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 激動的中年不油膩
《空·色19號》(局部) 150cm×100cm 綜合材料 2016
此作品正於北京達美藝術中心展出。
2017.12.19 - 2018.2.28 (AM 10:00 - PM 6:00 )
撰文/郭成
忙不完的工作佐以刷不完的朋友圈,每天期待著下班不過是換個地方玩電腦。90後禿頭,80後油膩,媒體已經為你設計好了生活方式。之前還不覺得,直到身邊的男性朋友吃飯的時候拿出他的黑色保溫杯,我才知道「油膩」這事兒離我真不遠了。保溫杯已經買好,只是還沒有握在手裡,直到遇到孫策,我決定先不把這件單品放進雙肩包里。
我們的採訪安排在下午3:00開幕的畫展《鴨嘴獸》之前,可能是因為時間緊迫,他的語速很快,二十年的藝術歷程被壓縮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這個中年男人熱情、激動,懷揣著思辨精神面對藝術世界——這不是一個「油膩」中年該有的樣子——還是說,激動的中年不油膩?
《空·色之三》 60cm×50cm 綜合材料 2014
孫 策
藝術家,1982年生於瀋陽。2009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獲文學碩士學位。2011年推出「移動山水」系列受到學術界關注。近期作品「空白」系列探討繪畫空間的生成問題,即:如何將實踐個體的獨特經驗與中國傳統美學相合,以產生具有現代性與傳統美學雙重基底的繪畫空間觀。作品在國內外重要機構畫廊進行展覽,如(個展):今日美術館、魯迅美術學院美術館、國美藝術基金會、馬亞諾藝術空間、iSGO Gallery(香港);(群展):林大畫廊、墨非墨畫廊、布睿克藝術空間(義大利)、Hi藝術中心等。曾獲得新銳藝術獎(2007)、Artand年度傑出藝術家(2015)。同時分別於2013和2014年於中央美術學院、魯迅美術學院等高校舉辦學術演講。2017年作品《空白90號》作為詩人李浩先生詩集封面正式出版。合作主要收藏(機構):享購集團、西門子集團、希拉里基金會、新世紀集團等;(個人):曾瓊女士、張銳先生、董國強先生等。
《移動山水34號》 180cm×134cm 布面油畫、蜂蠟 2013
《移動山水29號》 60cm×50cm 布面油畫 2013-2017
14:20 哲學的啟蒙
從小在少年宮美術班學習中國畫,高中順利考入魯迅美院附中,直到本科從魯迅美院油畫系畢業,孫策一路都走得順風順水。憑藉具有個人風格的作品,2006年他參加炎黃藝術館主辦的新銳繪畫獎評選,2007年入選何香凝美術館舉辦的畢業生優秀作品展等重要青年展覽。中國當代藝術市場蓬勃興起,簽約畫廊對於一個年輕藝術家的鼓勵是巨大的。網上搜索孫策的作品,能看到與他今天創作截然不同的樣式。「紅光」是他早期作品中的典型元素,不管是畫面外的紅色光源還是蠟燭、燈泡的暖色光照亮室內環境,濃郁的社會主義風情瀰漫在他的創作中。1982年生於老牌工業城市瀋陽的孫策,似乎比其他人更加珍視自己的童年記憶,以他自己為原型的主角被認為是一代人的影子。
孫策用20分鐘介紹了自己輝煌的前半段藝術生涯,但是他的語氣中多少有些不屑,直到2009年他考取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的研究生,在課堂上遭遇現代主義哲學,就像柏拉圖的山洞中被鬆綁的人轉身面對洞口的強光——一個之前不曾想過的問題成了他後來創作時不得不面對的終極提問:我為什麼要這麼畫?
「中世紀的畫師不用面對這個問題,敦煌壁畫的畫匠不存在這個問題,但是今天作為一個藝術家,你必須面對這個問題。要不你做它就沒有意義。」孫策說這段話的時候激動地敲了兩下桌子,顯然對意義層面的探索是指引他創作的重要方向。藝術(Fine Art)區別於設計(Design)的根本就在於藝術是「沒有用」的,所以它才有Fine(純粹)的特質,而對於藝術家來說,顯然Fine本身並不能成為一個創作的理由,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支撐點。
14:40 託夢
藝術家的靈感從哪兒來?如果要說從夢裡來,簡直會俗套到令人掃興。然而,就是這麼巧,孫策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老頭兒叫他別這麼畫,他就夜裡3點從床上爬起來畫了一張——效果特別好!
