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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花魚」的生存技能

1962年,家在清徐農村的Y兄考上高中以後沒上幾天課便因病休學了,學籍冰凍到第二年,所以和新進校的新生分到了一個班。這一耽擱,到1966年便和大家一道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不過事情也很難預料。初中和他同級,按期進入高中的楊同學倒是1965年畢業了,雖然成績名列前茅,依然沒有被大學錄取。因為檔案被負責政審的部門蓋了「不宜錄取」的藍印,高考等於走了個過場。楊的父親是舊軍官,當時作為戰犯在押。楊只是在襁褓時候與父親見過幾次,當然不會有任何思想交流。戰亂期間顛沛流離,後來母親亡故,自己靠母親留下的一點財產勉強度日,沒有輟學。楊同學後來知道自己被「槍斃」的原因,非要學校有關部門說個明白,當然是自討沒趣。無家可歸。楊帶著副近視眼鏡,個頭不高,整日抱著只公雞用雞血療法治病,靠在食堂打雜混飯。後來領導採取強制行動請公安出面把楊趕回四川老家,再無消息。前車之覆,老Y即使不休學一年,也未必有大學可上。

Y比同班學友大幾歲,一米八幾的大個,身板瘦,骨架大,肩膀寬,方臉大眼濃眉。上課時端坐後排,極少言語。動筆不多,記憶力超人,所以學習不緊張,該玩就玩,該回家就回家,但成績不錯。不顯山不露水,屬於低調行事的成熟青年。在突出政治的年月里,潔身自好,不在同學中站排歸類,所以眾人擁戴。老Y還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在場上跑動不多,但是投籃技術好,常常有「空氣球」出手。雖非隊長,但對穩定場上情緒貢獻很大。學校籃球隊經常與南面隔著牛站村泄洪渠的省體工隊組織比賽,通常是學校男隊與體工隊的女排對壘,居然各有勝負。因為打球,給同學們帶來許多新朋友,讓我們這些球迷也擴展了交友渠道。文革初起,老Y停課後回家休養一段,返回學校還是打球為主,無意間逃脫了挨批挨斗,穩穩噹噹做了個「逍遙派」。家在農村,便於進退,同學們紛紛把疑似「四舊」的古書、小說送給Y帶回村裡,幫這些書逃過一劫。在Y的帶動下班裡同學和學校體育老師也很熟慣。帶眼鏡的大郭不帶鏡的小郭以及大個賀老師還有南方人夏老師,以及四清中自殺的呂老師、黑臉膛的徐老師,都來往很多,倒是對其他任課老師記憶不深。

十月底,幾個已經不太受關注的非左派學生終於有機會赴京串聯。遍訪北大清華教育部北京市委機關等地方抄大字報。第七次接見後,中央下令停止串聯,筆者、小春和老Y三人結伴南下武漢,過長江,看大好河山。厭倦了派性爭鬥,找歷史遺迹參觀,其餘時間熱心瀏覽農副產品市場。久居北方伙食單調,藉機認了好多南方菜,在宰殺黃鱔的攤子前面,能呆半個鐘頭。多賴老Y這個過目不忘的活地圖。同年級一位熟悉的朋友在社會組織里打拚,在學校逍遙多時的學友們也成群結夥加入當時的所謂造反組織,老Y因有球友的鼓動,也成為這個組織的元老。其實還是終日打球,無心過問鬧場的是非。極左思潮仍然讓大家心有餘悸。記得正是「一片紅」的時候,Y和一幫球友聊天。一位幹部子弟,說到最近見到某單位院里一張大字報,裡面披露某副省級幹部曾經在運動開始私下講過,別看現在紅火熱鬧,運動結束還是老辦法,該抓的抓,該關的關,該殺的殺。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Y聞言心頭一震,下來暗示幾個同學「預後不良」,須急流勇退,走為上計。當時大家年少,雖然經過前期「破四舊」的掃蕩,還是糊裡糊塗跟著玩土,至此茅塞頓開恍然大悟。詰問之,不再多言。只說侯寶林有一段相聲寫偷看名角唱戲,端著一碗餛飩混進戲場大門的故事,那一句詞說——我等本屬黃花魚的,該溜邊走。又言侯寶林諷醉酒者,醉鬼甲要對方如果膽大順著手電筒光柱爬上去,已是囈語。醉鬼乙回答,我不上當,我上去以後,你一摁電門我不得摔下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一語點破天機。笑過之後,大夥腦洞大開,速速夾起尾巴溜之乎也。運動數年,平頭百姓,工作找不到,衣食無著落。尋思一夜,第二天,扒上火車,上濟南看趵突泉去。回想老Y的話,可謂舉重若輕,大智若愚。一盆涼水,澆得燥熱青年渾身清爽。到1969年,知道沒有什麼盼頭,老Y和諸多老三屆一起自報奮勇,投身各地國營煤礦當工人了。個別遲遲疑疑步履緩慢又沒有背景的,很可能什麼飯轍也沒有了。後來礦上一位同學在事故中遇難,老Y參與接待家人,安置後事,跑人事部門安排死難者弟妹工作,不遺餘力。一次去煤博購物看見老兄背影沒有趕上搭訕已經不見行蹤。退休後通過礦上同學問到老Y電話,「漏網之魚」四十多年後終於一聚,都為其如炬眼光伸大拇哥。人的經歷在一般大背景之下偶然因素多,雖然難以逆料,但能處變不驚者,老天還要眷顧。

