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冷,雪人牆角可站半個月 l 韓建剛
外公外婆的被子已用了多年,硬梆梆的沒一點暖意。杜甫說,布衾多年冷似鐵,說的大約就是我家的被子。
這幾天咳嗽。妻子說:「冬天了,人家都穿滑雪衫,你還呈英雄。快把棉襖套起來!」朝外一望,果然見路人都穿冬衣,於是趕緊套上棉襖。也真神奇,咳嗽就好了。老話說,冷來棉絮,老來徒婿,確實有理。但又覺得奇怪:現在上海的冬天為什麼不覺得冷?
冬天是北半球一年中最冷的季節。但現在天上不下雪,地上沒結冰,讓我感覺不到冬天來臨。於是就會想起兒時,那時的冬天可真冷。
我家住在新村路南邊的一個新村裡。兒時冬天雪大,積雪半尺厚。我穿著棉襖戴著手套,和小朋友一起丟雪團打雪仗。地上滑,會滑跤,跌一跤,渾身白雪,拍一拍繼續玩。其他都不覺得,只覺得手指冷得有點痛。
大人玩雪的方法是堆雪人。先是滾雪球,捏一個拳頭大小的雪球,丟向雪地里滾,雪球越滾越大,到比人頭大些時就擱在一邊。接著是堆雪堆。用鍬將雪鏟到背陰處的牆角,要鏟潔白的雪,堆成一個下大上小的圓錐形雪堆,用鍬背拍實,作為雪人的軀體。將大雪團安在軀體上,作為雪人的頭。然後取兩隻煤球按上,這黑黑的是眼睛,下面塞一根胡蘿蔔當鼻子。天冷,再給他戴一頂破草帽,雪人就成了。雪人能在牆角站半個月。
天氣冷暖,看窗便知。早晨見玻璃上冰花厚,就知外面冷。我家窗前有一條小河,平時清水粼粼。一次,北風響了一夜,天亮時河面上全是人。走近一看,河底已封凍,用腳往下蹬,厚厚的冰如同硬梆梆的水泥,紋絲不動。此時小河已凍成一條光滑的路,大人小孩來往不斷。有人用石頭敲河面的冰,有人試著滑冰,也有人取一塊小冰塊沿河道向西扔去,冰塊落在冰面上向前滑得好遠。
寒假時,外婆就帶我到嘉定鄉下,那裡房子少,更冷。這是一個叫金宅的小村,住著十幾戶人家,四周是農田,外婆家住在最前面。村民集體上工,集體收工,很窮,一個工分只值五毛錢。冬夜,一家人點一盞煤油燈,光線昏暗。手腳冷,就捂腳爐。腳爐是銅製的鍋子型容器,蓋上有許多黃豆大的孔,內置炭火,一家人圍著腳爐取暖。油燈下,外婆總是在納鞋底做鞋,鞋底線穿過鞋底不時發出「嘶嘶」的聲響。
冬天河水很冷,洗東西時冷得手指生疼,但井水很溫暖,姑娘媳婦常在井邊說笑浣洗。寒冬似乎不宜洗衣服,洗好的衣被掛出去,北風一吹,凍得硬梆梆的,曬也曬不幹。
鄉下商店少,我會被派去買醬油,提籃子曲曲彎彎走三四里路。北風如刀,割得臉上痛耳朵痛。「冷的是風,窮的是銅」,果然如此,回家後趕緊將手貼到腳爐上。白天還好,難熬的是晚上,被子冷,半夜裡常凍醒。外公外婆的被子已用了多年,硬梆梆的沒一點暖意。杜甫說,布衾多年冷似鐵,說的大約就是我家的被子。被子冷難入睡,就將身上的衣褲壓上去,半夜裡,衣服褲子滑到一邊,凍醒了,再將衣褲壓上。長夜難眠,聽窗外北風「嗚嗚」地叫,聽村裡的狗「汪汪」地叫。天亮起來,見窗前的半杯水已凍成一塊潔白的冰。推開門,屋檐上的冰柱一條條掛下來,田裡全是雪。老人說,瑞雪預兆豐收年。老話也有不靈的時候,那時常見瑞雪,但農民的糧食總是不夠吃。
半個世紀過去了,昔日的腳爐等取暖器具,已換成空調和暖氣。現在別說室外沒冰雪不冷,即使外面冰天雪地,家裡和辦公室里空調一開,照樣春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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