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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 01-14

我們家人口眾多，七大姑八大姨一點都不誇張，每家又都幾個孩子，一走動起來就是鬧哄哄的。

我一直試圖搞清楚我們家親戚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在維繫。

我一直想理清我們這個超大家庭成員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因為他們明明彼此都有意見，私下相互抱怨不少，但卻又親親熱熱的來往，真心實意的那種。

你要說親戚間親厚熱絡吧，又總覺得缺點什麼，就比如說：姑姑跟侄女都是親密無間的，但我家不是，她們對我總是淡淡的，小時候夥伴一起玩，這個扯著裙擺說，我姑姑給我買的，那個伸著小腳說，新鞋是我姑姑做的，去找玩伴，人家媽媽說，她姑接去住了，這些都讓我很羨慕，因為姑姑那麼多，我從沒這種待遇，所以我對她們也不親密。

要說冷漠疏離吧，好像也不是的，誰家有點什麼事情，出錢的，出力的，就都湊攏來了，誠心誠意的為你歡喜為你憂。

我是個敏感的人，我也不想這樣，我常對自己說，做人要大氣，不要斤斤計較，但我那天生敏感的心，總是輕易就捕捉到別人一言一行表露出的對我的態度。

表姐

五歲，奶奶病重，我媽一個人帶我們仨，還要給奶奶喂飯，招待來看望奶奶的人，實在忙不過來，就把我送去了舅舅家，姥姥姥爺早已去世，幾個舅媽輪流帶我，住了一段時間，某天舅舅說，你奶奶去世了，我們要去你家，你要回去嗎？二舅家的表姐說，趕緊帶回去，天天帶著她我煩死了，後來不知怎的，我就童年無忌的學給我媽聽，從此我媽就不讓我去舅舅家了，舅媽們叫我去，她就說：要打要罵在我自己跟前，輪不到你們嫌棄她，大概四年後，舅舅家蓋新房請客，才終於說動我媽帶我去了，留我住了半個月，回來我媽就問我，哪個舅媽叫你吃飯多些，舅媽們看到你高不高興。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窮得經常要舅舅們接濟的我媽哪來的底氣在娘家囂張，況且父母已不在了，我說，你就不怕舅媽們翻臉，她說，怎麼可能，也許那時候的人心思都單純吧，錯了就補救，不滿就說，誰也不悶著氣陰陽怪氣的疏遠。

後來，我媽看中我們隔壁村一個很不錯的小伙，託人說媒給那個嫌棄我的表姐，跑前跑後張羅他們結婚，現在他們女兒大學已畢業，兒子去年考上了著名的黃岡中學。

雖然表姐還是那副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樣子，表姐夫倒是經常來玩，到處留意合適的對象給我們，親情，有時候就是種輪迴吧。

三姑

在美容院做臉，三姑打來電話，臉上糊著面膜不好接本想掛掉的，卻劃拉到了接聽上，三姑說，你什麼時候放年假，我說不知道呢，管它什麼時候，她說：你該不是不回了吧，我說你掐指算過的吧，我真沒打算回，我要去旅遊，她趕緊打斷說：哎呀，那可不行，我要去你家吃年飯的，你不在家哪行，我腦子一抽說道：你都嫁出去幾十年了還跑回娘家過年啊，她好像並不在意的繼續說，你不回你爸媽該多難過，前年你表弟沒回，我一口都吃不下去，越說聲音越哽咽起來，我趕緊說：我回，我回，她立馬開心的說，你一回來就告訴我啊，我先去你家吃頓飯過年那天再去，早就想去了，你們都不在家，我差點又脫口而出，十月份我爸生日你不才去了嘛，這才兩個月，到嘴邊的話硬是咽回去了，大概是美容院空調太足，我那進水的腦子燒沸騰了。

媽我前天穿的那件衣服呢？怎麼找不到了？哦，昨天你三姑來，我給她了，你又不怎麼穿，可是我沒帶衣服回來，沒衣服穿了啊，那我打個電話，讓她給送回來。。。。

媽我給你買的金耳環呢？給你三姑了，別人都穿金戴銀的，她可憐，兩個兒子都不開竅，從沒件首飾。

我媽跟我三姑的關係，怎麼說呢？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我爸媽結婚當天，晚上我爸叫三姑做飯，她把鍋鏟一摔，臉一板，誰吃誰做，然後就吵起來了，小姑在旁邊嗑瓜子看熱鬧，媽媽看他們兄妹越吵越厲害，也生氣了，說你們是對我有意見吧，那我走了，他們又去拉著她才算休戰了。