這個夢可能沒有那麼簡單。在他的「紅光」系列中,作品《輓歌·受啟》畫的是窮苦的藝術家癱坐在床上,領受黑衣人的啟示。這件創作於2007年的作品與後來的人文主義反思無關,這個「受啟」的意象可能來自《聖經》故事的經典畫面,可以想見,對於精神層面的追求是一直以來貫穿在孫策創作中的主線。
今年,孫策與一幫朋友在歐洲待了二十多天,每天的生活就是看展、喝酒、聊藝術。這種帶有上世紀80年代文化開放強度的熱情生髮在柏林的民宿中別有意味。「其實就是對一種共同價值的認同。明斯特雙年展體現得特別明顯,當地政府為了這個藝術活動,把整個城市資源都拿來服務這個展覽。」在孫策看來,文化沒有高低,西方的光鮮亮麗不過是對另一種價值觀的集體認同,那麼,中國藝術有自己的特點,並且中國人有集體認同的價值觀,中國的藝術家就有理由拿起這個「傳統」的武器去與之搏鬥,「我們說油畫要畫出『油畫味兒』,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這種油畫味兒,能不能畫出一種『水味兒』?」
今天看來,雖然那個夢成了他創作轉型的重要節點,但唯物主義者孫策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說:「傳統到底是什麼?那些搞國學的穿上漢服、滿口文言文就是回歸傳統了嗎?根本就不是這樣!」他把這個思考平移到自己的繪畫創作上來——油畫是什麼?一個大寫的問號。
《空白150號》 135cm×135cm 布面油畫 2017
此作品正於北京達美藝術中心展出。
2017.12.19 - 2018.2.28 (AM 10:00 - PM 6:00 )
《空白151號》 160cm×133cm 布面油畫 2017
此作品正於北京達美藝術中心展出。
2017.12.19 - 2018.2.28 (AM 10:00 - PM 6:00 )
15:10 「鴨嘴獸」
採訪還沒聊盡興,因為趕著展覽開幕,我們驅車來到展覽現場。位於黑橋彩虹幼兒園旁邊的「M的房間」體量有點令人出乎意料,100平方米左右的Loft是主人米諾生活和工作的所有空間。這次孫策的個人項目展出的兩組作品樸素而飽滿,空氣中凝聚著藝術家的閱讀、思考,以及這次歐洲之行的所見所聞。
鴨嘴獸令人想起穿山甲,給人感覺過一陣有可能和成龍一同作為環保大使出現在地鐵廣告里。孫策給自己這次的展覽項目取了「鴨嘴獸」這樣一個名字,令人費解。不管鴨嘴獸是活化石還是瀕危物種,這都不是孫策感興趣的問題,他是借著鴨嘴獸「卵生哺乳」打破生物學規律來類比自己在藝術上的探索。正如他說要嘗試一種「水味兒」的油畫一樣,傳統精神不穿漢服,如何以一種恰當的形式融入現代生活,成為他創作探索的方向。
「M的房間」有兩個平行的窗戶,兩個一模一樣的窗檯就成了孫策在地創作的絕佳環境。他在一個窗台上滴灑顏料,讓顏料自由地流淌下來形成一灘隨機的形狀,等顏料干透,他用硫酸紙將這個形狀拷貝到另一個窗台上。顏料的「原形」、鉛筆的「畫」和用來轉印圖像的硫酸紙,三個一模一樣的「外形」形成意義上的互文。這件作品將情境直接關聯到1965年約瑟夫·科蘇斯創作的觀念藝術作品《一把和三把椅子》,那是一件由一把真的椅子、椅子等大的照片和一段字典中關於椅子的介紹組成的作品。孫策的這件作品和椅子一樣,探討真實和本原的問題,而比起科蘇斯對純粹觀念的探討,孫策的著眼點更在於繪畫本身。草稿「轉印」是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重要步驟,在那個資源匱乏的時代,每一個步驟都對藝術家提出極高的要求以確保最後作品的完成。孫策用硫酸紙拷貝的方法將等大的圖像轉印到另一個窗台上,藝術史的線索支撐著自由形式的延伸。另外兩件名為「自然物」的作品則是畫框上繃緊的亞麻布,只是亞麻布由小片的布頭拼接,在拼接手法和亞麻布正反面的細節中,我們能讀出孫策在繪畫本體中的輾轉。如果說椅子在上世紀60年代帶有對哲學向符號學轉向的標誌性意義,那麼孫策的探索則是一種對中國藝術學院教育具有普遍意義的反思。
