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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鶯鶯的愛情:一個文藝女的自我沉淪

《鶯鶯傳》早已耳熟能詳,上大學時,經常作為古代文學的考題出現,但大學中文系的試題,經常是不用讀書,僅僅背背條條框框就能矇混過去的。這次再讀唐傳奇時刻意跳過了《鶯鶯傳》,覺得自己對這個故事爛熟於心,無非是《西廂記》的前身,無非是公子小姐私定終身,無非是花好月圓終成眷屬,無甚新意,不讀也罷。但讀《論語》、《莊子》、《道德經》的經驗太沉痛了,再多的理論也抵不過文本本身,因此還是耐下性子翻翻《鶯鶯傳》的原文。

原來故事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西廂記》非常符合我們的期望,尤其是女性的期望,張生對崔鶯鶯一往而情深。起先兩人一見鍾情,繼而相思成疾,花園幽會,張生求兵解圍,金榜題名,才子佳人,喜結良緣。故事一路鋪墊,把張生塑造成多才且深情的翩翩公子形象。「但得一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不論是崔鶯鶯還是張生,都把愛情置於功名利祿之上。文學也是一個夢工廠,夢越美,流傳度越廣。

《鶯鶯記》則不然,處處閃耀著現實主義光芒。

張生趕考途中寓居普救寺,崔氏困於兵亂,張生請兵相救,崔母宴請張生,張生於席中見到鶯鶯,一見鍾情,後請託於紅娘,紅娘替兩人傳遞詩文,崔鶯鶯情根深種,最後自薦枕席。期間張生數番遠行,又數度歸來,崔鶯鶯怨而不怒。張生最終滯留京城,最初兩人尚有書信往來,後來張生斷絕音信。此後,張生把這段情事以及崔鶯鶯的信廣為傳播,震動士林。有人詢問絕情原因,張生認為崔鶯鶯之流實為妲己、褒姒般的妖魅,一旦禍及己身,將引為笑談,是以忍住用情。後來兩人各自嫁娶,張生再次路經鶯鶯夫家,乞求一見,鶯鶯拒絕,終身不見。

概述遠遠不及原文萬分之一精彩。這樣的概述讀來很老套,雖然不同於西廂記,但無非也就是一個更現實的始亂終棄的故事。原文的精彩在於對崔鶯鶯的描寫,崔鶯鶯現代感極強,她敢愛敢恨,才華橫溢,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女郎。

未知何處有知音

崔鶯鶯起初對張生並無好感,在初次見面的宴席上,張生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想要與之交談,崔鶯鶯終無一言。張生急不可耐,托紅娘傳語時,紅娘說崔鶯鶯非常愛惜名節,潔身自好,「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君試為喻情詩以亂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沒有別的途徑了。張生遂賦詩二首,終於得到崔鶯鶯的回復,最終兩個人私相授受。期間,崔鶯鶯突然沒了音信,斷絕了往來,張生思之心切,又寫下《會真》詩,托紅娘轉交,崔鶯鶯這才再次來訪。我們可以發現,故事中足以打開崔鶯鶯心扉、推動兩人感情發展的是詩文,也就是張生的才華。這一點和我們當下的文藝女青年何其相似,男人的才情對於文藝文青年是致命的誘惑劑,才子的一次深情凝視足以讓這些文藝女們跌宕一生。

枕前無須千般願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菩薩蠻把戀人的山盟海誓寫到極致,文中特意點明這些誓言都在枕邊,想來枕邊你儂我儂,正是發誓的好地點。但崔鶯鶯從來不玩這套,在崔鶯鶯暮入晨歸的時候,經常是「終夕無一言」。在張生將赴長安時,崔鶯鶯「宛無難詞,然而愁怨之容動人矣」。

崔鶯鶯沒有乘著熱戀,發下千般願,竟然是常常無言。這並不意味著崔鶯鶯的木訥,其實她是個才情極高,極其敏感細膩的女性。文中借張生的口評論,崔鶯鶯字寫得好,文章寫得好,琴談得好,言辭敏捷,但她把這一切都掩藏起來,絕不以才藝炫耀,反而藏拙守愚。張生平時求文求琴,皆不可得。直到臨別前,崔鶯鶯彈起《霓裳羽衣曲》,哀怨悲切,聞者皆泣,張生聽得淚流滿面,趕忙制止,崔鶯鶯泣涕流連。崔鶯鶯的個性可見一斑,深情可見一斑。

從來才女果誰儔

崔鶯鶯很像卓文君,愛的時候一樣的深情,斷的時候一樣的決絕。

道學家談及崔鶯鶯,逃不過的污點在於她的不守婦道,我讀到相關情節時,也不禁愕然,在兩人詩文相和沒多久,崔鶯鶯便自薦枕席,一點不猶疑,我和某男性交流時,該男性的回答很乾脆,這說明她有需要唄,弄得我啞口無言。但細讀文本,初會的場景不儘是愉悅,文中提及「淚光熒熒然」。既然「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為何還要哭泣,終夕無一言。也許崔鶯鶯看穿了張生的輕薄和仕途野心,自己最終不能作為他攀附高枝的晉階之道,婚姻本就無望,但還是來了,主動地來了,像飛蛾撲火般悲壯。

後來,張生一去不回,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偏偏張生仍然念念不忘,想為自己的風流韻事再添一筆,路經崔家,再求見面,並作深情款款貌,崔鶯鶯賦詩一首: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這樣的回復擲地有聲,鏗然作響。如同卓文君的「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心中依然有深情,但筆下再無眷意,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但卓文君要比崔鶯鶯幸運,卓文君的決絕喚回了愛情,崔鶯鶯就真的是訣別。

讀完全文,《鶯鶯傳》中崔鶯鶯要比《西廂記》中的崔鶯鶯豐富立體深刻許多,她的個性、才華、深情很難在那個時代獲得共鳴。更令人心寒的是張生竟以此為理由,把崔鶯鶯比作妖魅禍水,把自己的始亂終棄美其名曰知錯能改。崔鶯鶯遇到這樣的才子,真是明珠暗投,所遇非人,人生一劫。後世研究者稱張生的原型就是《鶯鶯傳》的作者元稹,元稹一直活得很清醒,先後娶韋氏、裴式這樣的貴族小姐,結交薛濤、劉采春這樣的才女,一邊借貴族小姐官運亨通,一邊借才女豐富人生。

讀《霍小玉傳》時,驚訝於霍小玉在愛情中的清醒,霍小玉明白必然被拋棄,僅僅祈求李益給她一點時間就足夠了。其實崔鶯鶯更清醒,張生來則來,去則去,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不祈求。

這點很像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女主人公。

我愛你,但與你無關!

這一切只是一個文藝女青年在感情中的自我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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