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雪的城市
玫瑰帶了足夠吃半個月的乾糧，給爸爸媽媽留了張字條，便背著包偷偷地離開了家。她看著指南針，一直往北走啊，走啊，離城市越來越遠，走到山裡去了。
「玫瑰，你要去哪裡呢？」風孩子盤旋在她的右手邊，好奇地問。
她一點也不吃驚，因為小時候就聽說了，山裡住著跟人類完全不一樣的生物，像熊呀、天狗呀、風孩子呀，等等。「我要去找雪女，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風孩子惡作劇般把乾枯的落葉吹了玫瑰一身，然後咯咯地笑起來：「找她幹什麼？不就是你們人類把她趕走的嗎？」
玫瑰也不生氣，抖掉頭髮上的樹葉，認真地回答：「冬天到了，我要請她回來。」
「雪女是不會回去了。」風孩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就飛走了，可聲音還迴響在山裡，「她再也不會回去了，不會。」
玫瑰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自己住的城市，已經有十年沒有下過雪了。
以前，人們總是抱怨大雪帶來的種種不便。一下雪啊，天氣就更冷了，交通也不方便，還總有人不小心滑倒受傷。
「把雪女趕走吧。」有人提議。大家紛紛附和：「好主意。」「對，這樣就不會下雪了。」
孩子們嘟囔著：「那就不能堆雪人了呀。」「也不能打雪仗了。」可大人們一點兒也聽不進去：「寫作業去，小孩子懂什麼。」
於是，在雪女又一次高高興興到來的時候，大人們拿著火把，排成一道長長的人牆。村長巴基大喊道：「雪女，這裡不歡迎你，你快走吧。」
火焰使周圍空氣的溫度升高了，雪女獃獃地看著他們，直到銀色的長髮開始融化滴水，才轉身慢慢往山裡走去……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打斷了玫瑰的回憶。這是雪女的歌啊！
2
玫瑰驚喜地向歌聲傳來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喊：「回來吧雪女，回來吧雪女。」那歌聲卻突然消失了，雪花也消失了，地上薄薄的一層雪很快就融成了水。
玫瑰著急起來，用全部的力氣喊著：「雪女，雪女，不要走啊，請回來。」可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她。她想起了風孩子的話，難道雪女真的不肯原諒人類，永遠不回來了嗎？
身後忽然有動靜，一隻熊踩著落葉向玫瑰走來。「你好，小姑娘。」他頭上的禮帽似乎小了點，兩隻耳朵只遮住了一隻。
玫瑰看見身材魁梧的熊，有些害怕，小聲說：「你好，熊……先生。」
熊先生十分高興：「你真有眼光，知道我不是一隻普通的熊。小姑娘，你有吃的嗎？」
「有的，有的。」玫瑰趕緊在自己的背包里翻著，「有餅乾、麵包……」
熊先生失望地搖搖頭：「沒有蜂蜜嗎？除了蜂蜜我什麼也不想吃。唉，餓了好幾天了啊，老遠看見你，還以為有什麼好吃的呢。」
玫瑰歪頭想了想說：「我帶了好吃的東西呀。」
「真的嗎？」熊先生眼睛一亮，「是比蜂蜜更好吃的東西嗎？」
「比蜂蜜更好吃呢。」玫瑰保證著，然後摸出一塊方形的黑褐色的東西，「這可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了，叫巧克力。」
「太好吃了！巧克力果然比蜂蜜更好吃。」熊先生一連吃了好幾塊，肚子好像沒那麼餓了，身體好像也沒那麼冷了。他這才想到要問玫瑰：「你怎麼一個人在山裡走呢？」
「我要去找雪女，你知道她在哪兒嗎？」玫瑰把對風孩子說的話又對他說了一遍。
「哎呀，原來你是從不下雪的城市裡來的啊！」熊先生吃驚地叫了起來，「就是你們燒掉了雪女的頭髮，害得她難過了好久。」
3
當年，住在山裡的大家看到雪女的遭遇，共同立下了一個約定，堅決不讓人類再來打擾雪女的生活了。所以這幾年來找雪女的人類都在山裡迷了路，不得不返回城市。
一開始，人們還為趕走了雪女而高興，那年的冬天再也沒有發生冰雪引起的事故了。然而春天的時候，人們就嘗到了苦果。隨著溫度的升高，害蟲從土壤里蘇醒過來，咬死了大批樹木，農作物也長得蔫蔫的……同樣的情況持續了兩三年，人們才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但更糟糕的是，整 個城市的氣候好像也失控了，時而大風，時而大雨，氣溫忽冷忽熱。害蟲越來越多，生病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有人提出要把雪女找回來，但沒有 一個人成功。
「早知道你是從那裡來的，剛剛我就直接把你趕回去了。」熊先生一臉懊惱的樣子。
「拜託你，熊先生，我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求求你，幫幫我。」玫瑰一邊哀求一邊誘惑，「如果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我就把包里的巧克力都給你。」
熊先生為難起來，帶人類去找雪女違背了約定，可是巧克力又實在是太好吃了……看這個小姑娘長得漂漂亮亮的，應該不會說謊，也許人類真的後悔了呢。十年，足夠他們得到教訓了吧。
「好吧，我答應你，但是得先說清楚——」熊先生強調著，「我可不是為了巧克力才幫你的。」
4
玫瑰個子小，走得慢。即使有熊先生帶路，他們也花了兩天才走到山的最深處。熊先生見玫瑰走得氣喘吁吁，不禁有些疑惑：「我真不明白，城市裡那麼多大人，怎麼會讓你一個小姑娘出來找雪女呢？」
「其實……我和雪女有過一個約定的。」玫瑰眼中希望的小火苗閃了閃又熄滅了，「就是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什麼約……」