從夢裡的老頭兒到繪畫「鴨嘴獸」,從意識到行動,孫策激動地回應「繪畫是什麼」的問題。2009年以後,孫策的創作幾乎完全拋棄了具體的人物形象,與之同時消失的,還有濃重的紅色基調。「移動山水」系列和「空白」系列似乎以抽象的形式和灰色的畫面與觀眾拉開了距離,當我們談論抽象,我們談論什麼?《鴨嘴獸》正是進入孫策創作的切入點,串聯起他二十年的繪畫歷程。
展覽前一天,孫策處理完作品最後的細節已經是早上7點,或者說他是當天早上才完成了全部的創作。下午2點,他又準備好關於展覽的採訪和3點的開幕。在保溫杯泡枸杞的年紀,孫策依然這麼激動,並不油膩。
《空·色25號》 100cm×100cm 綜合材料 2016
《LET"S新城記》:L 孫策:S
L:這次去歐洲二十多天的旅行給您最深的感受是什麼?
S:雖然待的時間很長,但是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遊客。我們總覺得老外的一套樣式玩得很好,看起來他們西裝革履的很光鮮,這不過是對西方當代藝術的一套共同價值的認同。這次行程讓我覺得好的還是巴塞爾的博覽會,那些極簡主義的東西跟你在畫冊上看的完全不一樣。
那些特別前衛的作品更多傳達的是一種政治正確的理念,倒是有的影像作品特別吸引我。他們的技術特別精良,精良到即便沒有台詞一口氣看半個小時也不會困。不像國內的影像作品還處在實驗的階段。要說在創作上的啟發,既沒有產生對我情感上的傷害,也沒有給我帶來新的靈感。
L:從具象的人物作品轉型到抽象形式的創作,您經歷了什麼樣的變化?
S:2009年前後我也做了很多嘗試。但是最終的問題是找不到繪畫的意義。我從事了20多年的一個東西為什麼這麼容易就破碎了?從外部來看,沒有畫廊和你合作了,經濟危機了,其實本質的原因不是這樣。吳冠中沒有因為一場「運動」就不畫畫了,他環境那麼差,大家還批評他的作品,他還堅持畫,那種價值就不是外部的,我特別佩服他。
就像你第一次戀愛一樣,總覺得這就是一輩子,其實不是的。為什麼外部有點壓力我就做不下去了,不是我覺得不做了可惜,而是這個事情這麼脆弱讓我懷疑。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外部的能量有多強,而是它內部的結構就不穩定。你所堅持的是幻想出來的,或者憑著青春的激情和衝動創作出來的。所以我後來從畫畫這件事的根本上去重新開始思考。
L:後來的「移動山水」和「空白」系列都有很明確的東方情境,傳統和東方精神是您追求的價值嗎?
S:不是穿上漢服說文言文就是傳統,傳統不僅是可以被用來繼承的,它也可以被用來批判。要說傳統,現代藝術已經成為中國藝術傳統的一部分了。我也不認為油畫有一個標準,不僅僅是形式本身,更可以通過對規則、精神層面的討論來重塑傳統。我們之前總說油畫要有「油畫味兒」,我就不想讓我的畫有油畫味兒,我要讓我的畫面里有水性,要流淌和流動性。色彩上我不需要飽和的張力,我不要理性去畫的色彩,我就要樸實,要它有時間感,我希望油畫不是一個視覺上的形式,我需要它能傳達出感受力和感知力。
L:您一直在強調「繪畫」,油畫對您來說是什麼?
S:怎麼去框定油畫的範圍和確定它的概念?畫畫這個事我可以說得很簡單,什麼是油畫呢?只要有畫框,用顏料畫在畫布上就是油畫。在今天,有沒有一個充分的理由去從事繪畫創作?這就牽扯到怎麼去構建空間、怎麼去使用色彩,它的意義在於有沒有一個根植於個人判斷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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