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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國都想搶去當國寶的老玩意兒,我們自己珍惜了嗎?

約稿。

我爸以前沒娶我媽時,過年上門給我媽家打年糕。

外婆當時備好一個石臼,裡面放下了蒸好的糯米粉,略加些糖;我爸來時,自行車后座用繩子斜栓了一桿木錘:鄉下慣例,該是木錘鑲石頭,只是這樣也將就了。

石臼里略倒一些冷水,木錘上也蘸些冷水;我爸就脫了棉襖,只穿汗衫,手提木錘,在石臼里磨了幾下,掄起來,空中畫一道弧,猛揮一錘,落下石臼中,撲地一聲,拖一拖,磨一磨,拔起來,掄在空中,再復一錘下去。錘過十幾下,呼吸逐漸白氣濃重,身上也冒白氣。

如此掄罷三十多下,石臼里糕粉已經黏成一團,我爸便請外婆過去,將打好的年糕拿走,再換一些糯米粉擱進石臼。這樣捶了四輪,就夠吃到正月十五。

我們無錫老年間,蘿蔔絲餅、梅花糕和玉蘭餅,就是街頭小四樣了。

我外婆琢磨,說煮茶葉蛋可是很講究的,一不能久煮,因為煮久了蛋黃變松,味道發苦;二不能大火,不然蛋白老而韌,不嫩;三調味料得用心思,說是茶葉蛋,其實茶葉就取個味道,全稱是「五香茶葉蛋」,五香才是主味,茶葉主要能多個香味;蛋殼得略敲碎,這樣一來好看,二來好剝。

梅花糕中並沒有梅花:只是發好的面,放進梅花模樣的模子里,包了餡兒,蒸好了,用面封頂,面里加上綠紅糖絲。這樣的梅花糕出來,就像一個五角梅花形的麵粉冰淇淋。餡兒,有肉的,有豆沙的,豆沙的居多,取其甜,和綠紅湯絲相配——現在比較少了,因為模子難得。

我小時候,很習慣這些事,長大了見得少了。後來寫《愛情故事》一書時,還專門寫了這個——在我看來,這些東西很美好,可惜現在,沒有了。

後來看日本人的飲食文化里,強調過年的雜煮要如何打年糕時,我微微一怔,想:

「這個,我們原來也有啊!」

汪曾祺先生在他的小說里,寫過許多類似的小活計。賣熏味的,做茶乾的,挑擔子賣餛飩的,趕鴨子的,許多手藝人,未必登大雅之堂,但很有味道,很有趣。

最妙的一段是這樣的:

「茶干是連萬順特製的一種豆腐乾。豆腐出凈渣,裝在一個一個小蒲包里,包口紮緊,入鍋,碼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頭壓實,文火煨煮。要煮很長時間。煮得了,再一塊一塊從麻包里倒出來。這種茶干是圓形的,周圍較厚,中間較薄,周身有蒲包壓出來的細紋,每一塊當中還帶著三個字:「連萬順」,——在扎包時每一包里都放進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的木牌,木牌上刻著字,木牌壓在豆腐乾上,字就出來了。這種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掰開了,裡面是淺褐色的。很結實,嚼起來很有咬勁,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做「茶干」。

連老大的兒子也四十多了。他在縣裡的副食品總店工作。有人問他:「你們家的茶干,為什麼不恢復起來?」他說:「這得下十幾種葯料,現在,誰做這個!」

一個人監製的一種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產,真也不容易。不過,這種東西沒有了,也就沒有了。」

汪先生這句話很妙:

這種東西沒有了,也就沒有了。

日語里有個詞,曰職人,日文寫法是しょくにん。被歸在這類的人物頗多,比如金匠、鑄刀匠、制茶筅的、制漆器的、編繩子的。列到此地步,您想必也看

明白了:夫職人者,有些像中文裡的「匠人」。

——現在都說日本有職人精神。其實中國人也有啊。

汪曾祺先生、老舍先生、沈從文先生,都寫過許多這樣,用心做事,臻於精微的人。

我覺得,中國人若論匠人精神,完全足以壓倒日本人——只是宣傳得不夠而已。

而這點對匠人的態度,倒是很有趣。

日本江戶年間,有位很有名的先生,名喚本阿彌光悅。他家世代是刀劍工藝大師,而在日本,刀劍非武士階層,根本玩不起,所以他逐日里交接的,也都是世家公子、諸侯大名。偏他一理通百理融,是個大才子。本身是書法家,創了書道光悅流;是出色的藝術家,陶藝、漆器、茶道也玩得轉。末了,不只獨善其身,還兼濟天下,在京都洛北,興建過藝術家村,讓其他藝術家留居。在17世紀,這是件了不起的創舉。

如果按中國視角,這人簡直就是個大才子,可以登堂入室,進藝術史了吧?