飯不做，娃不幫著帶，下地就喊累，時不時找我媽吵一架，看著在家晃蕩的三姑，我媽想想我那差不多愣頭青的三舅，父親不在，母親病重，破屋三間，恐怕是要光棍了，就去找在晚輩中很有分量的舅姥姥出面說媒，我爸的三妹和我媽的三弟就這麼成一對了，以前哥不認姐不叫的兩人突然就勤勞致富了起來，估計現在攢了不少錢，我家蓋房了，農忙了，再也不愁沒人幫忙了，他倆總是自發，積極的帶著好酒好菜來，經常幫一星期堅持不收勞務費，不知道是親情的感召還是愛情的力量在加持。

姑姑們

小姑子作成這樣，一個都夠受了，我們家三個，想想我媽是造的什麼孽。

二姑倒是不惹事，可她出嫁後每回來娘家帶著一大包東西直接拎去奶奶房間，三歲的弟弟看到袋子里吃的，屁顛的追在後面喊：二姑，二姑，你袋子里是什麼啊，二姑說，這是給奶奶的，小孩子不能碰，晚上我們在烤火，奶奶在一牆之隔的房間里窸窸窣窣的吃東西，弟弟說，奶奶你在吃什麼啊，就往門口跑去，被我媽一把拽了回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記事比別人早，而且還忘不掉，我三歲，弟弟出生我家請人放露天電影，幕布掛哪裡，誰坐在哪裡，我到現在都記得。

奶奶病重，趕著做好了棺木她卻又好轉了，沒地方放的棺木就在客廳放了幾個月，我們在旁邊跑來跑去，奶奶去世，小姑找我媽吵架說是我媽沒照顧好，然後爸媽打架扔東西，我都記得。

有次我說起這些，爸媽很吃驚，我爸則堅定的認為，是我媽告訴我的。他不相信讀書之前的小孩子有記憶。

我說媽你真沒用，讓人家這麼欺負，我媽說那個年代都這樣，我說你難道從沒反擊過嗎？她說有啊，你小姑的婆婆上門來提親，家裡窮得一滴油也沒有，炒菜不放油又怕她婆家笑話，我拿個茶杯去鄰居家借了一盅，從窗戶偷偷遞進去讓你奶奶在裡邊接著，炒菜的時候越想越氣，20多歲的人在外面上班沒掙一分錢回來，自己的婆家來了還得我給她遮羞，她婆婆商量日子，我說越快越好，羞得她一頓飯都不敢抬頭，我說你這哪叫反擊啊，她現在多有福氣。

小姑父倒是個聰明人，每次小姑回娘家都愛跟著，左一句二嫂你做的飯真好吃，右一句二嫂你是我見過最賢惠的人，哄得我媽總是做一大桌菜熱情招待。

這幾年我媽在家無事就去小姑那裡做事，我說你怎麼跟她搞一起去了，她說不要這樣說，都上年齡的人了，你小姑現在不錯，以前年輕都不懂事，也是，我們的這一生，都是在邊走邊學，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完善自己。

不過，我還是不怎麼喜歡她，她曾給我介紹過對象，她閨蜜的兒子，我覺得物以類聚，隨便瞟一眼就走了，去到嫁同村的姨媽家，姨媽說那小伙很不錯，要我回去答應著，我就不，氣得因為風濕病發作起不來的姨媽朝我仍拐杖，一邊罵著，你以為你長得很美啊，人家條件比你好多了，挑幾年看誰還看得上你，我笑嘻嘻的說，表姐們就是被你這麼趕出家門的吧。

突然想起來，我那總是不苟言笑的大姑媽似乎不冷血，她們村是種菜賣的，常常家裡一堆我家沒種過的菜，我說：哪來的，回答總是姑媽家送來的。

怪不得，前年大姑媽生病住院，我回家過年才剛放下東西，我媽說，走去醫院看看你姑媽去，我說明天去，坐車累死了，我媽硬是拉著我去了，說明天也要去啊，我一天去看一回呢。

表哥們

二姨媽和姨夫都是文盲，兩個兒子從沒人管讀書卻跟開了天眼似的，就連高考都是錄取通知單寄來了他們才從打工的地方趕回來張羅一下，所以那些年表哥寒暑假都是我們這些親戚家輪流住，學費親戚們借一點，過年各家送點米和油，姨媽姨夫一年到頭在水泥廠當搬運工勉強才供應上他們生活費，記得那天表哥狂奔到我家老遠就喊：小姨我考上醫學院了，我媽趕著他去學校前給他織了件毛衣，好幾年沒穿過新衣服的我羨慕的說，媽多的線給我織一件吧，她說，毛線好貴，等明年吧。