「你這笨熊，怎麼把人類帶到這兒來了？」風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飛了過來，憤怒地打斷了熊先生的話。
「我……我……」熊先生支支吾吾起來。
風孩子怒道：「你難道不知道，人類是沒資格得到幫助的！他們趕走了雪女，現在又想找她回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他鼓起臉頰，吹出一陣大風，捲起地上的枯枝、落葉、碎石……劈頭蓋臉地向玫瑰和熊先生撲去。
好在熊先生及時護住了玫瑰，但它的禮帽一下子被吹走了，熊先生失去自己心愛的禮帽，氣得直跳腳：「風孩子，欺負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笨熊笨熊，人類是不能相信的，你媽媽不就是死在獵人手裡嗎？」
玫瑰聽到這句話，又驚訝又內疚。
「玫瑰跟他們不一樣。」熊先生用毛茸茸的手掌堅定地握住玫瑰冰冷的小手，「她沒有做過傷害我們的事，你也不能傷害她。」
「你這死腦筋的傢伙！」風孩子轉念一想，滿不在乎地對玫瑰說，「算了，反正即使你找到雪女，她也不會同意回去的。」
5
風孩子離開後，玫瑰就一直很沉默。
玫瑰第一次見到雪女時，還很小很小。那時雪女駕著雪豹拉的雪橇從天而降，大大小小的雪花隨著她的歌聲漫天飛舞。
雪女告訴玫瑰，自己住在山的深處，每年冬天才會出來。山裡住著許多跟人類不一樣的生物，個性火暴的風孩子是她的好朋友，白鬍子的貓頭鷹 爺爺最受大家尊敬……玫瑰把幼兒園裡有趣的事情講給她聽，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有一天，玫瑰憂心忡忡地問雪女：「如果哪一年 冬天你不來了該怎麼辦？」
雪女笑說：「不會的，每年的冬天我都會來。」
玫瑰還是不放心地說：「萬一呢？」
雪女想了想說：「那你就唱歌，我一聽見你的歌聲，就會來的。」
玫瑰高興極了：「一言為定！」
雪女用冰涼的手指勾住玫瑰稚嫩的手，說：「一言為定！」
自從雪女被趕走以後，每年的冬天玫瑰都會在她們相識的地方唱歌，可是雪女卻再也沒有回來。是啊，她遠在深山，怎麼聽得見呢!正想著，熊先生邊走邊擔心地問：「風孩子脾氣不太好，把你嚇壞了吧？」
「沒有，我一點也不怕。」玫瑰用力搖了搖頭，心裡更加堅定了。
他們就這樣走著走著，山裡漸漸下起雪來，越往北下得越大。
「前面就是雪女住的地方了，我只能把你帶到這裡，剩下的要靠你自己，祝你好運。」熊先生輕輕拍了拍玫瑰的頭。
玫瑰踮著腳，把自己的帽子戴到熊先生的腦袋上：「害你丟了禮帽，對不起。」沒等熊先生拒絕，她就揮著手跑遠了。
「如果人類都能像玫瑰這樣善良該多好啊！」熊先生自言自語。
現在他的兩隻圓耳朵都暖和起來了，最後一塊巧克力在嘴裡像雪一樣慢慢融化。要是媽媽還在就好了，她一定沒有吃過這比蜂蜜更好吃的東西。熊先生想著，一滴溫熱的眼淚落在他被雪打濕的皮毛上。
6
雪女寂寞的歌聲夾在雪花里飄來，唱得快，雪花就落得快，唱得慢，雪花也就落得慢。
玫瑰的心裡忐忑不安，雪女還會記得那個約定嗎？她凍得瑟瑟發抖，卻還是大聲喊道：「雪女，雪女！你在嗎？」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話，歌聲漸漸地停止了，但雪女依然不肯現身。
玫瑰狠狠搓了搓凍得發麻的臉頰，開口唱起歌來：「一三五七九，我下的雪最厚。二四六八十，我下的雪最白。孩子們快快來，我們一起堆雪人……」
玫瑰唱著唱著，聲音越來越啞，漸漸幾乎聽不見了。
「你是……玫瑰？」聽到聲音，玫瑰驚喜地回過頭，只見雪女赤足站在雪地上，還是與當年一模一樣。
十年過去了，雪女沒有任何改變，頭髮、皮膚、裙子依然像雪一樣潔白，而玫瑰，已經從一個小不點兒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雪女幾乎不認得她了。玫瑰飛奔過去，抱住雪女冰涼的身體，歡喜地說：「雪女雪女，我終於找到你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雪女低下頭，難過地說：「大家不歡迎我，我不回去了。玫瑰，謝謝你來找我。」
玫瑰急著解釋：「不不不，那些趕走你的人都知道錯了，他們很後悔，我們大家都希望你能回去！」
雪女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拉住玫瑰的手，高興地說：「我跟你回去。」
7
「哎呀，你這孩子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媽媽見到平安到家的玫瑰，高興得眼淚都流下來了，「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玫瑰抿著嘴笑，心裡得意地想，你們不知道，我可是做了一件大事呢。
耳邊又傳來熟悉的歌聲。玫瑰笑嘻嘻地擦掉媽媽臉上的淚水，指著窗外說：「媽媽你快看……」
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飄落，落在屋頂上，落在樹葉上，落在掌心上，落進了人們的心裡。
那些曾經趕走玫瑰的人，此刻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感激。
雪女駕著雪橇飛在半空中，晶瑩剔透的雪花隨著清脆的歌聲灑遍了整座城市。而風孩子跟在雪女身後，對著窗戶里的玫瑰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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