵是有意識地去培養才行。

2、我是如何走上經濟史研究道路的?

我先後研究過貿易、關稅、房地產等諸多領域。這些領域的跨度都很大,是怎麼做出這些跳躍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佔有了足夠多的歷史資料。

在河南歷史所,老專家主張坐冷板凳。所謂冷板凳,我體會就是要專註於讀書、看史料,少寫文章。那時,要求我們熟悉目錄學、年代學、地理學,最後是掌握各種工具書的使用。我長期蹲圖書館的線裝書室,一本一本的熟悉,知道書籍主要記載的是什麼,並記下自己要研究領域的書籍名稱,然後再借來看,而不是查目錄。這樣能比較快的熟悉書籍,而翻閱圖書卡片,只看書名不知道內容,不如直接去書架上去拿。這就是目錄學也可以叫資料學。其次是熟悉自己研究範圍的具體年代,干支與紀年對照表等等。再次是讀中國古代史地圖。最後是學會使用各種工具書。

基本研究方法,是跟著中國社科院經濟所經君健先生學習的。調回北京,在北京社會科學院研究歷史時,有同行把我介紹給經先生,於是就開始學習研究清代經濟史。正是在河南所練的那些基本功,使我一開始就能很快進入史料中。經先生要求:

第一步,是看自40年代以來,所有發表的關於清代商品流通,歷史學叫商業方面的論文和書籍。要求每看過一篇或一書,要記三類卡片。分別記三個內容,抄前人文中,或書中引用的史料,及其出處;記下作者用這個史料說明了什麼問題;記錄全文或全書中,作者的觀點、結論。我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做這個工作,使我對這時期的相關論文、書籍很了解,也熟悉了研究動態。

第二步,將所抄出的史料與原書校對。經過校對,發現前人引文的一些錯誤,每一處都詳細寫在卡片上。錯、漏字是一般問題,主要問題有,所抄資料與原書記載的意思完全相反;所抄資料只是原書記載之半;還會發現有更好的史料未被抄下來……。發現的問題越多,我就越對史料有興趣,特別想看原書,自己抄資料。

第三步,坐在冷板凳上,三年沒有寫一篇文章。整天看史書,抄史料。每當我看到特別好的史料時,心就跳得很厲害,我就把書合上,閉起眼睛,慢慢體會這種喜悅,然後又看幾遍,再抄下來。這期間,我看了前人已經看過的書,更看了許多前人未引過的書、檔案,所抄卡片近六、七千張。

3、如何摘抄史料?

這裡細說一下如何抄史料。

抄史料要抄完整。前人引用史料時,有時是引用一段話,或者幾個字,抄時要看原書,把原文意思抄完全。諭旨、奏摺,更要全部抄下來。因為一個奏摺或者諭旨,要述前因後果、變化過程,然後才提出奏摺人的意見,最後還有皇帝的批示。這些史料可以反映一項政策、制度產生、執行、結果的全過程,往往都是最有用的史料,抄完整了才能看清楚。有時圍繞一個政策的出台,一批總督、巡撫,凡是有上奏摺資格的官員都會上奏,對此更要全看全抄,才能知道高層討論問題時,有沒有不同意見,怎麼批駁的等等,反映出當時政府出台政策、制訂製度的具體情況。

不抄錯誤的辦法。現在用拷貝的方法,就放心不會抄錯了,但是看線裝書時還要手抄或者用機器輸入。當時經先生告訴我,左手指到要抄的字下,右手抄,這樣一步一步抄,不會錯,試做效果不錯。另外,去圖書館看線裝書,應該特別注意別抄錯,因為如果抄不對,可能要跑幾趟。我覺得看書不要超過五小時,如果超時看,就會出現抄錯的情況,而且腦子累了連句子都斷不成了。

反覆看已抄的卡片,研究所抄史料說明了幾個問題。我抄完卡片給經先生看,有時他會問,這個卡片的記事反映了幾個問題,我說三個,他能說六個,我就看不出來可以反映這麼多問題,所以每次抄史料時,還要盡量思考反映了多少個問題。其中有許多樂趣,有時真得很高興,使我對史料非常感興趣。

去檔案館看檔案問題。以一檔館為例,檔案館裡所藏檔案多如牛毛,能抄到非常好的資料,但是如果掉進去就出不來了。有時我看了自己需要的資料後,想隨意瀏覽一下,看到許多好資料,這也想抄,那也想抄,欲罷不能。檔案館如一片大海,有深水區、中層水區和淺水區,各區有不同種類的魚種,必須是想捕什麼魚就到什麼地方去。如果沒有目的掉進去,可以被淹死。看檔案要有目的去看,如看關稅,可以圍繞這個主題去看。如果沒有主題,就先別去看,等有了主題再去看。另外,去檔案館看檔案,一般都是手寫,有的寫得很工整,有的是草書,有的長時間看都看不明白奏摺說的事情,別說超過五個小時,頭腦累了,更無法看了。

機器檢索的利與弊。現在用一個詞,就可以在網上檢索,知道有多少書籍有記載,是個好事,我也用這個檢索。我甚至想買一個機器人,幫助我抄史料並編輯、整理史料。但是《古文獻研究資料庫》、《中國基本古籍庫》等等鏈接,都不能完全包括你要看的古籍書,還必須去圖書館看線裝書。此外,即便查到找到了許多資料,也還會漏掉一些重要的資料。例如:如果檢索「京師」一詞,就會漏掉與京師有關的一些重要人物,關鍵是自己並不知道缺少了什麼資料。如查抄犯事的官員的家,有財產、田地、房屋等信息,且有資財的來源等資料。如:廣興,原是內務府人員,因揭發和珅,獲得重用。被派任崇文門稅官,後被派到山東等地巡查,在外地受賄,被抄家。官員在抄家時,將他購買的商業用房記載得十分詳細,反映出很多問題,只檢索「京師」可能說會漏掉這些資料,只有看全了有關文章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再有官方抓獲人犯,一般附有犯人的口供,說明何時來此地開鋪經營、本錢、犯罪動因、具體地點等;清代政府還有幾次在京城查戶口,有具體鋪戶和住戶的信息,比前人在研究中的估計數字準確多了,這些資料都是檢索不出來的。再如:有時會出現你檢索的資料旁邊就是另一條重要資料,如果不去看原書,就不能抄到這樣好的史料,了解其中的意思,也就無法體會我的樂趣了。現在有許多影象書,可以在機器上看,但也是不全的,特別是善本書,必須去圖書館看。

