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論壇 批判為何？
筆者思考的當代書壇的若干問題，一一列舉出來，不承想正好有十個之多，而且欲以批評之筆表述，故而腦洞突開，乾脆也名之為「十批判」。我為什麼要寫「當代書壇十批判書」？「批判」為何？當代書壇為何需要「批判」？
是啊，書法發展到當下，展覽活動此起彼伏，學術成果豐富多彩，書法出版物汗牛充棟，書法家隊伍越來越壯大，書法教育走向正規化、體系化，書法在中華文化復興的大業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而且越來越體現主流、核心的價值，可謂一片「鶯歌燕舞」，呈現繁榮景象！面對這樣的景象，我們不是應該讚美嗎？這還需要「批判」嗎？這還能「批判」嗎？
當然，讚美是必須的，也是我們撰文本應具有的「題中之義」。但是，「繁榮」背後呢？要推動一個事業的正常發展、可持續發展，要獲得事業更大的發展，任何時候，我們都應該進行反向觀察和思考，洞若觀火，發現問題，並及時糾偏，引導進入健康、正常的運行軌道。
其實，當代書壇的問題還真是不少！
我們的展覽出了問題！進入目前的國展展廳、省展展廳，我們首先或許見到的就是色彩繽紛，眼花繚亂，「色」的刺激大大超過了「藝」的感染，藝術的展示已類於時尚表演的光怪陸離；然後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大面積的雷同，以書體劃分，每種書體幾乎都有一種「流行」的書寫，而且「流行」的又大多是評委、獲獎書家的形貌、習氣，「豐富性」「變化性」則似乎成了圍繞一種「流行書寫」而展開的各種作態；而後，我們還發現，拼貼的常態化、題款的多字化、用印的堆積化，在大都數作者手下，實際上都是一種扭捏作態，並時而表現出反傳統、反常規，生硬、出錯、拼湊比比皆是，在進入另一種俗態的同時，很顯眼地凸顯了文化缺失的普遍狀態；此外，仔細觀察，創作者徒有「忠於傳統」「傳承經典」之面相，實際上對傳統的體認相當膚淺，來源似乎也是「經典」，但大部分卻是「二手」甚至「三手」的販賣，是「當代名家」加工過的產品的再加工。面對這些，我們無法不憂慮，無法不產生「批判」的衝動！
我們的書法家出了問題！當代的書法家，幾乎都以「會員」的概念而認定，而「會員」主要就是通過展覽產生的，展覽既有問題，「會員」又豈能沒有問題在我們的許許多多的「會員」心目中，參加展覽，在展覽中獲獎，通過參展獲獎而成「名家」，藉助「名家」之銜去開班授徒、賣字撈金，這幾乎就是書法的「修行」之路，是書法生活的全部！而目前的展覽機制，只要你天資不會太差，只要你願意花時間精力金錢，只要你善於尋找「名師」，練好一些經典，寫出些「好看的」作品進入展覽，基本上都是沒問題的，「入會」也只是遲早而已。所以，我們經常可以見識到這樣一些現象：許多人只認自己的「一路」，其他一概不屑，自己也一鎚子到底，埋頭苦幹；許多人又以入展、獲獎為風向標，朝三暮四，一年一變，揮霍自己的「聰明」；許多人對「當代名家」的崇拜，已經超過了對古代大師的崇拜，言必「劉某」「陳某」「李某」「張某」「王某」，在成為他們附庸的同時，也心甘情願地接受他們的忽悠；大多數年輕的創作者聚在一起，只知談論現今寫哪一路好、誰誰又獲獎、怎樣「衝刺」某展、某某現在已經能賣多少錢一平尺；許多的書寫者眼中只有國展、省展，學術活動、書學講堂基本漠視，更別說參與，甚至相當多的「意氣風發」的年經「名家」，公然不屑於學術，認為「理論無用」「搞學術的寫不好字」，不知天高地厚，生生讓自己成了「無知者無畏」的註腳。更可悲的是，相當多的「會員」，搞了十幾年、幾十年、一輩子的書法，根本就沒有通讀過一部書法史，更不用說去了解與書法相關的文史、經哲、美學知識，他們心中的關於書法的「學問」，除了技法還是技法——目前在微信平台上常見的諸如「寫好《書譜》的這幾筆，你就可以成為書法家」這樣的推送，大行其道，頗受「書法家」歡迎，就讓識者啼笑皆非。至於一直以來像蒼蠅一樣揮之不去的江湖書家，不說也罷！——在這樣的羅列中，我們可以很悲哀地感受到、判斷出，現今的書法家，絕對是所有藝術門類中素質最為低下的一個群體，我們這一代的書法家，或許是歷史上最沒有文化的「書匠」。而更為可悲的是，這個群體因為展覽的「如火如荼」，不斷倍增，成為藝術界最大的群體，但大多數人對於自己的「沒文化」卻毫無自知之明！