現在反思,相比諸人,Y出身較為特殊,在非白即黑一刀切,貼標籤扣帽子劃線的年代,明哲保身,就是功夫。所以處人做事,冷靜沉著。運動初期,盛行「老鼠生兒」理論。以自來紅自居的左派「劃線工」卻因如何對待老Y的身份發生糾結。當年大家也不可能清楚其中細節,即使老Y,也是迷迷糊糊。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有機會看到一本文史資料,才曉得其中的複雜。

老Y父親是沁縣人,家境貧寒,但是讀了些書,所以成人之後單身匹馬到太原闖蕩,進了城南大營盤晉綏軍的軍官教導團,出來趕上抗戰,南征北戰,立過戰功,到後來升為66師198團的副團長。勝利之前,有了老Y這個大兒子。接著內戰爆發,捲入戰場。1947年冬,66師從祁縣轉移到臨汾負責防守,198團分工把守東關北門至水門之間地區。據《山西文史資料》第11輯戰役親歷者時任閻錫山晉南武裝指揮部中將參議李鑒三、閻軍66師中校參謀馬雲亭1964年所寫《臨汾戰役經過概況》一文,到1948年4月,解放軍兵臨城下,東關和電燈公司正是解放軍直接攻擊的目標。198團官兵士氣最為低落。因剋扣士兵伙食開支,時任團長險被師長下令槍斃。4月10日,東關被解放軍攻破。下午二點,老Y的父親在解放軍攻破電燈公司後帶著勤雜人員在街上邊跑邊喊:「八路軍從電燈公司攻進來了!」跑到東門下要求進城躲避。至晚上,在解放軍炮火攻擊下,198團全部撤離。後來,檢討責任,198團團長陳某和副團長老Y父親成了「首惡」。師長報請閻錫山批准,4月15日上午,二人被執行槍決。兩個多月後,臨汾解放。

老子一死利索,卻給老Y的成長帶來無限煩惱。到政治審查之際,有認為其父被閻下令槍決,老Y對蔣閻政權應有殺父之仇,屬革命陣營;但其父任國民黨軍隊團副,槍口對著解放軍,當是反革命骨幹。按照「老鼠理論」Y屬於反革命子女,也是階級敵人陣營里的。再參考「割韭菜」理論,其人也必須稱為「狗崽子」了。判斷各有道理,只好擱置。一些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皮毛還沒學到,歷史知識簡單片面的年輕人,不經詳細調查研究就要去分析複雜的社會問題,到這時必然左右為難。何況這判斷是非的單選題本來就是偽命題。倒是老Y,夾縫裡求生存,既無有被訓斥批鬥,又不可能手持棍子對付同學,竟成「漏網之魚」,得以逍遙、自保,用今天的一個詞套套,當年的老Y似乎是一種邊緣人。

1966年的北固碾,那群躁動的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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