再有,地方志,更不能只檢索。因為地方志中記載了該地方比較全面的資料,只知檢索一個詞,肯定不完整,例如:知道該地輸出商品,還要知道用什麼方式運輸,輸入什麼商品,商品的集散、轉輸地點等等,需要檢索多少個詞才能看全,真不如看全書。碑刻、民間契約,目前是無法檢索的,但碑刻、契約是商人經營狀況、販運等的詳細記錄,不看就可惜了。

對清代前期京師市場的研究史料。吳承明主編《中國市場史》中的明清卷,李伯重和我主編,我任執行編輯。在編輯中,有學者寫城市市場,對北京市場的寫作,只引明代和清代後期的史料。我就問他,為什麼不引清代前期北京城市的史料呢?他說,沒有!以後又問過一些學者都說少。我深受觸動,不相信沒有史料,於是就開始看和抄資料,到現在大約有一百萬字的史料了,所以也決定選擇清代前期北京市場的課題,先寫了房產,以後寫糧食、金融、商品等等,因為掌握的史料足夠多,能寫什麼就寫什麼。

4.對於今天的歷史碩士生、博士生,在選題和研究方面,有什麼建議?

選題方面有三個建議。

一是要根據自己的基礎,如學歷史的還是學經濟的?或者兩個領域都學,總有一個方面好一點,可以選偏好的學科方面的課題。

二是要從興趣出發,只有有興趣才能研究好。

三是選擇寫自己佔有足夠多史料內容的題目。嚴中平先生曾經對研究生說,寫文章要四新,(新史料、新觀點、提出新問題、解決新問題)。新史料,即前人未使用過的史料。我認為新史料是做到四新的基礎,新史料不是一篇,而是一批,因為一條新史料,就很難深入研究,提出新問題。古代史的資料有限,多數為線裝書,且沒有檢索可用,必須坐冷板凳。近代史的資料非常多,但是難點是需要考證,特別是貨幣、價格等數據。從事近代經濟史研究的人更應關注近來出版很多的民間檔案,契約文書、碑刻等史料。當然要解讀這類史料,也很難,必須知道背景等有關方面的情況,否則就看不懂。收集資料面要寬,才能有考證的基礎。

研究方面,我也有兩條建議:

一、學歷史的學生容易出現這樣的問題,即將一件事、一個歷史過程寫清楚之後,文章就結束了。很少想到並寫出描述的內容為了說明什麼問題?只堆積史料,沒有提高到理論上。有人寫一個省的經濟問題,描述後說明經濟衰落,就結束了。經濟衰落是歷史現象,本身是存在的,描述這些要說明什麼問題呢?缺少理論上的提升。我是學歷史出身,沒有學過經濟學、金融、哲學等,在工作中力圖補上這些理論課程,因為只有這些理論知識,才能提升理論水平,也才能提高認識水平,駕馭史料。

二、從事經濟學的學生,不論是用計量經濟學建立數學模型,還是用其他經濟理論,往往都將框架搭建得很好,然後找史料往裡填。但是寫經濟史,要注意政治、制度、地理等各方面的背景情況;要注意考證所用數據。例如:將北京房契中的價格直接輸入數學模型,不管北京的住房制度,內城是分配製,外城是商品房,制度不一樣,房價自然不同,結論肯定錯誤,是硬傷。王業鍵的糧價統計數字很好,我也在用,但是用時要注意考證。許多時候官員奏報糧價是不準確的,如北京的糧價,連乾隆皇帝都覺得不準確,我們為什麼要相信呢?再如,用經濟學進行相關分析也是好辦法,但是要注意相關的兩方面、或三方面是不是有可比性,這是基本歷史事實,沒有搞清楚這些,寫了半天,人家提出來沒有可比性,就全完了,亦是硬傷。

我有一個反證的事例。在統計乾隆時糧食流通量時,我用稅收數字反向推導糧食流通量,同時也用商人漏稅、稅官貪污的比例來調節。用了馮桂芬的記載,稅官和商人兩者共占稅收的150%。吳承明先生指出這個比例不對,他認為稅官貪污的比例估計過高;馮的記載是嘉道年間事,乾隆時經過整頓稅官貪污不多;且指出夔關稅收比較平穩。看過吳老的批評,我就覺得應該研究制度,從制度上或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後來,我在關稅制度的研究中,(任官制度缺陷一節中)發現雍正、乾隆時,夔關稅官都有貪污,計算比例都在150%,這還不算商人漏稅的比例,而且夔關的稅收每年只增加或減少一二兩,是平穩,但不正常。稅官貪污在各時段都有,乾隆時期並不少,出現了和珅這個大貪官,把持崇文門稅收多年,貪污的數字沒有,但他積累財富相當多,只在北京地區購房就有一千多間用於出租。這說明過去我的調節比例還是比較合理的。如果反向推導流通量,不用這個比例,可能與實際的情況差距較大。如果這個比例錯誤,我的整個估計就全錯了,是硬傷。所以,希望大家保有敬畏之心,在自己的論文中不要出現硬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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