我們的書法教育出了問題！應該說，當今是書法教育大熱的時代——體制內的高校書法教育已成體系，中小學書法教育正在逐漸進入課堂；體制外的各類青少年培訓班、高研班、導師班，成「井噴」之勢出現在大街小巷；因「文化自信」「中華文化復興」帶來的書法教育的推動力可謂前所未有！但是，「大熱」之中，泥沙俱下，書法教育的種種問題也蜂擁而至。比如說，高校的書法專業沒有明確的設置標準，人才培養模式缺乏科學的論證，相當多的院校不重視「文化課」「修養課」的開設，熱衷於培養「創作者」「書法家」，實際上還是在訓練書法的「技術工人」；比如說，中小學的「國標」「省標」教材，表面上課時分明，技法和知識相配套，版面編排上也很合青少年的審美接受，但實際上在訓練框架、訓練程序上毫無新意，臨摹碑帖仍然在成熟、精緻的唐楷、東漢隸書、二王行書上選擇（事實早已證明，這些並不一定適合青少年，就因為它們的「成熟精緻」），教學順序上，萬年不變的從筆畫到偏旁到結構，既耗時無趣，又破壞了漢字書寫的「整體性」原則。而知識結構的配合，既與臨摹內容不相呼應，又與中華傳統文化、語文學科不相聯繫——這樣的教材編寫，動用的「編審」專家，要麼沒有去深入研究書法教育，要麼就是「偷懶」「應付」般的失職。至於中小學「書法教師」的配套，則問題更多，無以言說；再比如說，社會上的各類青少年書法培訓班，開辦門檻十分之低，教師隊伍中江湖人士甚眾，許多自己還是低級水準者也敢於豎起旗號，忽悠家長學子。而「高研班」「導師班」，皆因展覽而生，相當多的，「導師」以入展、獲獎為誘餌，開壇授秘，傳布「流行」，製作「快餐」，客觀上為當今書壇的「假大空」推波助瀾，已成當代書壇亂象之源，當然需要批判！
我們的書法傳播出了問題！江湖書法、江湖書家在主流媒體上的頻頻出鏡，「名人」天價書法的高頻率炒作，「國展」「蘭亭獎」入展、獲獎書家成為書法界媒體的「寵兒」，許多默默耕耘、志趣高遠、文質彬彬，甚至為書法事業做出實質性貢獻的真正可稱為「書法家」的人士被媒體冷落甚至遺忘……
我們的書法人才遴選機制出了問題！我們的各書體專業委員會，幾乎都是展覽選拔出來的「高手」，卻不知道此中有幾人是研究這一書體的專家，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能引領這一書體的創作進入時代的高度？我們的「書法家協會領導」，相當多的都是「走」出來、「操作」出來、「領導」出來的，不少省一級書協「領導」層面的書法創作水平、學術水平，幾乎都在公開地宣揚一種「笑話」，展示一種「滑稽」……
可能會有人質問，我們當代書壇真有那麼多問題嗎？你是不是在拿放大鏡、戴有色眼鏡觀看書壇？你是不是故意在「抹黑」我們的書法界、書法家？
這也是需要在「批判」之前說明的。
如前所敘，筆者對於書法事業的介入之深廣，在書界應屬鳳毛麟角，目前仍然是一方書法事業的推動者，也是主要的「操盤手」，筆者對於書法的深厚感情、全心投入，也非一般書法家所能比擬，我們是最希望當代書壇健康發展、走向盛世的一類人士！但是，當我長期不斷面對以下如許「真實」景象、狀況時，心情是十分複雜的，「批判」的意願也是不可抑止的——我經常痛心，我們精心設計操辦、專請書壇專家開講的「中華書道·名家講堂」，時時要擔心人氣不足，我們的很多「重點作者」不來聆聽的原因，是要「開班帶學生」；我非常痛心，我們精心設計操辦、由創作和學術雙修的真正高人領銜的專題研究班，招不到學員，而那些傳授「筆法秘訣」「衝刺要術」但連儒道釋都整不明白的「獲獎導師」，卻弟子成群；我非常無奈，我們的「書法教育論壇」，全省徵稿，應徵者區區三四十人耳，大多「論文」水平均不敢相信出自「教師」之手，而教師絕對應該是書法隊伍中的高素質者啊！
經歷的多了，看見的多了，但並不能就此「習以為常」。作為一個有追求、有情懷、有道義的書法工作者，保持清醒，堅守正道，激濁揚清，就是對書法之「道」的優秀傳承！有問題並不可怕，我們需要對「問題」進行深刻的揭示、有力的批判，而後書壇合力，糾枉救偏，最終共同推動中國書法的整體健康、全面繁榮！
本文刊發於《書法》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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