他們都欣喜表哥們終於讀出來了，讀六年級的我心裡卻隱隱的想，他們終於不用舅舅家住幾天，姨媽家住幾天，我家住幾天的輪流轉了，已經懂事的我感覺他們總是有些不自在，抱著書本一悶就是大半天不說話，長大後我住在表哥那裡半個月沒找到工作，他倆天天做好飯等我回去吃，炒了菜卻愛頓頓綠豆粥當主食，我不愛吃又不好意思說，突然明白了「寄人籬下」這個詞的含義。

表哥的小孩出生，媳婦跟姨媽合不來就讓我媽去照顧，卻又因一些事情氣得我媽收拾東西跑回來了，後來表哥可能覺得不好意思就寄了台筆記本電腦給我，雖然是他用過的。

這些年兩個表哥在外面發展不錯，但很少回家，親戚也就只剩過年打個電話的交情了，小舅媽氣沖沖的說，當初一住一個月給他們洗衣做飯，過年一擔一擔的米給他家送，現在落個什麼？

二舅媽去世，表哥發信息說，幫我安慰下二舅，我回：安慰你個##，你不回來就算了，打電話你也不會嗎？他說，那你把號碼發來。

雖然各家對他們意見不少，但我還是能理解他們的，娶了外地的白富美，就不能強求人家融不進我們原來的家庭圈，已經跳出了原來那個階層的人，誰還整天有空圍著老家的那些泥巴腿打轉呢？親戚們雖沒人想過沾他們的光，心裡多少都有些當年幫忙培養了他們的驕傲，但對他們自己來說那段艱苦的歲月，並不一定是就是溫情和美好，再則各有家庭，有孩子，父母都不定顧得上，更何況親戚，所以，雖然表哥一直在幫我介紹對象，我還是在逐漸有默契的疏遠他們。

親情也好，愛情也罷，你付出就不要打算收到回報，而是發自內心的順其自然，如果付出要以回報來交換，那是商人，就跟你生孩子養孩子一樣，如果生孩子是為了養老，那你就不要說母愛多偉大，雖然真相殘酷，但事實就是這樣。

舅舅們

我經常跟幾個舅舅們打嘴巴仗，隨便開玩笑，但我發自內心的尊重他們，也熱烈的喜歡他們，這體現在對他們的孩子身上和舅媽們身上，需要幫忙的或者跑腿的，不說二話比我自己的事還上心，小舅媽再一次說道那兩位表哥時，我說，你光惦記著他們，我這外甥女不要了么？要的，要的，她笑得牙肉都露出來了，我摘下手上的銀手鐲給她戴上，快把你那個假的扔了，戴著丟人，她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你表弟在十元店買的，我看著愛臭美的她戴的那一手假貨，哭笑不得。

舅舅在一旁把剛剝好的野兔裝起來說，等會你帶回去，不要硬是塞給我了，只是剛來時我隨口說了句你們又逮到野兔啦。

我不是為了她息怒才送她手鐲，而是小時候我長了一頭虱子又不願意剪頭髮，總是她幫我篦頭髮。

她也不是因為我送手鐲才回贈野味給愛吃的我，因為這不是第一次把好吃的留給我。

雖然，她有時也讓很生氣，雖然當著很多親戚面我也當眾懟過她和小舅。

雖然，幾個舅媽之間也會相互不和，這個剛打來電話那個已經上門來數落另一個不是，但我媽說只要他們各自家庭不散，就當沒聽到，嫁出去就別管娘家事。

就是我媽幾姐妹間，也常氣得跳腳，說再不來往了，但只要聽說誰身體不舒服，就都趕過去探望了。

每個人都是生來就帶著缺陷的，每個人也都有自己脾氣，我們家的人就是這樣，愛無能，都不善於表達情感，都粗暴缺乏耐心，但一舉一動的善意都融在了情感中。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老一輩人矛盾重重，也經常吵架，還能相親相愛，因為他們的關係在修補中變得成熟而和諧，我們的關係在冷漠而疏遠中變得陌生。

老一輩人也不全是我們以為的那樣，婚姻都只湊和將就，而是他們東西壞了都會想辦法修復，而我們，壞了就扔了唄，再換新的就是。

所以，我們的情感越來越不值錢。

所以，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脆弱。

所以，我們越來越學不會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