但他在日本,還是屬於「職人」。

大致可以說,在日本,「職人」並沒有中國「匠人」這詞里,隱含的那一點,小看之意。在日本,說你是個職人,可以被誇成制鍋之神、茶碗之神,以及,當然,小野二郎先生這種壽司之神。

而在中文裡,說一個人是個好「匠人」,並不算一個好稱呼。比如,明朝董其昌論畫,會認為畫凡是匠氣的,都不好。又比如清朝的沈復,認為「若留枝盤如寳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氣矣。」

如是,「匠氣」在中文裡,簡直就是句罵人話。

我覺得,中國對匠人精神的小看,是一種士大夫+官僚本位的意思。

崇奉才子,崇奉書本知識,崇奉高雅審美。

而對民間的、經驗的、技藝的東西,缺一點關愛。

但中華歷史畢竟太久,地方又太大,所以隨便一找,都足以碾壓其他的。

舉個例子。

以前寫過日本的和紙,英語寫作washi,則是鄭而重之的另一種做法:在他們本國職人看來,與西洋紙與中國紙,都不相同。

制和紙,最常用的纖維來源,是楮樹。楮樹枝被煮過後,剝下樹皮來,晒乾;樹皮再用鹼液煮過,如此能去除樹枝上的澱粉、油脂與鞣質,變得清澈了,再將只餘下纖維的樹皮放在清澈寒冷的流水中,洗去鹼液。樹枝的纖維經歷過如此豐富的剝取洗滌之後,便變得清瘦纖薄。可以選擇漂白:將纖維放到有水蒸氣處,放久了,自然白凈些——雖然不如機械製紙添加化學藥劑,那麼慘白奪目。當然也有貴人喜歡自然甚至有波浪紋的,有古意,便不漂白。

匠人赤手空拳,將雜質從纖維中挑揀乾淨後,便可以將楮樹皮擱在石頭上敲打了——直至成為紙漿。將紙漿舀去一個平面上,抖動,使之展開成平整的纖維。這時候,可以用一種增稠劑來處理一下——通常用黃蜀葵根製作——不增稠的和紙成品薄些,適合寫字作畫當書頁;增稠的和紙成品厚一些,可以很硬扎結實,甚至可以拿來當盤子端菜。

——而這玩意,最初本是中國的技藝。

按《古事記》推算,日本在公元4到5世紀就有了紙。公元540年,有記錄從中國大陸渡海而來的華人在日本,參與造紙:這事並不奇怪,中國移民匠人對日本文化的推動程度,眾所周知的巨大。非只是中國,《日本書紀》里則提到,高麗王進貢過紙與彩色筆墨,此類紙在製作時,需要用到水車與石臼,水是用來沖刷的,石臼是用來磨的,如此聽來,已經初具後來的和紙做法雛形。

像在《百心百匠》第一集里,張逢學老人就是精通長安古法楮皮紙抄造技藝的老藝人。

自己的好東西,自己不捧,被日本人拿去當了國寶——感覺真有些不太好呢。

《百心百匠》,就是這麼一個專題片。

比如,裴金寶與張建華的古琴,那是張岱《陶庵夢憶》里的東西了。

張向東老師的皮影戲,怎麼說呢?——張藝謀在《活著》里拚命推廣這一點,後來好萊塢《功夫熊貓2》里竭力加強這一元素。

周小寒老師的宮毯手藝這類,在法國是要直接進裝飾藝術博物館的存在。

王樹文先生的雕刻,張彥先生的磚雕,都是所謂蓋技也而進乎道矣了。

丹巴繞旦、旦增平措、嘎瑪丹增這幾位的唐卡,用我幾位長輩的話,「中國人自己再不多珍惜的話,外國人都想搶了。」

就是如此。

如上所述,因為中國古來的習慣,所以有種傾向。

對高妙的藝術品,大家覺得「太高雅,欣賞不來」;對民間藝術,大家又看不上,覺得土。

結果高不成低不就,許多好東西就這樣漏過去了。

真有點可惜。

如上所述,許多好的東西,就在我們沒注意到的閭巷之中,老人手邊。如果我們自己不在意,那就真的是,沒有了,也就沒有了。

比如,關曉彤的爺爺關學曾老先生,那一手北京琴書,許多人也只在《有話好好說》里聽過一段。像會這個的,也是走一個少一個。

這種東西,如汪曾祺先生所說,「這種東西沒有了,也就沒有了。」

——想想別國把點兒民間小玩意都當個寶保存著,傳揚著。都說日本人在傳統文化上有點太重儀式感,一點小玩意都當寶似的吹噓——但反過來,我們自己不重視這點儀式感的話,也不能怪自己的傳統技藝沒人在一啊。

——工業時代到來前,華夏技藝之悠久廣博,足以睥睨整個行星。這種東西,本來我們是來得及去欣賞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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